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又有《周书》者,与《尚书》相类,即孔氏刊约百篇之外,凡为七十一章。上自文、武,下终灵、景。甚有明允笃诚,典雅高义;时亦有浅末恒说,滓秽相参,殆似后之好事者所增益也。至若《职方》之言,与《周官》无异;《时训》之说,比《月令》多同。斯百王之正书,《五经》之别录者也。
《书志):金石、草木、缡纡、丝巢之流,鸟兽、虫鱼、齿草、羽毛之类,或百蛮攸税,或万国是供,《夏书》则编于《禹贡》,《周书》则托于《王会》。爰及魏、晋,迄于周、隋,咸亦遐迩来王,作土作贡。异物归于计吏,奇名显于职方。凡为国史者,宜各撰方物志,列于食货之首。
《自叙》:昔仲尼以睿圣明哲,天纵多能睹史籍之繁文,惧览者之不一,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以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迄于周。其文不刊,为后王法。
《疑吉》:又案鲁史之有《春秋》也,外为贤者,内为本国,事靡洪纤,动皆隐违。斯乃周公之格言。然何必《春秋》,在于《六经》,亦皆如此。故观夫子之刊《书》也,夏桀让汤,武王斩纣,其事甚著,而芟夷不存(原注:此事出《周书》。案《周书》是孔子删《尚书》之余,以成其录也)。
《疑古》:《汤誓序》云:“汤伐桀,战于鸣条。”又云:“汤放桀于南巢,唯有惭德。”而《周书·殷祝》篇“桀让汤王位”云云。此则有异于《尚书》。如《周书》之所说,岂非汤既胜桀,力制夏人,使桀推让,归王于己。盖欲比迹尧、舜,袭其高名者乎?又案《墨子》云:汤以天下让务光,而使入说日:汤欲加恶名于汝,务光遂投清冷之泉而死。汤乃即位无疑。然则汤之饰让,伪迹甚多。考墨家所言,雅与《周书》相会。夫《书》之作,本出《尚书》,孔父截剪浮词,裁成雅诰,去其鄙事,直云“惭德”,岂非欲灭汤之过,增桀之恶者乎?其疑五也。
《杂说上》:夫编年叙事,混杂难辨,纪传成体,区别异观。昔读《太史公书),每怪其所采多是《周书》、《国语》、《世本》、《战国策》之流。近见皇家所撰‘晋史》,其所采亦多是短部小书,省功易阅者,若《语林》、《世说’、《搜神记》、《幽明录)之类是也。
案:《六家》、《疑古》篇言《周书》与《尚书》相类,即孔子刊约百篇之余云云,其说本之刘向与班固,唐人多倍之。《汉书·萧何传》载何引《周书》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颜师古注云:“《周书》者,本与《尚书》同类,盖孔子所删百篇之外,刘向所奏有七十一篇。”《汉书·艺文志)六艺略《书》类著录:“《周书》七十一篇,周史记。”颜师古注云:“刘向云:周时诰誓号令也,盖孔子所论百篇之余也。今之存者四十五篇矣。”姚振宗云:“此引刘向语当即《别录》文,今之存者云云,则颜氏之语也。”。颜、刘二人言《周书》性质、作者相同,而所见篇数不同。朱右曾《周书集训校释序》云:“唐初孔氏注本,亡其二十五篇,师古据之以注《汉志》,故云今其存者四十五篇。师古之后,又亡其三,故今孔注只有四十二篇也。然晋、唐之世,书有二本……故刘知几《史通》云《周书》七十一章,上至文、武,下终灵、景,不言有所缺佚,与师古说殊。《唐艺文志》《汲冢周书》十卷、孔晁注《周书》八卷,二本并列,尤明征也。其合四十二篇之注于七十一篇之本,而亡其十一篇,未知何代,要在唐以后矣。”陈逢衡《逸周书补注叙》引朱《序》而极是其言,陈氏云:“朱氏之言如此,其言颜监据孔晁注残本为说,及后入以无注本补孔本之亡,皆确不可易也。”。
朱氏考订晋、唐之世,《周书》有二本,虽不无道理,然非如陈氏所谓“确不可易也”。试举一例以证之。《史记·商君列传》载赵良引《书》日:“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司马贞《索隐》云:“此是《周书》之言,孔子所删之余。”《史记会注考证》引张守节《正义》云:“《周书》,晋五经博士孔晁叙录,有九卷。”据此可知,《唐书艺文志》所著录八卷本之外,尚有九卷本口何以相差一卷?(隋志》杂史类著录:“《周书》十卷,《汲冢书》,似仲尼删《书》之余”,所见又与颜师吉、刘知几、张守节所言不同。《周书)在唐代流传系统究竟如何,尚待详考。二本之说,似非定论。
《周书》,又名《逸周书》、《汲冢周书》,届人称引往往混淆不清,昔贤尝有辨析。朱右曾《周书集训校释序》云:“《周书》称逸防《说文》,系之汲冢,自《隋书·经籍志》。《隋志》之失,先儒辨之。不逸而逸,无以别于《逸尚书》,故宜复《汉志》之旧题也。”此论可取。刘知几称引《周书》无题作《逸周书》、《汲冢周书》者,考《史记》三家洼之称引,皆题作《周书》。可见《周书》为唐人通行之书名。
《周书》之作者与成书时代,后入亦有异说。李宗邺《中国历史要籍介绍》云:“《逸周书》七十一篇虽不能断定是孔子删《书》时所剩余的材料,但历来学者都认为是先秦古籍,有一部分至迟也是战国时代的著述。”李氏“历来学者都认为”云云,似不确。如陈振孙即认为“似战国后人仿效为之”,姚际恒甚至认为“殆汉后人所为也”。黄云眉则认为:“至今世所传《逸周书》,亦非古本面目。则最少十余篇,必为后人伪撰无疑;其他窜乱之处亦多,盖真伪杂糅之书也。姚氏谓袭诸书而成固非;《提要》信其篇弟为汉代相传之旧,亦非。而其大部分为极有价值之史料,则不可诬。”黄氏甚然粱启超“信《逸周书》之不伪”之说。黄氏所论虽较平实,然其仅据颜师古所见四十五篇,断定今本“最少十余篇,必为后人伪撰无疑”,似不可取。黄氏至少忽略了刘知几所见七十一篇本以及朱右曾晋、唐之世有二本说。
张舜徽先生尝论刘知几表彰《周书》之功日:“西京校书之时,固视《周书》与《尚书》并重。顾自汉以降,学者已苦《尚书》难读,更无人理此艰涩之编。《隋志》列之史部杂史类,学者益忽其书。知几独推尊及之,实有发潜阐幽之功。自宋以来,诵习者众,皆刘氏表章之力也。”张先生索隐探赜,似前人所未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