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去把我原来那套房子退掉,在这期间,玛格丽特到一个经纪人那儿去了。据她说,这个人曾经为她的一个朋友办过一些她现在去请他办的事。
她非常高兴地又回到普罗旺斯街来找我。这个经纪人同意替她了清一切债务,把结清的帐单交给她,再给她两万法郎,作为她放弃所有家具的代价。
您看得出来,根据出售的价格,这位正直的商人在他的女主顾身上赚了三万多法郎。
我们欢天喜地回到布吉瓦尔,继续谈论着我们未来的计划。我们无忧无虑,相亲相爱。我们看到了我们美好的未来。一周后,我们正在吃午饭时,纳尼娜来告诉我说,我的什么人要见我。
我叫他进来。
“先生,”他对我说,“您父亲到巴黎了,他要您立刻回家去,他在那儿等您。”
这个消息本来是很简单的事,然而,在得知它时,玛格丽特和我却面面相觑。
这件事使我们预感到要发生不幸。
尽管玛格丽特没有对我说,但我感觉到她在担心。我向她伸出手,对她说:
“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尽早回来,”玛格丽特吻着我低语道,“我在窗口等你。”我让约瑟夫先去告诉我父亲说我就到。
两小时之后,我来到普罗旺斯街。
父亲父亲穿着睡衣,正坐在我的客厅里写信。
“您是什么时候来的,爸爸?”
“昨天晚上。”
“您还是像过去一样,一下车就到我这里来的吗?”
“是的。”
“我很抱歉没有去接您。”
当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时,父亲站起来,靠在壁炉上对我说:“亲爱的阿尔芒,我有些严肃的事情要跟你谈谈。”
“我听着,爸爸。”
“你答应我说老实话吗?”
“我从来不说假话。”
“你在跟一个叫做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人同居,这是真的吗?”
“真的。”
“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吗?”“一个妓女。”
“就是为了她,你今年才忘了来看你妹妹和我吗?”
“是的,爸爸,我承认。”
“那么你很爱这个女人?”
“这您看得很清楚,爸爸,正是由于她才使我没有尽到一个神圣的义务,所以我今天来向您请罪。”
父亲无疑没有料到我会这样爽快地回答他,因为他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
“你难道真不知道你是不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的吗?”
“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担心,爸爸,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你应该知道,”父亲用一种比较生硬的语气继续说,“我是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我想只要我不败坏门风,玷辱家誉,我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过日子,正是这些想法才使我稍许安心了些。”
“那么,现在是你改变生活方式的时候了。”
“为什么?父亲。”
“因为你现在做的一些事情正在伤害你家庭的尊严。”
“我不理解您这话的意思。”
“我要对你讲清楚。你有一个情妇,这是件好事,你像一个文明高尚的男人那样养着一个对你有情的妓女,这更让人羡慕。但是你若为了她忘记了最神圣的事情,让你糜烂的生活丑闻一直传到我的家乡,在我给你的让人尊敬的姓氏上投下污点,那是办不到的,现在、将来都办不到。”
“父亲,请允许我对您说,那些向您这样介绍我情况的人自己都没弄清楚。我是戈蒂埃小姐的情人,我和她一起生活,这是最简单的事。我并没有把我从您那承袭的姓氏给戈蒂埃小姐,我为她花费的钱,是我的收入允许我花费的,我没有借过一笔债,总之我没有走到允许一位父亲对他的儿子说您刚才对我说的话的地步。”
“父亲总是有权要他的儿子离开他看见他走上的邪路。
“你还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是你将来会做的。”
“父亲!”
“先生,我比你更了解人生。只有在完全贞洁的女人那里才有完全纯洁的情感。每一个曼侬都可以找到一个泰戈里厄,而时代和习俗已经改变了。世界如果不改正自己的恶习那就是枉长岁月。你得离开你的情妇。”
“很遗憾我不能听从您的命令,这是办不到的事。”
“我要强迫你听从。”
“可惜,父亲,不再有放逐妓女的圣·玛格丽特岛了,即使还有的话,如果您叫人把戈蒂埃小姐放逐到那儿,我也会追随她去的。有什么办法呢?我也许错了,但我只有继续做这个女人的情人才能幸福。”
“好了,阿尔芒,睁开你的眼睛,看清你的父亲,他一直爱你,只希望你幸福。对你来说,和一个被众人占有过的女人姘居,这难道是体面的事吗?”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再没有人占有她!只要这个姑娘爱我,只要因为她对我的爱和我对她的爱获得了新生那又有什么关系!总之,只要她转变了行为,就没有任何关系!”
