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就在我要走出去的时候,普律当斯对我说,“您瞧,那个公爵走进玛格丽特的包厢了。”
我朝那儿望去。
一个七十岁的男人,的确,刚刚坐到那年轻女子的身后,把一袋糖食递给她。她在袋里抓了一把,然后把袋子伸到包厢前面,对普律当斯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您要吗?”
“不要。”普律当斯摇摇手。
玛格丽特拿回糖食袋,转过身,开始和公爵谈话。
我走下来告诉加斯东我刚刚的安排。他同意了。
我们离开座位想到楼上迪韦尔诺瓦夫人的包厢里去。
刚一打开正厅的门,我们就不得不站住,让玛格丽特和公爵走出去。我们走进了普律当斯的包厢。
这一出戏结束后,我们雇了一辆普通的出租马车,车子把我们送到了昂坦街七号。到了普律当斯家门口,她邀请我们到她家里去参观她引以自豪的那些商品,让我们开开眼界。不一会儿,我就把话题转到玛格丽特身上。
“那个老公爵这会儿在您女邻居家里吗?”我对普律当斯说。“不在,她肯定一个人在家。”
“那她一定会感到非常寂寞的。”加斯东说。
“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在一起消磨时间,不然就是她从外面回来以后再叫我过去。她在夜里两点以前是从不睡觉的,早了她睡不着。”
“为什么?”
“因为她有肺病,差不多一直都在发烧。”
“她没有情人吗?”我问。
“每次我去她家的时候,从未看见有人留在她那儿,但是我不能担保就没有人等我走了以后再回去。晚上我在她家里经常遇到一位N伯爵,这位伯爵自以为只要经常在晚上十一时去拜访她,她要多少首饰就给她多少首饰,这样就能渐渐地得到她的好感。但是她看见他就讨厌。她错了,他是一个阔少爷。我经常对她说:亲爱的孩子,他是您需要的男人!但是毫无用处。她平时很听我的话,但一听到我讲这句话时就转过脸去,回答我说这个人太蠢了。说他蠢,我也承认,但是对她来说,总算是有了一个着落吧,那个老公爵说不定哪一天就要归天的。老公爵什么也不会留给玛格丽特的,这有两个原因:这些老头子个个都是自私的,再说他家里人一直反对他对玛格丽特的钟爱。我和她讲道理,想说服她,她总是回答我说,等公爵死了,再跟伯爵好也来得及。
“我很清楚,我呀,才不习惯那样呢,我会很快叫这老家伙滚蛋。这个老头子真不知趣,他叫她女儿,就像照顾一个孩子似的照顾她,总是跟在她背后。我可以肯定,就在此刻他有一个仆人在街上转悠,为的是看看谁从她家里出来,尤其是看谁到她家去。”
“啊!这个可怜的玛格丽特,”加斯东边说边坐到钢琴前弹奏起华尔兹舞曲,“我不知道这个情况。不过我觉得她近来神情不像过去那么快乐了。”
“嘘!”普律当斯一边说着一边侧耳倾听,“我想她是在叫我。”我们也注意听。的确,有个声音在呼喊普律当斯。
“好了,先生们,你们走吧。”迪韦尔诺瓦太太对我们说。
“啊!您说的好客就是这样,”加斯东笑着说,“在我们认为合适的时候我们会走的。”
“为什么我们要走?”
“我要到玛格丽特那儿去。”
“我们就在这儿等。”
“这不可能。”
“那我们和您一起去。”
“这更不成。”
“我认识玛格丽特,”加斯东说,“我可以去拜访她。”
“可是阿尔芒不认识她。”
“我来介绍他。”
“这不行。”
我们再次听到玛格丽特又在叫普律当斯。
普律当斯跑到她的梳妆间。
“我叫了您有十分钟了。”玛格丽特在窗口说,口气几乎有些生硬。
“您叫我干吗?”
“我要您马上就来。”
“为什么?”
“因为N伯爵还赖在这儿,我简直被他烦死了。”
“我现在走不开。”
“有谁拦着您啦?”
“我家里有两个年轻人,他们不肯走。”
“对他们讲您非出去不可。”
“我已经跟他们讲过了。”
“那么,就让他们留在您家里好啦;他们看见您出去以后,就会走的。”
“他们会把我家里搞翻天的!”
