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义曾在《“宕昌国”辩》一文中引用现存西安碑林第三室三排居中的《大代宕昌公晖福寺碑》来考证宕昌国及宕昌羌历史,并称“北魏朝廷中供职的宕昌羌人、散骑常侍、安西将军、吏部内行尚书、宕昌公王庆时‘资性明茂,心渊益位,亚台衡任枢机密功,光于帝廷;中规之节,彰于朝司……’,从这段对王庆时的评价看,宕昌羌人在北魏朝廷中的声誉是很高的,北魏才对宕昌国如此友好”。将王庆时误认为宕昌人的不只是董文义,还有不少参观过西安碑林中宕昌公晖福寺碑的宕昌籍人士也有相同的误解。为此,将《魏书》和《北史》的王遇传抄录于下,以供热心宕昌历史的有关人员了解宕昌公王遇的基本情况。
《魏书》卷94、《列传》第82《阉官·王遇传》:
王遇,字庆时,本名他恶,冯翊(今陕西大荔)李润镇羌也。与雷、党、不蒙俱为羌中强族。自云其先姓王,后改氏钳耳,世宗时复改为王焉。自晋世以来,恒为渠长。父守贵,为郡功曹,卒。遇既贵,追赠安西将军、秦州刺史、澄城公。
遇坐事腐刑,为中散,迁内行令,中曹给事中,加负外散骑常侍、右将军,赐爵富平子。迁散骑常侍、安西将军,进爵宕昌公。拜尚书,转吏部尚书,仍常侍。例降为侯。出为安西将军、华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幽后之前废也,遇颇言其过。乃后进幸,高祖对李冲等申后无咎,而称遇谤议之罪。冲言:“果尔,遇合死也”。高祖曰:“遇旧人,未忍尽之,当止黜废耳。”遂遣御史驰驿免遇官,夺其爵,收衣冠,以民还私第。世宗初,兼将作大匠。未几,拜光禄大夫,复夺爵。
废后冯氏之为尼也,公私罕相供恤。遇自以常更奉接,往来祗谒,不替旧敬,衣食杂物,每有荐奉。后皆受而不让。又至其馆,遇夫妻迎送谒伏,侍立执臣妾之礼。
遇性工巧,强于部分。北都方山灵泉道俗居宇及文明太后陵庙,洛京东郊马射坛殿,修广文昭太后墓园,太极殿及东西两堂、内外诸门制度,皆遇监作。虽年在耆老,朝夕不倦,跨鞍驱驰,与少壮者均其劳逸。又长于人事,留意酒食之间,每逢僚旧,具设肴果,觞膳精丰。然竞于荣利,趋求势门。赵修之宠也,遇往还宗承,受敕为之监作第宅,增于本旨,笞击作人,莫不嗟怨。卒于官。初,遇之疾也,太傅、北海王与太妃俱往临问,视其危慑,为之泣下。其善奉诸贵,致相悲悼如此。赠使持节、镇西将军、雍州刺史,侯如故。
始遇与抱嶷并为文明太后所宠,前后赐以奴婢数百人,马牛羊他物称是,二人俱号富室。
遇养弟子厉,本郡太守。稍迁至右军将军,袭爵宕昌侯。产业有过于遇时。
《北史》卷92、《列传》第80《恩幸·王遇传》:
王遇字庆时,本名他恶,冯翊李润镇羌也。与雷、党、不蒙俱为羌中强族。自云其先姓王,后改为钳耳氏。宣武时,改为王焉。自晋以来,恒为渠长。
遇坐事腐刑,累迁吏部尚书,爵宕昌公。出为华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幽后之前废也,遇颇言其过。及后进幸,孝文对李冲等申后无咎,而称遇谤议之罪,遂免遇官,夺其爵。宣武初,为光禄大夫,复旧爵。冯氏为尼也,公私罕相供恤,遇自以尝更奉接,往来祗谒,不替旧敬。