“啊,先生,你以为一个正派男人的使命就是促使妓女转变吗?你以为上帝给予人生就是这个荒唐的目的而不该有其他热心的事业吗?这种不可思议的关心能有什么结果呢?当你四十岁的时候,你对你今天说的话会怎么想呢?你会笑你对她的爱情,如果你那时还可以笑得起来,如果这场情爱没有在你的过去中留下太深的痕迹。要是你的父亲过去也有你这样的想法,听凭他的生活受这种爱情的冲动左右,而不是把它牢牢地建立在荣誉与崇高的思想上,那你现在会成什么样呢?好好想想吧,阿尔芒,不要再讲这样的蠢话了。好了,离开这个女人,你的父亲求你了。”
我什么也不说。
“阿尔芒,看在您圣洁的母亲分上,相信我,放弃这种生活,您马上会把它丢到脑后的,比您现在想像的还要快些。
您对待这种生活的理论是行不通的。您已经二十四岁,想想您的前途吧。您不可能永远爱这个女人,她也不会永远爱您的。你们两个都把你们的爱情夸大了。您断送了一生的事业。再走一步您就会陷入泥坑不能自拔,一辈子都会为青年时期的失足而后悔。走吧,到您妹妹那里去,过上一两个月。
休息和家庭的温暖很快就会把您这种狂热医好,因为这只不过是一种狂热而已。
“在这段时间里,您的情妇会想通的,她会另外找一个情人,而当您看到您差一点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跟您父亲闹翻,失去他的慈爱,您就会对我说,我今天来找您是很有道理的,您就会感谢我的。
“好吧,阿尔芒,你会离开她的,是吗?”
我觉得父亲的话对所有其他的女人来说是对的,但是我深信他的话对玛格丽特来说却是错的。
“怎么样?”他用一种激动的声音问我。
“怎么样,爸爸,我什么也不能答应您。”我终于说道,“您要求我做的事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请相信我,”我看见他作了一个不耐烦的动作,我继续说道,“您把这种关系的后果看得过于严重了。玛格丽特并不是您想像中的那种姑娘。这种爱情非但不会把我引向邪路,相反能在我身上发展成最最崇高的感情。真正的爱情始终是使人上进的,不管激起这种爱情的女人是什么人。如果您认识玛格丽特,您就会明白我没有任何危险。她像最高贵的女人一样高贵。别的女人身上有多少贪婪,她身上就有多少无私。”
“这倒并不妨碍她接受您全部财产,因为您把从母亲那儿得到的六万法郎全都给了她。这六万法郎是您仅有的财产,您要好好记住我对您讲的话。”
“谁对您说我要把这笔钱送给玛格丽特的?”我问。
“我的公证人。一个上流社会有教养的人能不通知我就办这样一件事吗?好吧,我就是为了不让您因一个姑娘而做败家子才到巴黎来的。您母亲在临死的时候给您留下的这笔钱是让您规规矩矩地过日子,而不是让您在情妇面前摆阔气的。”“我向您发誓,爸爸,玛格丽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那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玛格丽特,这个受到您污蔑的女人,这个您要我抛弃的女人,为了和我同居牺牲了她所有的一切。”
“而您接受了这种牺牲?那么您算是什么人呢?先生,您竟同意玛格丽特小姐为您牺牲吗?好了,够了。您必须抛弃这个女人。刚才我是请求您,现在我是命令您。我不愿意在我家里发生这样的丑事。把您的箱子收拾好,准备跟我一起走。”
“请原谅我,爸爸,”我说,“我不走。”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到了不再屈从命令的年龄了。”
听到这话,父亲变得脸色苍白。
“好吧,先生,”他又说,“我知道我还有什么事要做。”
他拉响了铃。约瑟夫走了进来。
“叫人把我的行李送到巴黎旅馆。”他对我的仆人说。
同时他走进他的房间,穿好了衣服。
当他走出来时,我迎到他面前。
“父亲,您答应我,”我对他说,“不做任何伤害玛格丽特的事,好吗?”
父亲停下来,蔑视地看着我,只回答说:
“我想你是疯了。”
然后,他走了出去,把门猛地关上。
我也走了出去,雇了一辆小马车,回布吉瓦尔去。玛格丽特正在等我。
无奈她向我扑来说:“你来了,你的脸色多么苍白呀!”