“那么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来看您。”
“他们叫什么名字?”
“有一位是您认识的,他叫R·加斯东先生。”
“啊!是的,我认识他;另一位呢?”
“阿尔芒·杜瓦尔先生。您不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过您带他们一起来吧,他们总比伯爵好些。
我等着您,快来吧。”
加斯东说:“我早知道她会高兴见到我们的。”
“高兴?恐怕未必。”普律当斯一面披上披肩,戴上帽子,一面回答说,“她接待你们两位是为了赶走伯爵。你们要尽量比伯爵知趣一些,否则的话,我是知道玛格丽特这个人的,她会跟我闹别扭的。”
我们跟着普律当斯走下楼。普律当斯拉响门铃。
一个貌似伴娘而不像侍女的女人前来为我们开门。
一个年轻人靠在壁炉上。玛格丽特坐在她的钢琴前,会凭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穿梭,弹奏着老是弹不完的乐曲。听到普律当斯的声音,玛格丽特站起身,朝我们走来,对我们说:
“请进,先生们。”
隐患她把手递给我,我吻了一下。
她说:“您想像得到我的脾气有多坏,我老是喜欢捉弄初次见面的人。我的医生对我说,这是因为我有些神经质,并且总是觉得不舒服的缘故,请相信我医生的话吧。”
“但是现在看来您的身体很健康。”
“啊!我生过一场大病。”
“这我知道。”
“是谁对您说的?”
“您生病大家都知道,我经常来打听您的病情,后来我很高兴地知道您的病好了。”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您的名片。”
“我从来不留名片。”
“据说在我生病的时候,有一个青年每天都来打听我的病情,但一直不愿留下姓名,这个年轻人难道就是您吗?”
“正是我。”
“那么说,您不仅宽容人,而且心地也好。伯爵,您可是做不到的。”
“我认识您只有两个月。”伯爵辩解道。
“而这位先生认识我只有五分钟。”
伯爵脸红了,咬着嘴唇。
“我们走进来的时候,您在弹奏乐曲,”我为了改换话题说道,“您不可以把我当老相识看待,继续演奏下去吗?”
“啊!”她一面说一面坐到长沙发上,并且示意要我们也坐上去,“加斯东完全知道我弹的是什么样的乐曲。当我独自和伯爵在一起时弹弹还可以,但是我可不敢让你们听了受罪。”“您对我还有这种偏爱呀?”N伯爵反问时带着他尽力表现出的机灵和讽刺的微笑。
“您不该指责我;我只有这种偏爱。”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一下说不出话来,转而向这位年轻女子投去哀求的目光。
“说吧,普律当斯,”她继续说,“我请您做的事您做了吗?”
“做了。”
“那好,等一会儿您再告诉我。我们得聊聊,在我和您谈话之前您不要走。”
“我们一定太冒昧了,”我说道,“现在我们,不如说是我吧,得以再次被引见,那么第一次就让它忘了吧,加斯东和我,我们可以走了。”
“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是对你们说这话的。相反我希望你们留下来。”
伯爵掏出一只精美的表,他看了看时间:
“到时候了,我该去俱乐部了。”他说。
玛格丽特一言不答。
伯爵于是离开了壁炉,来到她面前。
“再见,夫人。”
玛格丽特站了起来。
“再见,亲爱的伯爵,您这就走吗?”
“是的,恐怕我使您感到讨厌了。”
“今天您也并不比往常更使我讨厌。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您啊?”“等您愿意的时候。”
“那么就再见吧!”
“纳尼娜!”玛格丽特大声嚷道,“替伯爵照个亮。”
我们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总算走了!”玛格丽特嚷道,“这个年轻人使我浑身难受。”接着她随手弹了一曲,然后转身对我们说:
“你们想吃点什么吗?我呢,我很想喝一点儿潘趣酒。”
“而我,我很想来一点儿鸡,”普律当斯说,“我们吃夜宵好不好?”“好啊,我们出去吃夜宵。”加斯东说。
“不,我们就在这里吃。”
她拉响了铃。纳尼娜出来了。
“叫人准备夜宵。”
“要些什么?”