遇性工巧,强于部分。北都方山、灵泉道俗居宇,及文明太后陵庙,洛京东郭马射坛殿,修广文昭太后墓园,及东西两堂,内外诸门制度,皆遇监作。虽年在耆老,朝夕不倦。又长于人事,留意酒食之间。每逢僚旧,觞膳精丰。然竞于荣利,趋求势门。赵修之宠也,遇深附会,受敕为之造宅,增于本旨,笞击作人,莫不嗟怨。卒于官。初遇之疾,太傅北海王与太妃俱往临问,视其危慑,为之泣下。其善奉诸贵,致相悲悼如此。赠雍州刺史。
宕昌公之“公”,是北魏朝廷授予王遇的爵位,并非以宕昌为其籍贯;王遇不是宕昌人,北魏朝廷授其为宕昌公者,因其为李润镇羌人,而当时在北魏周边及全国来说,宕昌羌建立的宕昌国是羌人各部中最强大的。“公”在爵位中是很高的。唐杜佑《通典》卷19《职官一·封爵》:“黄帝方制万里为万国,各百里。唐、虞、夏建国凡五等,曰公、侯、伯、子、男。殷公、侯、伯三等。周公、侯、伯、子、男五等,周公居摄,改制大其封。秦爵二十等。汉国王、国侯、亭侯三等,后汉亦三等。魏王、公、侯、伯、子、男,次县侯、次乡侯、次亭侯、次关内侯凡九等。晋亦有王、公、侯、伯、子、男,又有开国郡公、县公、郡侯、县侯、伯、子、男及公、亭、关内等侯,凡十五等。后魏有王、开国郡公、散公侯、散侯伯、散伯子、散子男、散男,凡十一等。”可见,王遇在北魏所授宕昌公为当时十一等爵位中属第二等的开国郡公,是很高的爵位。
晖福寺碑何以称“大代宕昌公”而不称“大魏宕昌公”呢?因北魏政权早期是以“代”为国名的。拓拔硅于登国元年(386)春正月即代王位。而到了天兴元年(398)六月,诏有司定国号,群臣议以代为国号,诏曰:“宜仍先号为魏。”所以,“大代”即“大魏”。
陇南氏、羌探踪
今陇南文、武、成、康、宕、徽、两、西、礼九县,共有人口228.09万人,其中藏族人口仅1.71万人,不到总人口的1%。藏族人口聚居的地区只有岷江沿岸、白龙江南岸地带和文县白马峪河谷,设有宕昌的官鹅、新城子,武都的坪牙、磨坝,文县的铁楼等5个藏族乡。历史上曾是氐、羌民族发祥地和中心活动地区的陇南,已难以看到氐、羌民族比较系统而完整的生活面貌了。这不仅因为今天的陇南藏族虽然与古代陇南氐、羌有着极为直接的关系,但并不能完全等同,更因为作为陇南古代氐、羌民族的主体,早已融合为今天的陇南汉族了。
在陇南现实生活中,能否找到古代氐、羌民族生活的踪迹呢?现代陇南居民中,除藏族外,又有哪些家族和居民与古代的氐、羌有着最直接的关系?这正是下面想要回答的问题。
(一)氐人
文县铁楼白马氐。乾隆《皇清职贡图》载:“文县地连秦蜀,所辖番民,盖亦苗蛮之种,与西陲诸番不同,居县属之下舍书、英坡山等处。明时设王、马二百户分领之,至本朝雍正八年改土归流,按地输粮,由县征解。男帽插鸡翎,每农事毕,常挟弓矢以射猎为事。番妇以布抹额,杂缀珠石,衣五色褐布缘边衣。近亦多有效民间服饰者”。“文县番民”与“西陲诸番不同”,在这部极具权威的官书中是确定无疑的。文县藏民自己怎么认识呢?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与其他藏民完全相同的番,而自称是白马氐人,他们集聚的铁楼乡的一条河称白马峪河。他们的生活习惯有着独自的特点。近年不少学者曾作科学考察,均认为他们确属白马氐人的后裔,有不少论着论及这一支白马氐人的具体情况。
