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严寒的冬天过去了,暖和的春天来临了。我那苦恼已久的冻疮也由于春天的来临,自然痊愈了。我们再也不讨厌户外活动了,庭院里到处都充满了欢笑声。
枯萎凋零的花园,渐渐地披上了绿衣。春,在短短的几天里,就留下了辉煌的痕迹,园子里到处开满了番红花、樱花、三色花。星期四下午没有课,我们就三三两两地徘徊在校园里,欣赏那道旁或篱笆上盛开的花朵。
从四月到五月,蔚蓝的天空,溢满了绚烂的阳光;那温柔的微风,轻拂在面上,远处的树木都已披上绿色的盛装,树下杂草丛生。
那一段时期,我之所以每天都可以独自陶醉在大自然里,那是有特别缘故的。因为劳渥德学校校址是在丘陵和森林中的山谷小河旁,地势低洼,常常下着对健康不利的浓雾。最近,这浓雾更随着春天的到来,把伤寒病菌带到了学校里。这时,八十个同学当中,已经有四十五个人染上了这种病症,剩下的三十几个人,再也无法上课。而谭波尔老师,每天晚上,仅仅睡眠两三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得留在病房里,照顾那些患病的同学。其他的老师们,也都在为那些有家可归,或有亲戚可以投靠的同学们忙着收拾行李,因为她们中的大部分都怕死在这里,所以都在赶快设法离开。
剩下我们这些健康的学生,老师们也就无暇来管束了,所以我们每天都可以逍遥自在,逛逛荡荡,真是痛快极了。尤其是那布洛克尔赫斯先生,也因为怕感染到伤寒病,而根本不敢接近劳渥德学校。就连那个坏心肠的女厨师也被吓跑了。接替她的人比较大方,又因为时间腾不开,常常发下大块面包,或是放有乳酪的厚面包片,我们就拿到森林里去享用。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在小河中间,露出来的一块光滑的大石头。我每次都是赤裸着双脚,涉水渡到那儿去,真是快活极了。那时和我要好的朋友,是一个名叫玛利·安·威尔逊的,她是比我年龄稍大的一个少女。她懂得的事情很多,常常讲些有趣的事给我听。
但是,在这期间,海伦到哪里去了?难道是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吗?不,不是的!她是因为病重,被隔离了。我仅仅从教室的窗口,远远地看见过她两次,时间都是在暖和的午后。
海伦由谭波尔老师照料,穿得厚厚的,坐在阳台上,但是,决不许同学们走近前去和她讲话,据说她的病,并不是伤寒病,而是肺痨病。当时一无所知的我,以为只要好好治疗,再休养一个时期,她就会痊愈的。
此后,在六月初的某一个夜晚,我和玛利·安两人,漫不经心地向森林的深处走去。因为天色已晚,竟迷失了路径,幸亏遇到一户人家的指点,我们才好不容易回到学校里。当时,月亮已经冉冉上升,在学校门口,有一匹医生用的小马,拴在那里。
“不知是谁病了?”
玛利·安说着,就先走了进去,剩下我自己,把从森林里拔来的一把野花栽在了花园里,然后,又站起身来伫立了片刻。附近那些沾满了露珠的花朵,发出清雅的芳香。西边的天空,依然很明亮,那是预告明天是个晴朗的天气;东方的天空,皓月初升,闪耀着难以形容的美丽光辉。
这时,大门打开了,只见医生和护士走了出来;医生骑上小马,护士刚要关门,我赶忙跑上前去问道:
“医生是来给谁看病的?”
“海伦·彭斯,她已经病得很厉害了。”
“医生怎样说的呢?”
“恐怕不会太久了。”
我听了不胜惊讶,不禁悲从中来。
“海伦现在睡在哪里?”
“就在谭波尔老师的房间里。”
“我可以和她说几句话吗?”
“不行啊,你赶快回房去吧!要是半夜里着了凉、发起烧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护士说完,就把门关上了,我就从侧门悄悄走了进去。这时,已是夜间九点,同学们都已经睡着了。
我躺在床上,很久都睡不着,就偷偷地爬了起来,披上外套,赤着脚,踏着月光,走出屋外。
我要和海伦会面,做永别的亲吻,和最后一次交谈。
谭波尔老师的房间,也许是为了要让空气流通,房门微开着,我提心吊胆地把门打开,往里探望。
在谭波尔老师的床边,安置了一张小床,海伦睡在上面,身上蒙着一条白被单。桌子上的蜡烛,微微地燃着,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个护士,坐在那里打盹儿,但并没有看到谭波尔老师。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掀起一角被单,小声问道:
“海伦,好一点了吧?”
海伦掀开被单,示意我坐在床边,用她那温和的声调说道:
“简,是你呀!”
看上去,她的脸色虽然苍白憔悴,但是却很沉静。我心里想:“看她还能讲话,态度又很安详,大概不怎么要紧吧!”
我就伏下身去,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我感到她的额头冰得很。海伦微笑着说:
“已经过十一点了,你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特地来看看你,听说你的病不大好,担心得连觉都睡不着。”
“是来和我告别的吗?很好啊!”
“你要去哪里?回家吗?”
“是的,永恒的国度,最后的家。”
“不,不,海伦,不会的。”
我不禁热泪盈眶地转过身去。这时,海伦咳嗽得很厉害,但还好,没把那护士吵醒。衰弱已极的海伦,停了一会儿,才用那微细的声音说道:
“简,你穿得太少了,躺下来,盖上我的被子吧!”
等我躺了下去,她便用两手搂着我的身子。
“简,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很幸运了,所以,当你听到我死去的消息时,不必太过伤心。人生在世,早晚都会死的。我的父亲最近又结婚了,所以,我丝毫没有挂虑。我这样年轻就死去,正可以早些脱离苦海,何况,我又是一无所长。”
“但是,海伦,人死以后,要到哪里去呢?”
“到神那里去。”
“如果我死了,还会遇到你吗?”
“会的,在天国里。”
我也紧紧地搂着她,不愿意让她离我而去……“啊,我真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简,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愿意,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不冷吗?”
“不。”
“简,睡吧!”
“海伦,你也睡一会儿吧!”
我们两个就这样一直睡到天明。
第二天拂晓时分,当谭波尔老师回到她的房间时,发现我的手放在海伦的身上,手臂挽着她的脖子,海伦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死了!
海伦死后,被埋在附近的公墓里。她那坟墓在十五年中,仅仅是杂草中的一个土馒头而已。
直到后来,我才为她立了一块灰色大理石的墓碑,上面刻着“我已离开人世,到天国去了。”和“海伦·彭斯”的字样。
又过了不到两个月,我就被允许开始学习法语和绘画了。我的好胜心被激起来,尽管生活艰苦,我可不愿拿劳渥德和它的贫困去换盖茨海德府和它平日的奢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