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没有马上睡觉,而是开始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和玛格丽特的相遇、介绍、她私下给我的诺言。这一切发生得那么迅速和意外,我有时还以为是在做梦呢。然而我一直爱着玛格丽特,现在即将得到她,我不能再对她有什么苛求了。但是我再对您重复一遍,尽管她是一个妓女,以前我总是以为——可能是我把她诗意化了——这次爱情是一次没有希望的爱情,以至越是这个希望即将得到满足的时刻,我越是疑虑重重。
我一夜没有合眼。
当我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我走出家门。
我从昂坦街经过。玛格丽特的马车在她门口等着她;我朝香榭丽舍大街走去。无论认不认识,只要碰到的人我都喜欢他们。
我走着,我吸烟和人谈话,但是说些什么,遇见哪些人,到晚上十点钟时,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我能记起的就是我回到家里,用了三个小时来打扮自己,看了足有一百次我的钟和表,不幸的是它们都走得一样慢。
十点半一响,我想该去赴约会啦!
我来到昂坦街,我望了望玛格丽特的窗户。里面有灯光。我拉了门铃。
我问看门人戈蒂埃小姐是不是在家。他回答我说戈蒂埃小姐从来不在十一点钟或者十一点一刻之前回来。
我就在这条没有商店、此时已冷冷清清的街上来回徘徊。半小时后玛格丽特回来了。她从马车上下来,一面环顾四周,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玛格丽特正要拉门铃的时候,我走上前去对她说:
“晚安!”
“哦!是您呀?”她对我说。在我看来,她似乎并不怎么高兴见到我。
“您不是答应我今天来看您的吗?”
“噢,对了,我倒忘记了。”
我们进了屋子。纳尼娜已预先把门打开。
“普律当斯回来了没有?”玛格丽特问道。
“还没有,太太。”
“去通知一声要她一回来就到这儿来。先把客厅里的灯灭掉,如果有人来,就说我还没有回来?今天也不回来了。”
玛格丽特向她的卧室走去,我呆在原地木然不动。
“来吧。”她对我说。
她摘掉帽子,脱掉丝绒大衣,然后倒在一张大安乐椅里。她一边摆弄着她的表链,一边对我说:
“好吗,您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没有,除了我不该今天晚上来。”
“为什么?”
“因为您好像不高兴,肯定是我让您感到讨厌。”
“您没有让我讨厌,是我病了,今天一整天都不舒服,昨天一夜没睡,头痛得厉害。”
“您要不要我走开好让您躺在床上休息?”
“啊!您可以留下来,要是我想躺下,我完全可以当着您的面躺下。”
这时候有人拉响门铃。
“谁在这时还来呀?”她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说道。
过了一会儿,门铃又响了。
“没有人去开门,我只好自己去开了。”
其实她已经站起来了,对我说:
“您在这儿等着。”
她开门放进来的那个人停在餐厅里。他一开口,我就听出是年轻的N伯爵的声音。
“今天晚上您身体好吗?”他说。
“不好。”玛格丽特冷淡地答道。
“我打扰您了吗?”
“也许是吧。”
“您怎么这样接待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您了?亲爱的玛格丽特。”
“亲爱的朋友,您一点也没有得罪我。我病了,需要睡觉,因此您要是离开这里的话,我将感到高兴。每天晚上我回来五分钟就看到阁下光临,这实在是要我的命。您到底要怎么样?要我做您的情妇吗?那么我已经讲过一百遍了,不行!我非常讨厌您,您另打主意吧。今天我再对您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我不要您!这样行了吧,再见。好吧,纳尼娜回来了,她会给您照亮的,晚安。”
她回到卧室,重重地把门碰上。紧接着,纳尼娜也几乎立即从那扇门里进来了。
“你听着,”玛格丽特对她说,“以后要是这个笨蛋再来,你就告诉他说我不在家,或者说我不愿意接待他。看到这些人老是来向我提这种要求,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付钱给我就认为和我可以两讫了。如果那些就要干我这一行下流营生的女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宁可去做老妈子的。但是不行啊,我们有虚荣心,经受不了衣裙、马车和钻石这些东西的诱惑。我们听信了别人的话,因为卖淫也有它的信念,我们就一点一点地出卖我们的心灵、肉体和姿色。我们像野兽似的让人提防,像贱民般地被蔑视。包围着我们的人都是一些贪得无厌好占便宜的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毁灭了别人又毁灭了自己以后,像一条狗似的死去。”
“好了,太太,您镇静一下,”纳尼娜说,“今天晚上您神经太紧张了。”
“这件衣服我穿了不舒服,”玛格丽特一面说,一面把她胸衣的搭扣拉开,“给我一件浴衣吧。嗳,普律当斯呢?”
