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成了生活中的一种习惯,再要想改变这种习惯而同时不损害生活中所有其他方面,似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不得不经常重读玛格丽特的信,它让自己确信不是在做梦。
我的身体几乎已经垮了。心中的焦虑,夜来的奔波,早晨听到的消息,这一切已使我精疲力竭。父亲趁我极度衰弱的时候要我明确地答应跟他一起离开巴黎。
我同意了,我没有力量来进行一场争论。
那天五点钟光景,他让我跟他一起上了一辆驿车。他叫人替我准备好行李,和他的行李捆在一起放在车子后面,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就把我带走了。
父亲明白,即使是他的话语也不能给我安慰。他让我哭泣,没对我说一句话,只是有时紧紧握住我的手,他像要让我想起我的身旁有一位朋友。
夜间,我睡得很少。我梦见了玛格丽特。
我突然惊醒,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马车上。
接着,我的思想又回到现实中,我让头垂在胸前。
我不敢与父亲交谈,我总是害怕他对我说:
“你瞧,我不相信这个女人的爱情是有道理的吧。”
当我拥抱我妹妹的时候,我想起玛格丽特在信中写的关于她的话,但是我立即就明白,无论我的妹妹多么好,都不能使我忘却我的情人。
狩猎期已经开始,父亲认为打猎可使我开开心。他和邻居、朋友们组织了几次集体狩猎。我也去了,既不讨厌,也不热心,只是态度冷漠。
有时在我悲伤的时候我突然遇见父亲不安的目光,我向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好像默默地请求他原谅我无意中给他造成的伤害。
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但我只能忍受到这种程度。
对玛格丽特的思念不断折磨着我。我过去和现在都太爱这个女人,因此我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对她漠不关心。无论是爱她还是恨她,我都想再见到她,而且是马上。
这个愿望一进入我的思想,就不可动摇地固定在那里。
我必须见玛格丽特,不是在将来,一个月、一个星期后,而是在我产生这个想法的第二天。于是我去跟父亲说我要离开他去巴黎处理一些事务,但是很快就会回来。
他一定猜到了我要去巴黎的原因,因为他坚持不让我走。但是看到我当时满腔怒火,如果实现不了这个愿望可能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他拥抱并吻了我,几乎流着眼泪要求我尽快地回到他的身边。
在到达巴黎之前,我根本没有睡过觉。
巴黎到了,我要干些什么呢?我到家里换好衣服,就到了香榭丽舍大街。
半个小时以后,我远远地看到了玛格丽特的车子从圆形广场向协和广场驶来。
她的马匹已经赎回来了,车子还是老样子,不过车上却没有她。一看到她不在马车里,我就向四周扫了一眼,看到玛格丽特正由一个我过去从未见过的女人陪着走来。
在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她脸色发白,嘴唇抽了一下,浮现出一种痉挛性的微笑。我的心剧烈地跳动,冲击着我的胸膛,但是我总算还保持了冷静的脸色,淡漠地向我过去的情妇弯了弯腰。她几乎立即就向马车走去,和她的女朋友一起坐了上去。
我了解玛格丽特,这次不期而遇一定使她惊慌失措。她一定晓得我已经离开了马黎,因此她对我们关系破裂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后果放下了心。但是她看到我重新回来,而且劈面相逢,我脸色又是那么苍白,她一定知道我这次回来是有意图的,她一定在猜想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如果我看到玛格丽特日子不怎么好过,如果我可以给她些帮助来满足我的报复心理,我可能会原谅她,一定不会再想给她什么苦头吃。但是我看到她很幸福,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别人已经取代了我供应她那种我不能继续供应的奢侈生活。我们之间关系的破裂是她一手造成,因此带有卑鄙的性质,我的自尊心和我的爱情都受到了侮辱,她必须为我受到的痛苦付出代价。
我不能对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淡然处之,而最能使她感到痛苦的,也许莫过于我的无动于衷;不但在她眼前,而且在其他人眼前,我都必须装得若无其事。
我竭力装出一副笑盈盈的面孔去普律当斯的家。
女仆去通报我的造访,让我在客厅里等一会儿。
迪韦尔诺瓦夫人终于出现了,她把我领到她的小客厅里。就在我坐下的时候,我听到客厅的门打开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弄得镶木地板吱吱作响,接着楼梯平台的门被猛地关上。“我打扰您了吗?”我问普律当斯。
“一点儿也没有,玛格丽特刚才在这里。当她听见您通报自己的名字时便逃走了:刚刚出去的就是她。”
“那么我现在让她感到害怕啦?”