陇南汉族中的氐人后裔。清嘉庆间吴鹏翱《武阶备志》说,仇池政权灭亡后氐人“庐落耗散,其种人留居武都者有苻氏、杨氏、窦氏、强氏、苟氏、毛氏诸巨姓,皆与汉民杂处,不复为乱。唯杨氏据爵土三百余年,西魏灭武兴,其子孙流移迭、宕、沙、岷等州者,仍为酋豪,迄今千余年,世承不绝”。这是一段极为重要的论述,二百年后的今天,这段话中讲的情况我们仍可摸到其真实的线索。今武都、康县、成县、西和、宕昌等县,杨、苻、蒲、强、苟、毛、窦大姓分布广泛,人口众多,往往整村或数乡、数村为一家族,不少家族长者相传,其为当地土户。原武都地下党主要领导人王锐青1958年曾在其自传中写到:“我是高山(武都县东北与宕昌、礼县相邻的金厂、蒲池、池坝一带地区)的‘土户’,但‘土户’究竟是什么民族,一直没有弄清,一般认为是藏族,实际不是。据传说前辈人是番夷,但明、清以来,封建统治准予参加科举考试,本族人也有秀才、举人,生活习惯又没有特殊处。我以往考虑过这问题,我认为既肯定不了什么族,也不想冒假充少数民族之籍,也就算作‘汉族’吧。据县志载,所谓‘土户’者已与齐民无异,我想算作族吧,也不一定是。我想从现在起,我就填为‘土户’。”民国《西和县志》载,西和县境内“有氐族令狐氏之裔,今去狐而以令为姓者”。1949年7月,国民党甘肃省主席郭寄峤为在当时岷县良恭乡(今宕昌南阳)捕获甘肃民变领袖王仲甲而发给岷县县长孙伯泉的电报称:王仲甲“潜匿岷县双嘴里氐人杨龙祥家中,即被杨与爱妻以斧枪击伤”。此处称杀害王仲甲的凶手杨龙祥(今宕昌韩院乡腾家山村人)为氐人,当为国民党地方人士所报,应有所据,也是符合实际的。
(二)羌人
茂汶羌族与陇南羌人。据国家民委主编的中国少数民族自治地方概况丛书《茂汶羌族自治县概况》一书所载,四川茂汶羌族来源于陇南,由甘肃武都南迁至川北。至今茂汶羌族在他们的传说中、民歌中,都把武都当作其先人的故乡。
宕昌藏民。不少地方文献资料中,把明清时期岷宕地区的藏族与羌相提并论,或称羌或称番,这是颇有道理的。今天,我们自然难以确指现在宕昌藏民中哪些族系是羌族,哪些族系是吐蕃或其奴部浑末等,但今天的宕昌藏民与古代羌人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这是没有疑义的。现今宕昌藏民在其语言、宗教、风俗等各方面,有着比较显着的特点。他们大多自认其祖先原是古代宕昌的羌人,以后成了番民。个别村寨有其祖先由西藏博巴沟迁到后山(即迭部),由后山迁到宕昌等历史传说,最具特色的是凤凰山神的传说。内容是:远古,人类的老祖宗勒弥(女)、吉苏(男)创造了天地万物,生儿育女,有了人类。这时洪水茫茫,水中有妖怪不时兴风作浪,形成灾害,危害人类。勒弥、吉苏为降妖灭怪消除灾难,一日召东、西、南、北、中五方土神五兄弟前来,让其降服水妖。五土神虑己之神力不足,颇有难色。勒弥、吉苏指眼前一白石道:“能搬此石者,可灭水妖。”五土神之大哥搬之,石未动,脸挣红;二哥继之,脸挣青;三哥又继之,脸挣黄;四哥再继之,脸挣白;五弟胆怯,未搬石。此时飞翔天空的凤凰鸟见之大笑。勒弥、吉苏颇为不悦,因问“汝能搬石否?”凤凰笑而不答,其翅摇摇,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勒弥、吉苏急眨眼,使于白石上之法力顿失。