“她还没有回来,不过她一回来,就会有人叫她到太太这儿来的。”
“您看,这儿又是一位,”玛格丽特接着说,一面脱下长裙,披上一件白色浴衣,“您看,这儿又是一位,在用得着我的时候她就来找我,但又不肯诚心诚意地帮我一次忙。她知道我今晚在等她的回音,我一直在盼着这个回音,我等得很着急,但是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把我的事丢在脑后自顾自玩去了。”“可能她被谁留住了。”
“给我们拿些潘趣酒来。”
“您又要折磨自己了。”纳尼娜说。
“这样更好。给我再拿些水果、馅饼来,或者来一只鸡翅膀也好,随便什么东西,快给我拿来,我饿了。”
“要对您说这个情景给我的感受,是没有必要的,您猜也猜得到,对不对?”
“您和我一起吃夜宵。”她对我说,“您先拿本书看看,我去洗洗就来。”
她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推开床头的一扇门,走了进去。而我开始思索这个姑娘的生涯,我的爱情又增添了怜悯。我一边思索,一边在这间房子里大步来回走动,这时普律当斯进来了。
“啊,您在这儿?”她对我说,“玛格丽特呢?”
“在她的梳妆室里。”
“我要等她。对了,她觉得您很可爱,您知道吗?”
“不知道。”
“她一点都没有对您说?”
“没有。”
“您怎么在这儿的?”
“我来看望她。”
“在深更半夜?”
“为什么不可以?”
“开玩笑。”
“她很不情愿接待我。”
“她会好好款待您的。”
“您这样认为吗?”
“我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这倒不坏,这么说她对您谈到我了?”
“昨天晚上,或者不如说是昨天夜里,当您和您的朋友离开后……对了,您的那位朋友,他怎么样?是加斯东,我想,人们是这样称呼他的?”
“是的,”我说,当我回想起加斯东告诉我的隐情,看到普律当斯连他的姓名都不大清楚,我禁不住好笑。
“这小伙子挺可爱的;他是干什么的?”
“他有两万五千法郎的年金。”
“啊!真好!对了,还是来谈谈您吧。玛格丽特向我了解您的情况:她问我您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有过什么样的情妇;凡是有关像您这般年纪的男人可能有的情况全都问了。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对她说了,还补充说您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就是这些。”
“我感谢您。现在,告诉我她昨天托您办的是什么事。”
“没什么事,她对我说设法把那个伯爵打发走,但是今天她又托我办一件事,今天晚上我就是给她带回音的。”
这时玛格丽特走出她的梳妆室,头上卖俏地戴着一顶睡帽,帽上装饰着黄色的缎带,这种缎带有个专门名称,叫做甘蓝形缎结。她这样子真是令人心醉。
“那么,”她见到普律当斯说道,“您见到公爵了吗?”
“当然!”
“他对您说了什么?”
“他给了我。”
“多少?”
“六千。”
“您带来了吗?”
“带来了。”
“他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没有。”
“可怜的人!”
讲这句“可怜的人!”的语气真是难以形容。玛格丽特接过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来得正是时候,”她说,“普律当斯,您要钱用吗?”
“您知道,我的孩子,再过两天就是十五号,如果您能借我三四百法郎,您就帮了我的大忙啦。”
“明天上午叫人来取吧,现在去兑钱时间太晚了。”
“可别忘了呀。”
“放心好了,您跟我们一起吃夜宵吗?”
“不了,夏尔在家里等着我。”
“他把您迷住了吗?”
“真迷疯啦,亲爱的!明天见。再见了,阿尔芒。”
迪韦尔诺瓦夫人走了。
玛格丽特打开她的多层架,把钞票扔了进去。
“您允许我躺下吗?”她微笑着说,一面向床边走去。
“我不但允许,而且还请求您这样做。”
她床罩拉向床脚边就躺下了。
“现在,”她说,“过来坐在我身边,我们谈谈吧。”
普律当斯说得对,她带来的回音使玛格丽特高兴起来了。“今天晚上我脾气不好,您能原谅我吗?”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什么都可以原谅您。”
“您爱我吗?”
“爱得发疯。”
“我脾气不好,您也爱我吗?”
“无论如何我都爱。”
“您向我起誓!”
“我起誓。”我柔声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