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寻《史记》疆字辽阔,年月遐长,而分以纪传,散以书表。每论家国一政,而胡、越相悬;述君臣一时,而参、商是隔。此其为体之失者也。兼其所载,多聚旧记(原注:谓采《国语》、《世本》、《国策》),时采杂言,故使览之者事罕异闻,而语饶重出。此撰录之烦者也。
《书志》:帝王苗裔,公侯子孙,余庆所钟,百世无绝。能言吾祖,郯子见师于孔公;不识其先,籍谈取诮于姬后。故周撰《世本》,式辨诸宗;楚置三阊,实掌王族。逮乎晚叶,谱学尤烦。
《采撰》: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怀铅握椠之客,何尝不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马迁《史记),采《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但中世作者,其流日烦。
《杂述》:在昔《三坟》、《五典》、《春秋》、《祷杌》,即上代帝王之书,中古诸侯之记。行诸历代,以为格言。其余外传,则神农尝药,厥有《本草》;夏禹敷土,实著《山经》;《世本》辨姓,著自周室;《家语》载言,传诸孔氏。是知偏记小说,自成一家。而能与正史参行,其所由来尚矣。
《古今正史):楚、汉之际,有好事者,录自古帝王、公卿、卿大夫乏世,终乎秦末,号日《世本》,十五篇。
《古今正史》:孝武之世,太史公司马谈欲错综古今,勒成一史,其意未就而卒。子迁乃述遗志,采《左传》、《国语》,删《世本》、《战国策》,据楚、汉列国时事,上自黄帝,下讫蘑止,作十二本纪、十表……几百三十篇,都谓之《史记》。
《杂说上):夫编年叙事,混杂难辨;纪传成体,区别异观。昔读《太史公书》,每怪其所采多是《周书》、《国语》、《世本》、《战国策》之流。近见皇家所撰《晋史》,其所采亦多是短部小说,省功易阅者,若《语林》……之类是也。
案:刘氏言《世本》之写作时代,有作于周代和作于秦汉两说,前者见《书志》、《杂述》二篇,后者见《古今正史》篇。何以会有如此异说?张舜徽先生解释云:“其不同乃尔者,盖彼二篇第就其书之原本言,而此处就后世增修之本言也。其书原本,必非楚汉之际好事者所为可知。然则《世本》传至六朝,已大非两汉时之旧本。下逮隋唐,又必迭有增附。知几此处谓为楚汉间人所录,殆亦指当时士林通行之增附本言也。”张先生此论精当矣,若以此视《世本》,许多问题可获冰释。如其书既有原本与增修本之别,则其所反映之年代下限,初非一定也。金毓敲先生尝以为《史通·古今正史》篇所谓“终乎秦末”说不确,金先生日:“据此,似《世本》所录,亦兼及战国时事。然班彪《略论》则日:‘又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号日《世本》。’是又知《世本》所录,不兼战国。愚以彪说在前,应较子玄说为可信。”。班彪所言指原本,知几《古今正史》篇所言指增修本,若就增修本而言,《世本》兼及战国时事,实不必致疑。《隋书经籍志》史部谱系类著录有:《世本王侯大夫谱》二卷,不著撰人;(世本》二卷,刘向撰;《世本》四卷,宋衷撰。《世本王侯大夫谱》或系原本,刘、宋二入所撰,则显系增修本。
《六家》、《采撰》、《古今正史》、《杂说上》诸篇皆言《史记》采《世本》,其说出《汉书·司马迁传赞》。考《史记》征引书目,并未标明《世本》,学者或谓《史记·三代世表序》所谓“《牒记》”即《世本》。金德建先生《司马迁所见书考》认为《世本》作者非出于古史官或左丘明,“当出张苍”。“其作必在汉代,而司马迁已早见及,此时期中,亦宜属于汉初之张苍无疑。据此,则《史通》云:‘楚汉之际,有好事者……号日《世本》。’其说当有所本。”西屈万里先生《先秦文史资料考辨》则云:“原本作于左丘明之说,固未必可信;《史通》说他作于楚汉之际,也不知其何据,但这书的著成时代,早则可能到战国中叶(因已有五帝的世系),晚则可能到楚汉之际,则是可以肯定的。”。金、屈二先生引《史通),皆未注意《书志》篇所谓“周撰《世本》,式辨诸宗”,《杂述》篇所谓“《世本》辨姓,著自周室”云云,而将原本和增修本混为一谈。增修本出于楚汉之际,原本盖出古史官矣。
至于《世本》之史料价值和史学功用,章太炎先生重订本《旭书·尊史》篇推崇备至,其中特别肯定刘知几讨论书志,区分氏族,与《世本》有直接之关系。可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