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宁愿不要钱爱我吗?那我不会同意的。想一想吧,我亲爱的奥琳普,我本可以委托随便哪一个人替我把这三百路易交给您,条件就是我刚才说的,这样您可能会接受。但我更喜欢直接与您谈。同意吧,不要去探究我这样做的原因,您自己都说您很美丽,那么我爱您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终于同意了这场买卖。中午时分,我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已是她的情人了,但是我离开她的床时,并没有带走她的抚爱和绵绵情话的回忆。她认为这只是为了我留给她的六千法郎不得已对我做的一番温情。
从这天起,玛格丽特时时刻刻都遭受到我对她的羞辱。
奥琳普和她不再见面了,您很容易明白这是为什么。我送给我的新情妇一辆马车,一些首饰。我赌钱,凡是爱上像奥琳普这种女人的男人们该做的傻事我全干了。我有了新恋情的消息立即传开了。
普律当斯自己也受了骗,当真相信我完全忘了玛格丽特。也许玛格丽特猜到了我这样做的动机,也许她也像其他人一样信以为真,她用一种高尚的尊严来对待我每天报复她的行为。只是,她显得很痛苦。无论我在哪里遇到她,都发现她越来越苍白、忧伤。我对她的爱已达到疯狂,竟转化为仇恨,看到她每天这样痛苦,我感到高兴。好多次面对我卑鄙、残忍的折磨,她向我投来哀求的目光,我为我扮演的角色感到脸红,真想请求她原谅了。但是这种愧疚的心情闪电般地逝去。奥琳普终于把自尊心抛得千干净净,她明白伤害玛格丽特就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因此她不断地鼓动我与玛格丽特作对。只要有机会她就用女人那种纠缠不休的卑劣手段侮辱她,当然这是得到一个男人默许的。
玛格丽特最后只能不再去参加舞会,也不去戏院看戏了,她害怕在那些地方遇到奥琳普和我。这时候写匿名信就代替了当面挑衅,只要是见不得人的事,都往玛格丽特身上栽;让我情妇去散布,我自己也去散布。
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那时候我精神亢奋,就像一个灌饱了劣酒的醉汉一样,很可能手里在犯罪,脑子里还没有意识到。在干这一切事情的时候我心里非常痛苦的。
面对我这些挑衅,玛格丽特的态度是安详而不轻蔑,尊严而不鄙视,这使我觉得她比我高尚,也促使我更加生她的气。
一天晚上,不知道奥琳普在哪里碰到了玛格丽特,这一次玛格丽特没有放过这个侮辱她的蠢姑娘。一直到奥林普不得不让步才罢休。奥琳普回来时怒气冲冲,玛格丽特则在昏厥中被抬了回去。
奥琳普回来以后,对我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对我说,玛格丽特看到她只有一个人就想报复,因为她做了我的情妇。奥林普要我写信告诉她,以后不管我在不在场,她都应该尊敬我所爱的女人。
不用多说,我同意这样做了。我把所有我能找到的挖苦的、羞辱的和残忍的话一古脑儿全写在这封信里面,这封信我当天就寄到了她的家里。
这次打击太厉害了,这个不幸的女人不能再默默地忍受了。我猜想一定会收到回信的。因此我决定整天不出门。
两点钟左右有人拉铃,我看到普律当斯进来了。
我试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她来找我有什么事。这天迪韦尔诺瓦夫人可一丝笑容也没有,她用一种严肃而激动的声调对我说,自从我回到巴黎以后,也就是说将近三个星期以来,我没有放过一次折磨玛格丽特的机会,因此她生病了。昨天晚上那场风波和今天早晨我那封信使她躺倒在床上。
总之,玛格丽特没有责备我,只派她来向我求饶,说她的精神和肉体都不再有力量承受我对她的折磨。
我对普律当斯说:“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把我从她家里撵走,这是她的权利,但是她侮辱一个我爱的女人,这是我决不允许的。”
“我的朋友,”普律当斯说,“您受了一个既没有良心又没有头脑的姑娘的影响,您爱她,这不假,但这不是折磨一个不能自卫的女人的理由。”
“让戈蒂埃小姐把N伯爵打发走,这样才公平。”
“您很清楚她不会这么做。因此,我亲爱的阿尔芒,让她安静些吧,如果您看见她,您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她脸色苍白,不停地咳嗽,她活不了多久的。”
普律当斯向我伸出手,补充道:
“去看看她,您的来访会使她感到幸福。”
“我不想遇见N伯爵……”
“N伯爵从来不在她家里。她不能容忍他。”
“如果玛格丽特想要见我,她知道我住的地方,让她来吧,我是不会去昂坦街的。”
“那么,您会好好地接待她吗?”