此一瞬,凤凰歙翼俯冲,掀动白石,接着直冲天际,连扇羽翼,风驰电掣,天地动摇,水上波涛汹涌,水妖藏身不住,伸首出水面而望,凤凰即口衔爪捉,抓出水面,乃一巨蛇。于是风平浪静,天地安宁。从此,凤凰便成为佑护人类的天神即山神。今宕昌官鹅藏族乡鹿仁寺门和村口牌房内壁壁画的山神画像,即为凤凰鸟抓蛇图。鹿仁一带藏民每年清明节请山神上山防御冰雹等灾害,要装一小袋小白石;古历九月九日收获结束后请山神下山要搞答谢山神活动,颇隆重,其源盖出于此。笔者怀疑,此答谢活动或许与古宕昌羌“三年一相聚,杀牛羊以祭天”有一定的渊源关系。笔者家乡宕昌阿坞乡粗路村与相邻的岷县麻子川乡麻子川村均有山神庙,原为多纳土司赵廷贤所管番庄,今虽同化为汉民,但父老相传,山神亦称凤凰山神,而神像已汉化为人身,每年请神上山防雹与下山答谢,颇与官鹅藏民有相似之处。
岷宕土民。明清时期,陇南各土司辖民中一般分为番民与土民两种。如果说番民与土蕃的关系更直接一些的话,土民则与古羌人和氐人更为直接,尤其是岷宕地区的土民,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他们是古羌人的直接后裔。1369年,岷州麻竜(今宕昌大舍乡)番目党只官卜授土官百户,管番民3族,土民8庄,229户。1395年,岷州闾井番目祥古巴子授土官百户,管土民11庄,148户,番民12户(包括今宕昌木耳乡马莲川各村)。宣德时,岷州多纳番目绰思觉授土官副千户,辖土民45族,番民43族(包括今宕昌阿坞、哈达铺、南河三乡)。清乾隆时,岷州攒都沟土司后发葵辖土民41庄,440户,番人290名。宕昌土司马珍子孙,辖土民17族,番人26族,其中土民如老家山、磑子坝(今兴化乡)、榆树沟、京沟(今车拉乡)、土崖头、甘江头(今甘江头乡)、老树川、新城寨(今新城子乡)等。以上5土司所辖土民,总数在1800户以上,遍布岷、宕各地。
岷宕汉民中的羌、番后裔。和汉民中的氐族后裔一样,今天我们根据上述文献线索和当地父老传言及实地考察,可清楚地摸索到羌、番在今汉民中的直接后裔。宕昌地区各土司所辖土民及番民各部族,哈达族、粗路族、叶那族、召藏族、占藏族、任藏族、拉子族、拉达族等等,现已成为赵氏、柳氏、包氏、李氏、后氏等巨姓大族,特别是赵氏,分布于哈达铺、理川一片的十多个乡,这是因为麻竜土司和多纳土司均改汉姓赵,其辖民随土司而姓之故。这些原有的部族名称,今已演化为村庄地名。原宕昌马土司辖民已汉化者,仍信奉苯教,当地称“本本”。多纳赵土司辖民已汉化者,虽已与汉民同样信佛、信神,但家神则不同于汉民,其家神有护神即人身牛首保护神。这些巨族大姓几乎仍是现今当地居民人口的主体。年长者亦自认其先祖为番人、土人,是当地居民的最早入居者,与后来流入之汉民不同。笔者曾多次听过家乡之赵氏、李氏等家族老人至今传说着其先人来当地时曾“跑马占地”,他们甚至可以具体指出哪一片山林、哪一座山丘或哪一坝土地,是其先人骑着马插上界标占有的,后来子孙们卖给了什么家族,等等。
(载《西北史地》199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