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学语言的行为很势利,一是把经济发达的方言奉为时尚;二是盲目模仿所谓名人风范。
曾几何时,港味十足的嗲嗲的“不好意西啦”也会冷不丁地从某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里口中冒出来;还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身边的一位女士每说一句话,就跑出一个“嗯哼”,我以为她被噎着了,就劝她喝水。后来才知道这语言习惯是她从电视上学来的,电视上有一位女主持采访嘉宾的时候,嘉宾每说一句话,她就来一个“嗯哼”(发音时把“嗯”压下去,把“哼”提上来),表示她很专注地听对方说话,显得很有涵养的样子。
其实不要说今人,这陋习是从古人开始的。
东晋时“东山再起”的主人公,创造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的谢安,是当时的大名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他有一个老乡犯了错误被革职还乡,谢安去送行的时候,问老乡:“宦囊充实否?”意思说,做官这几年,捞了一点油水没有啊?老乡苦着一张脸抱怨道:“没有啊,只有五万把不能吃不能喝的扇子!”五万把,不是小数目,估计是哪个扇子厂的老板给赞助的。真要带回家用,怕是几辈子也用不完。谢安就拿了一把蒲扇,免费地充当老乡蒲扇的形象代言人,走到哪里就把蒲扇带到哪里,连上厕所也不离手,不过几天,南京城的白领人士就争相抢购蒲扇,老乡的蒲扇自然很快脱销了。
可见谢安的影响力。
据陈寅恪先生考证,士大夫谢安有一绝活,叫做“洛下书生咏”,也就是能用洛阳书生腔念书吟诗。而谢安患有鼻炎,估计比较严重,说不定长了鼻息肉,发音的时候鼻音重浊,那声音就像从腌菜坛子里冒出的泡泡,给人一种傲慢和不屑一顾的错觉。这倒很符合谢安的名士风度,所以当时的南京城到处是捏着鼻子学说洛阳话的人,好多人一天到晚鼻子红红的,倒不是酒槽鼻,都是自己给捏的。
一次,桓温请谢安和王坦之赴宴,实际上是想给他们做脑袋搬家的实验,以扫平他夺权道路上的障碍。王坦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谢安却神情镇定,他走上台阶,擤了擤鼻子,用标准的洛阳音大声朗诵道:“啊,月亮出来亮汪汪,大河流水浩荡荡,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如此高贵的鼻音浓重的洛阳话一开腔,桓温被彻底震住了,连忙挥退了埋伏的刀斧手:“哎呀,谢先生的‘洛下书生咏’果然了得,不知道可不可以教我呀!”
从此,谢安的鼻音洛阳腔名声大振,好多人找上门来向谢安求教:“请问,学好‘洛下书生咏’是不是非要得鼻炎啊?”
“请问,鼻炎和洛阳话有何关系?”
“请问,洛阳话发音的要点……”
谢安掏出手帕揩了揩鼻涕瓮声瓮气说:“无可奉告!”
最恼火的要属南京城的耳鼻喉科的医生了,自从谢安的“洛下书生咏”声名大震之后,上门治疗鼻炎的患者竟然绝迹了,让他们哭笑不得的是,上门咨询怎样才能得鼻炎的健康人倒有好几个。
洛阳话成了当时最时髦的语言,连死了人,死者家属中也要有人会“洛阳哭”才倍有面子,于是,城里的洛阳哭丧队纷纷诞生;小姐们挑夫婿,托父母问媒人的第一句话不是对方是否“有房有车有文凭”,而是那位相公会不会讲洛阳话,会不会“洛下书生咏”。
洛阳话不但是救命的法宝,是身份的标志,是婚姻能否成功的必要条件,还是战争取胜的秘密武器。
在淝水之战这场生死存亡的大决战中,谢安指挥的东晋军队竟以八万之众,大破前秦近百万大军,成为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迹,洛阳话功不可没。
东晋军队与前秦军队相持之时,谢安派出了他精心培训的“洛阳喊”小分队,一起捏着鼻子对着前秦的军队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即投降,这是你们的惟一出路……”这气势雄浑的洛阳话经过一种奇怪的共鸣发出来,令前秦的士兵好生向往,纷纷议论:“你看看,你看看,同样是当兵的,别人说的这个洛阳话才真叫酷耶,我们替符坚卖什么命啊?赶快投降过去吧,学好洛阳话,就不怕找不到女朋友了!”于是他们一起回应:“我们投降,我们要学洛阳话!”
看来语言的威力真是无穷,我有一个走南背闯北到处漂的朋友,会一些方言。在他看来,在这个时代,普通话是用来问路的,广东话是用来做生意的,东北话是用来逗乐的,外国话是用来唬人的。还真有他的一套。
典故:洛生咏
又作:谢安吟、洛下吟、捉鼻吟
含义:指吟诵诗文。
出处: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
原文节选: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选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按宋明帝文章志曰:“(谢)安能作洛下书生咏,而少有鼻疾,语音浊。后名流多学其咏,弗能及,手掩鼻而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