“当然。”
“好吧,我相信她会来的。”
“让她来吧。”
“您今天出去吗?”
“我整个晚上都在家。”
“我去跟她说。”
普律当斯走了。
我甚至没有给奥琳普写信告诉她我不去看她了。对这个姑娘我毫无拘束。我一个星期勉强和她过一夜,我相信,她会得到安慰的,从林阴大道随便哪家剧院里的某个男演员那里。我出运河吃晚饭,几乎立刻就回来了。我叫人在各处都生了火,并打发约瑟夫出去。
当在九点左右听到门铃声的时候,我百感交集,心乱如麻,以致去开门的时候,不得不扶着墙壁以防跌倒。
玛格丽特进来了。
她穿了一身黑衣服,还蒙着面纱,我几乎认不出她。
她走进客厅,揭开了面纱。她的脸像大理石一样惨白。
“我来了,阿尔芒,”她说,“您希望我来,我就来了。”
随后,她低下头,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向她走去。
“您怎么啦?”我对她说,我的声音都变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不回答我的话,因为她已经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一些,就对我说:
“您害得我好苦,阿尔芒,而我却没有什么对不起您。”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吗?”我带着苦笑争辩说。
“除了环境逼得我不得不做的以外,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看到玛格丽特时心里所产生的感觉,不知道在您的一生中是否感受过,或者在将来是否会感受到。
上次她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她就是坐在她刚坐下的地方。只不过从此以后,她已成为别人的情妇;她的嘴唇不是被我,而是被别人吻过了,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嘴唇凑了上去。我觉得我还是以前一样爱着这个女人,可能比以前爱得还要热烈些。
然而我很难开口谈为什么叫她到这里来的理由,玛格丽特大概了解了我的意思,因为她接着又说:
“我来打扰您,阿尔芒,是因为我有两件事要向您请求:
一是原谅我昨天对奥琳普小姐说的话;二是不要再做您可能还要对我干的事。不管您是不是故意,自您回来后,您深深地伤害了我,直到今天上午,我承受的痛苦,现在连四分之一都承受不了。您会怜悯我的,是吗?对一个心地善良的男人来说,有许多比报复一个像我这样愁病交加的女人更加高贵的事可做。来,握住我的手。我在发烧。”
“我离开病床来求见您,后来到巴黎去找您,在那里,我只找到那封几乎使我发疯的信。您怎么能欺骗我,玛格丽特,我那么爱您!”
“我们不要谈这个了,阿尔芒,我来不是谈这事的。我希望我不是作为仇人来见您,这就行了,我想再一次握握您的手。您有一个年轻、漂亮的情妇,据说您很爱她。愿您和她幸福,把我忘掉吧。”
“那您,您一定很幸福,对吗?”
“我的脸像一个幸福的女人吗?阿尔芒?不要嘲笑我的痛苦,您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痛苦的原因和程度。”
“您想摆脱不幸,这完全取决于您,如果您真是像您说的那样。”
“不,我的朋友,环境比我的意志更有力。我服从的不是你想说的那样,姑娘的本能,而是一种严肃的需要和终有一天您将会明白的原因,这些原因会使您原谅我的。”
“为什么您今天不把这些原因告诉我呢?”
“因为它们并不能恢复我们之间已不可能存在的关系,而且有可能会使您远离您不应该远离的人们。”
“这些人是谁?”
“我不能告诉您。”
“那么,您在撒谎。”
玛格丽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当我在内心里把这个面色苍白、泪水涟涟的女人与那个在喜剧院里嘲弄我的疯姑娘相比时,我无法不被这无言而感人的痛苦打动。
“您不要走。”我边说边挡在门前。
“为什么?”