“不是,她担心您再看见她会不高兴。”
“为什么?”我说,一边使劲自由地呼吸,因为激动使我透不过气来,“这个可怜的姑娘离开我是为了重新获得她的马车、家具和钻石,她做得对,我不应该责怪她。今天我碰见过她。”我漫不经心地说。
“在哪儿?”普律当斯说,她打量着我,仿佛在想难道这个人就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多情的男人。
“在香榭丽舍大街,她和另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是谁?”
“她什么样子?”
“头发金黄,身段苗条,鬓角梳成发卷,碧蓝的眼睛,非常迷人。”
“啊!这是奥琳普,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她和谁生活在一起?”
“不和谁生活在一起,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和她在一起过。”“她住在哪儿?”
“特隆舍街菖菖号,啊,是这样,您想向她求爱吗?”
“我不知会怎样。”
“那么玛格丽特呢?”
“若是对您说我一点也不再想她,那是撒谎,但是我是属于这一种人,非常尊重别人对他的绝交方式。玛格丽特那么轻率地抛弃了我,我感到我过去那样爱她真是太傻了。那时我确确实实太爱她了。”
您猜想我力图用什么样的声音来说这些话的?汗水在我的额头上直流。
“她是非常爱您的,她一直是爱您的。她今天遇到您以后马上就来告诉我,这就是证据。她来的时候浑身发抖,像在生病一样。”
“那么她对您说什么了?”
“她对我说,他一定会来看您的。她托我转达,请您原谅她。”“您可以对她这样说,我已经原谅她了。她是一个好心肠的妓女,但只不过是一个妓女;她这样对待我,我本来是早该预料到的,我甚至还感谢她有这样的决心。因为今天我还在自问我那种要跟她永不分离的想法会有什么后果。那时候我简直荒唐。”
“如果她知道您已和她一样认为必须这么做,她一定会十分高兴。亲爱的,她当时离开您正是时候。她曾经提过要把她的家具卖给他的那个混蛋经纪人已经找到了她的债主,问他们玛格丽特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这些人害怕了,准备过两天就进行拍卖。”
“那么现在呢,都还清了吗?”
“差不多还清了。”
“是谁出的钱?”
“N伯爵,啊!我亲爱的!有些男人是专门干这事的。一句话,他给了两万法郎;但他也终于达到目的了。他很清楚玛格丽特并不爱他,他却并不因此而亏待她。您已经看到了,他把她的马买了回来,把她的首饰也赎回来了,他给她的钱跟公爵给她的一样多。如果她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这个人倒不是朝三暮四的。”
“她在干些什么呢?她一直住在巴黎吗?”
“打您离开之后,她再也不想回布吉瓦尔了。是我去那里把她的东西拿回的,还有您的,我已打成包。您可以让人上这儿拿,东西都在包里,只有一个小皮夹上面有您姓名的首写字母,被玛格丽特拿走了,放在她家里。如果您一心想要的话,我向她要回就是了。”
“让她留着吧。”我结结巴巴地说,因为回忆起我曾经在那里过得如此幸福的村庄,想到玛格丽特坚持要保留一件我的东西,让自己能记住我,我泪水从心中涌到眼里。
如果她此时走进来,我报复的决心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且会扑倒在她的脚下。
“还有,”普律当斯又说,“我从未见过她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几乎不再睡觉,她赶赴舞会,参加晚宴,甚至喝得半醉。最近参加一次晚宴后,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而当医生允许她起床后,她又重新那样生活,一点不顾及生命。您去看看她吗?”
“有什么必要呢?我来看您,是因为您一直对我很好,并且我是先认识您后认识她的。多亏您我才成了她的情人,同样也是多亏了您我才不再是她的情人,对吗?”
