我在那里待了八年。在这期间,我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但不能说不幸福,因为我不是死气沉沉的,而且我还得到了受良好教育的机会。由于我对某些课程的爱好,要在一切方面都出人头地的愿望,再加上喜欢博得老师们的欢心,这一切都促使我不断进步。最后,我升到了第一班第一名的位置。后来,我被留校当了两年教师。
谭波尔小姐一直担任着这个学校的校监,我的绝大部分学识都是她传授的。她的友谊和与我的交往一直是我的安慰。她是我的母亲和保护人。但就在这个时期,她结婚了,她随她的丈夫搬到很远的一个郡去住了,因此我就失掉了她。
从她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一种强烈的对自由的渴望突然攫住了我。
我寄出一份广告稿。广告是这样写的:
兹有年轻女士,教学经验丰富,欲谋一家庭教师职位。儿童年龄不超过十四岁。本人擅长教授优良英国教育中各项普通课程,以及法语、绘画、音乐。
回信请寄:洛顿,邮局,JE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显得很长,但终于过去了。我又去了镇上。管理邮局的是一位戴眼镜的老太太,她给了我一封信。信很短:
如果刊登广告的JE具有所述学识,并能提供有关品格及能力的满意证明则可获得一个职位,学生系一未满十岁的女孩,年俸三十镑。请JE与菲尔费克斯太太联系。
地址:米尔考特附近,桑菲尔德。
我久久地仔细看着信件。字体是老式的,字迹有点不稳,像是个老妇人写的。这个情况令人满意,听起来倒是个正派人家。提到的年俸,比我现在挣的要多一倍。
我寄了一份推荐信副本给菲尔费克斯太太,并且收到了她的回信。她说她感到满意,而且约定两星期后我开始在她家里担任家庭教师。
早晨四点我就离开了洛顿。当天早晨八点,我在米尔考特的乔治旅馆,等候来人接我去桑菲尔德。最初那种冒险的感觉变成了恐惧,各种疑虑不断困扰着我。
路很难走,夜雾茫茫。车夫让马儿一路上都慢慢地走,一直走了两个钟头,他才从车上下来,打开两扇大门。我们从门里进去,慢慢走过一条车道,来到一所长长的房子正面。一个女仆拉开了门。
那是一间舒服的小屋子。欢乐的炉火旁边摆一张桌子,一张老式有扶手椅上坐着一位再整洁也没有的小个子老妇人,她戴着寡妇帽,穿着黑绸子长衣,围着雪白的薄纱围巾。她正忙着编织,一只黑色大猫蹲在她脚边。对于一个新的家庭教师来说,几乎再也想像不出什么比这更令人放心的初次见面了。我一进门,老妇就站起来,走向前迎接我。
菲尔费克斯太太引我到她自己的椅子前,接着就开始帮我脱掉大衣。我请求她不要麻烦了。她吩咐佣人给我拿点热的东西喝,还要拿点吃的,然后就去把我的行李送进我的房间。
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关怀,而且又是我的雇主的关怀,我感到手足无措了。
她拿起蜡烛,先去看了看大厅的门是否锁上,然后带我上楼。阴暗的楼梯上和长过道里冷气飕飕,不过,我发现我的房间很小,而且陈设着很普通的家具,但我仍然觉得很高兴。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细心地穿着衣服。我的衣服和容貌都很平常,但我天生酷爱清洁,我那件黑裙子也正合体。
我下楼,发现大厅的门已经打开,便走到户外。那是个阳光明媚的秋天早晨,我一面向草坪上走着,一面抬头望一望那座房子的正面。那是座三层高的建筑,规模宏大。
我正在享受着舒适的新鲜空气,菲尔费克斯太太在门口出现了。
我对她说,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是的,”她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可是我担心它会变得乱七八糟,除非罗切斯特先生想要到这儿来久住。”
“罗切斯特先生!我惊叫道,“他是谁?”
“桑菲尔德的主人呵。”她平静地回答。
“可我以为桑菲尔德是你的呢。”
“是我的?天啊,不是的,孩子。多奇怪的想法!我只不过是个管家。”
“那个小姑娘——我的学生呢?”
“她是受罗切斯特先生监护的孩子。他委托我给她找一位家庭教师。你瞧,她和保姆一起来了。”
那个谜就这样解开了。原来这位和善的小个子寡妇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贵妇人,她和我之间平等的地位是真实的。这反而使我觉得比以前更高兴了。
我正沉思着这个新发现,一人小姑娘跑过来。她大约只有七八岁,身材纤细,脸色苍白,一头长发卷垂到腰际。
她走向前。“这是我的家庭教师吗?”她指着我,用法语对她的保姆说。保姆也用法语回答:
“是的,当然。”
“她们是法国人吗?”我问道。
“保姆是外国人,阿黛勒生在巴黎,我相信,六个月前才离开那里。她刚来的那会儿,还不会讲英语,现在能凑合着讲一点儿。”
幸亏我跟一个法国女士学过法语,而且总是注意尽可能多地和她交谈。所以,我能立即用我学生自己的语言同她讲话。吃饭的时候,她就很高兴地和我交谈起来了。
吃完饭,阿黛勒和我到图书馆去。罗切斯特先生已经吩咐过,要把它作为教室。我发觉我的学生是听话的,不过对任何一种定期的活动都不习惯。我觉得一开始就把她限制得很严是不聪明的,所以,我让她学到一点东西之后,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就叫她回到保姆那儿去。
我正要上楼,菲尔费克斯太太在大厅对面叫我:
“我想,你早上的课已经上完了吧。”
我走进她正在收拾的那个房间。
“多美的房间啊!”我向四周看了看,叫了起来。
“你把这些屋子收拾得多么整洁啊,菲尔费克斯太太!”
“咳,爱小姐,罗切斯特先生虽然不大上这儿来,但来的时候,总是很突然,出人意料。他不喜欢发现没做好接待他的一切准备。”
“罗切斯特先生是一个苛求的、爱挑剔的人么?”
“不完全是这样,可是他有绅士的爱好和习惯。”
“可是,他没有怪脾气吗?”
“也许他是有点儿怪。他到过许多地方,见过很多世面。他也许很聪明,不过我从来没跟他谈过很多话。这是不容易描述的,总之,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弄不清他究竟是开玩笑呢还是认真。”
我从菲尔费克斯太太那儿听到的关于她和我的主人的介绍只有这一点儿。
我们走出饭厅,她提议带我去看看这所房子的其他部分。我跟她上楼下楼,边走边欣赏。我认为前面的几个大房间特别堂皇,三楼有几个房间虽然又低又暗,但是有点儿古色古香,十分有趣。
我轻轻地向前走着,万万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地方,竟然会听到刺耳的笑声。这是一种奇怪的笑声:清楚、呆板,而且一点也不欢快。我停了脚步,笑声也停止了。但只是停了一会儿,它又开始了,比以前更响。它变成了很响的一阵,似乎要在每个孤寂的房间里激起回声。
“菲尔费克斯太太!”我叫道,因为这时候我听到她从楼梯上下来。“你听到那大笑声吗?是谁呀?”
“很可能是哪个佣人,”她回答说,“也许是格莱思·普尔,她在这里的一间屋子里做针线活儿。有时候,还有一个女仆和她在一起,她们在一块儿常常很吵闹。”
笑声以它低沉的调子重复着,最后以古怪的嘟哝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