“因为不管您对我做了什么,我永远爱您,我要把您留在这里。”
“为了在明天赶我走,是吗?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个人的缘分已经完了,别再想破镜重圆了;否则您可能会轻视我,而现在您只是恨我。”
“不,玛格丽特,”我嚷道,一面觉得一遇上这个女人,我所有的爱和欲望都复苏了,“不,我会把一切都忘记的,我们将像过去曾经相许过的那么幸福。”
玛格丽特疑惑地摇摇头,说道:
“我不就是您的奴隶,您的狗吗?您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把我拿去吧,我是属于您的。”
她脱掉大衣,除下帽子,把它们全都扔在沙发上,突然她开始解连衣裙上衣的搭扣,由于她那种疾病的一种经常性的反应,血从心口涌上头部,使她透不过气来。接着是一阵嘶哑的干咳。
“派人去关照我的车夫,她接着说,“把车子驶回去。”
我亲自下楼把车夫打发走了。
当我回来的时候,玛格丽特躺在炉火前面,冷得牙齿格格直响。我把她抱在怀里,替她脱衣服,她一动也不动,全身冰冷,我把她抱到了床上。
于是我坐在她身边,试着用我的爱抚来暖和她。她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只是对我微笑着。
喔!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玛格丽特的生命几乎全部倾注在她给我的狂吻里面。我是这样地爱她,以致在我极度兴奋的爱情之中,曾想到是不是杀了她,让她永远不会属于别人。天亮时我们醒了。
玛格丽特脸色灰白,她不说一句话。大滴的泪珠不时地从她眼里涌出,在她的面颊上,像钻石样闪亮。她疲乏的双臂不时地展开抱住我,接着又无力地垂落在床上。
一时间,我以为我能忘掉我离开布吉瓦尔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我对玛格丽特说:“我们走,离开巴黎,好吗?”
“不,不,”她几乎恐惧地说,“我们会遭受极大的不幸,我不能再为你的幸福效力了,但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将是你任意摆布的奴隶。不管是白天或是夜晚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我,就来吧,我仍然是你的。但是不要再把你的未来和我联系在一起,那样你将会十分不幸,你也会使我十分不幸。我现在还算是个漂亮的姑娘,好好享用吧,但是不要向我要求其他事情。”
她走后给我留下一片孤独,我感到惊恐。她离开两小时后,我仍然坐在她刚刚离开的床上,凝视着留下她体形皱纹的枕头,我问自己,在爱情和妒忌之间我将变成什么。
五点钟时,我来到昂坦街,我并不知道要去那儿做什么。是纳尼娜为我开的门。
“小姐不能接待您。”她很为难地对我说。
“为什么?”
“因为N伯爵在这儿,他吩咐我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对,”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忘了。”
我像一个醉汉似地回到家里。一时间,这种如仇的妒忌又催逼我去干可耻的事,您知道我干了什么吗?心想这个女人在嘲弄我,我想像她在和N伯爵不容打扰的私会中重复她夜间和我说同样话的情景。于是我拿出一张五百法郎的钞票并写了下面这些话,派人一起送给她:
今天早上您急冲冲地走了,我忘了付钱给您。这是付给您一夜的价钱。
当这封信被送走以后,我就出去了,仿佛像逃避做了这件卑鄙的事情以后出现的一阵内疚。
我到奥琳普家里去,我见到她在试穿衣服。当我们只剩下两个人时,她就唱些下流的歌曲给我散心。
这个女人完全是一个不知羞耻、没有心肝、没有头脑的妓女的典型,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因为也许有别的男人会跟她一起做我跟玛格丽特一起做过的那种美梦。
她问我要钱,我给了她,于是就可以走了,我回到了自己家里。玛格丽特没有给我回信。
不用跟您说第二天我是在怎样激动的心情下度过的。
六点半,一个当差给我送来了一封信,里面装着我那封信和那张五百法郎的钞票,此外一个字也没有。
“是谁把这封信交给您的?”我对那个人说。
“一位夫人,她和她的使女一起乘上了去布洛涅的驿车,她吩咐我等驿车驶出庭院之后再把信送给您。”
我跑到玛格丽特家里。
“太太今天六点钟动身到英国去了。”看门人对我说。
没有什么可以再把我留在巴黎了,既没有恨也没有爱。
我的一个朋友要到东方去旅行,我一起去了。在亚历山大港口,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她写给我一封回信,我立刻就动身回来,但她已经去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