“啊!当然,为了让她离开您,我尽了我最大的力量。我相信,以后,您不会责怪我的。”
“我会加倍地感激您。”我站起身补充道,因为看到这个女人如此认真对待我对她说的话,我感到恶心。
“您要走吗?”
“是的。”
我知道的情况相当多了。
“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您?”
“不久。再见。”
“再见。”
普律当斯一直把我送到门口。我回到家里,眼里含着愤怒的泪水,胸中怀着复杂的渴望。
晚上我睡不着,我就这么想着。如果我真能像我装出来的那么冷静,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我可能会在玛格丽特这种新的火热的生活方式里看出她希望以此来摆脱一个纠缠不休的念头,消除一个难以磨灭的回忆。
那股邪恶的激情一直纠缠着我,我一门心思想找一个折磨这个可怜的女人的方法。
我见到过的那个跟玛格丽特在一起的奥琳普,如果不是玛格丽特的女朋友的话,至少也是她回到巴黎以后来往最密切的人。奥琳普正要举行一次舞会,我料到玛格丽特也会去参加,我就设法去弄到了一张请帖。
当我怀着痛苦的心情来到舞会时,舞会上已相当热闹了。大家跳着舞,甚至还大声叫喊。在一次四组舞里,我看见玛格丽特在跟N伯爵跳舞。N伯爵对自己能炫耀这样一位舞伴显得很神气,他似乎在跟大家说:“这个女人是我的。”
我背靠在壁炉上,正好面对着玛格丽特,我看着她跳舞。她一看见我就不知所措,我看看她,随随便便地用手和眼睛向她打了个招呼。
想到舞会后玛格丽特不再是和我,而是和这个阔绰的蠢货一起离开时,想像到他们回到她家里就要进行的那种事,热血便涌上我的面颊,我要扰乱他们的爱情。
四组舞跳完后,我过去和女主人打招呼,她在宾客面前卖弄着漂亮的肩膀和迷人的半裸的胸脯。
这个女人长得很美,就外表来看,比玛格丽特还漂亮。
当我和奥琳普说话时,玛格丽特向她扫了几眼,这更加证实了我的感觉。成为这个女人的情人,可以和N伯爵一样自豪,她的美丽同样可以激起玛格丽特曾经对我激起过的情欲。
奥琳普当时还没有情人。要成为她的情人并不困难,只要向她炫耀足够的金钱就可以引起她的注意。
我拿定了主意,一定要使这个女人成为我的情妇。
我和奥琳普跳舞时开始扮演起追求者的角色。
半个小时以后,玛格丽特脸色苍白,穿上皮大衣,离开了。
报复夜宵很热闹,夜宵以后开始赌钱。
我坐在奥琳普身旁,我下注的时候那么大胆,不能不引起她的注意。不一会儿,我就赚到了一两百个路易,我把这些钱摊在面前,她贪婪地注视着。
只有我一个人没把这全部注意力放在赌博上,而是在观察她。整个晚上我一直在赢钱,我拿钱给她赌,因为她已经把她面前的钱全都输光了,也许把她家里的钱也全都输光了。清晨五点钟大家散了。
我赢了三百个路易。
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后面,因为那些客人里面没有一位是我的朋友。
奥琳普亲自在楼梯上照亮。当我正要下楼时,我转身向她走去说:
“我要跟您谈谈。”
“明天吧。”她说。
“不,现在。”
“您要跟我谈什么呢?”
“您就会知道的。”
我又回到了房间里。
“您输了。”我对她说。
“是的。”
“您把家里的钱全都输光了吧。”
她迟疑着没有回答。
“说实话吧。”
“好吧,真是这样。”
“我赢了三百路易,全在这里,如果您愿意我留下来的话。”同时我把金币扔在桌子上。
“您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
“因为我爱您,真爱您!”
“不,因为您爱玛格丽特,您要成为我的情人,是想以此来报复她。你骗不了像我这样的女人,我亲爱的朋友。不幸的是我还太年轻,长得很美,因此不能接受您让我扮演的角色。”“那么,您拒绝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