我把我和父亲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啊!天哪!我也想到了,”她说,“约瑟夫来通知我们说你父亲来了的时候,我像大祸临头一样浑身哆嗦。可怜的朋友!都是我让你这么痛苦的。也许你离开我要比跟你父亲闹翻好一些。可是我一点也没有惹着他呀。我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将来的日子还要安静。他完全知道你需要一个情妇,我做你的情妇,他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因为我爱你,了解你的景况,也不会向你提出过分的要求。你有没有对他说过我们将来的计划?”
“讲过了,最惹他生气的正是这件事,因为他在我们这个主意里面看到了我们相爱的证据。”
“那该怎么办呢?”
“我们依然在一起,我的好玛格丽特,让这场暴风雨过去吧。”“它会过去吗?”
“准会过去的。”
“但是你父亲不会就此罢休吧?”
“你想他会怎么做呢?”
“我能知道什么呢?一个父亲为了使他的儿子服从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会使你回忆起我往日的生活,也许他会编造出我的什么新闻,好让你抛弃我。”
“你很清楚我爱你。”
“是的,但是我也知道,你迟早要服从你父亲的意志,最终被他说服。”
“不,玛格丽特,是我说服他。他是因为听了朋友们的一些闲话才大为恼火的,但是他心地善良、公正,他会改变他最初的印象。再说,不管怎样,也丝毫不能影响我!”
“不要说这样的话,阿尔芒,我什么事都愿意,就是不愿意让别人以为是我引起你和你家庭的不和,让今天过去吧,明天你回巴黎去。你父亲会从他那方面考虑这件事的,就像你会从你这方面考虑一样,也许你们将更好地相互理解。不要触犯他的原则,表现出对他的意愿做某些让步。不要显得对我太依恋,他会让事情顺其自然。应该有信心,我的朋友,你要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的玛格丽特永远属于你。”
“你对我发誓吗?”
“我需要对你发誓吗?”
第二天,十点钟我就出发,中午到了旅馆。父亲已经出去了。我回到了自己家里,希望他可能也上那里去了。没有人来过。我又到公证人家里,也没有人。
我重新回到旅馆,一直等到六点钟,父亲没有回来。
我又回布吉瓦尔去了。
我看到了玛格丽特,她并没有像前一天那样在等我,而是坐在炉火旁边,那时的天气已经需要生炉子了。
她深深地陷在沉思之中。我走近她的扶手椅她都没有听到我的声音,连头也没有回。当我把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时,她哆嗦了一下,就好像是被这下亲吻惊醒了似的。
“你吓了我一跳。”她对我说,“你父亲呢?”
“我没有见到他。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论在旅馆里,还是在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他。”
“好吧,明天再去。”
“我想等他派人来叫我。我想应该做的我都做了。”
“不,我的朋友,这样做远远不够,一定要回到你父亲那儿去,尤其是明天。”
“为什么非要是明天而不是别的日子呢?”
“因为,”玛格丽特听到我这样问,脸色微微发红,说道,“因为越是你要求得迫切,我们将越快得到宽恕。”
这一天里,玛格丽特总是茫然若失,心不在焉,忧心忡忡。为了得到好的回答,我对她说话,总得重复两遍。她把这种心事重重的原因归诸两天以来发生的事情和对前途的担忧。整个晚上我都在安慰她。第二天她带着我无法理解的焦躁不安催我动身。
像头天一样,父亲不在,但是他出去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封信。父亲还没有回来。我走了。
前一天,我发现玛格丽特愁容满面,这一天我感到她焦躁不安,情绪激动。看见我走进来,她紧紧地抱着我,在我的怀里哭了很长时间。
我问她为什么突然这样伤心,她却哭得更厉害。我惊慌起来,她没有告诉我真实的原因,提出的借口都是一个女人在不愿意回答真实情况时所讲的话。
等她稍许平静后,我向她讲述了我这次旅行的结果。我给她看我父亲的信,提醒她注意我们可以对这封信作乐观的推测。看到这封信,听到我所说的话,玛格丽特泪如雨下,她哭得更伤心了。我喊来纳尼娜,我们担心玛格丽特精神受到了刺激,便让这个可怜的姑娘躺在床上。她哭泣不止,一个字也不说,但她握住我的手,不停地吻着。
我问纳尼娜在我出门的时候,她的女主人有没有收到信件,或者有没有接待过谁的来访,不然她怎会到现在这般状态。但是纳尼娜回答我说没有任何人来过,也没有人送来任何东西。
然而,从昨天起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玛格丽特越对我隐瞒,就越令我不安。
晚上,她显得稍稍平静了一点,并且叫我坐在她的床前,她再一次长时间地向我肯定她对我的爱情。然后她对我微笑,但很费力,因为不管她怎样努力克制,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