“随你怎么办,就是要快点,快。”
纳尼娜走了出去。
“好了,”玛格丽特边说边像个小孩似地跳起来,“我们可以吃夜宵喽。那个笨头笨脑的伯爵真讨厌!”
这个女子我越看越着迷,她美得让人心醉,就连她的瘦也是一种优美的丰韵。
也许是气质,也许是病态的结果,在这个女人的眼睛里不时闪出欲望的火花,这种欲望的表露对于她可能会爱的人来说真是上天的一种启示;爱过玛格丽特的人已不计其数,而她爱过的人却还数不上。
“这么说,”她突然又继续说,“在我生病的时候,经常来打听我病况的就是您啦?”
“是的。”
“您知道这可太美啦,我怎么感谢您呢?”
“允许我经常来看您就行。”
“您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下午五点到六点,半夜十一点到十二点都可以。好吧,加斯东,请为我弹一首《邀舞曲》。”“为什么?”
“一来是为了使我高兴,二来是因为我一个人总是弹不了这首曲子。”
“您在哪一段上遇到困难啦?”
“第三段,有高半音的一节。”
加斯东站起身,坐到钢琴前面,开始弹奏韦伯的这首名曲,乐谱摊在谱架上。
玛格丽特一手扶着钢琴,眼睛随着琴谱上每一个音符移动,嘴里低声吟唱着。当加斯东弹到她讲过的那一节的时候,她一面在钢琴背上用手指敲打着,一面低声唱道:
“re、mi、re、do、re、fa、mi、re,这就是我弹不下去的地方,请再弹一遍。”
加斯东又重新弹了一遍,弹完以后,玛格丽特对他说:
“现在让我来试试。”
她坐到位子上弹奏起来,但是当她那不听使唤的手指弹到那几个音符时又有一个音符弹错了。
“真使人难以相信,”她用一种近乎孩子气的腔调说道,“这一段我就是弹不好!你们信不信,有几次我就是这样一直弹到深夜两点多钟!每当我想到这个蠢伯爵竟然能不用乐谱就弹得那么好,我就恨透了他,我想我就是为了这一点才恨他的。”
她又开始弹奏了,但仍旧弹不好。她交叉双臂看着我们,跺着脚。血涌上了她的面颊,一阵轻轻的咳嗽使她的嘴唇微微张开。
“瞧,瞧,”普律当斯说道,她揭下了帽子,对着镜子梳理紧贴在两鬓的头发,“您又要生气了,会伤身体的。我们去吃夜宵吧,这样会好些,我可是要饿死了。”
这时,纳尼娜来了,通知我们夜宵已经准备好了。
当我们走进餐室的时候,玛格丽特倚着墙,加斯东拉着她的手,轻声地在和她说话。
“您疯了,”玛格丽特回答他说,“您很清楚我是不会同意的。像我这样一个女人,您认识已有两年了,怎么现在才想到要做我的情人呢。我们这些人,要么马上委身于人,要么永远也不。来吧,先生们,请坐吧。”
玛格丽特把手从加斯东手里抽回来,请他坐在她右面,我坐在左面,接着她对纳尼娜说:“你先去关照厨房里的人,如果有人拉铃,别开门,然后你再来坐下。”她吩咐这件事的时候,已是半夜一点钟了。
在吃夜宵的时候,大家嬉笑玩乐,狂饮大嚼。每饮一杯香槟酒,她的面颊上就泛起一阵发烧的红晕。
夜宵开始时,她咳嗽还很轻微,慢慢地她越咳越厉害,不得不把头仰靠在椅背上。每当咳嗽发作时,她的双手便用力按住胸脯。
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在夜宵快结束时,玛格丽特一阵狂咳,这是我来到她家里以来她咳得最厉害的一次,我觉得她的肺好像在胸膛里撕碎了。可怜的姑娘脸涨得绯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拿起餐巾擦着嘴唇,餐巾上随即染上了一滴鲜血。于是她站起身来,奔进了梳妆间。
“玛格丽特怎么啦?”加斯东问。
“她笑得太厉害,咳出血来了,”普律当斯说,“啊,没事,她每天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