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大绶等绕道走了二百里是可能的,但所掘李自成祖墓不在李继迁寨,而在武家坡之西三峰子附近山上,即长峁墕永峰山附近。
(二)
李自成祖墓有坟二十三座,进入祖茔的“合并”墓都可以立碑(夫妻只亡一方不立),这么多坟一般不会一通碑没有,碑上应有男墓主姓名、配偶姓氏和子孙名字。即使是贫困人家,墓中至少也应该有墓砖墓瓦、祭食用具和墓灯用碗,这是米脂明代以后最基本的葬俗。新勘茔地第一座坟中的方砖上有立界文,写明茔地所在村庄、山向、权属、四至等。每座坟中都有圹符砖。墓瓦上应有墓主姓名、生卒时间等内容,字用朱砂书写,经久可认。米脂有些姓氏家族修家谱,如不知祖上名字、辈分等时,开坟看墓砖墓瓦即可弄清。李自成祖墓若有墓碑和墓砖墓瓦,可从中知晓李家许多信息,遗憾的是边大绶的塘报只字未提。没有此物不合常理,用一枚黑碗证明李自成祖墓太缺乏说服力。墓地附近盛产黑陶瓷,哪家祖墓中都会有黑碗。陕北人看边大绶的塘报记载,很容易会有这样的疑问。
边大绶掘墓后,畏惧李自成报仇,潜逃回乡,大顺军从北京返回陕西途中将其抓获。崇祯十六年(1643年)冬,李自成回米脂,杀了参与掘墓的艾诏。由此可知,边大绶没有掘错李自成祖墓。看来,可能有今人不知的原因,墓地确无墓碑,墓中也未发现墓砖墓瓦,否则,边氏不会不知用这些有文字的证物说明问题。
边大绶的塘报对李自成祖墓的奇异之处极力渲染,但对能反映李家人口、家境等情况很少提及。尽管如此,有限的记述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且比他书可信。
从坟墓数量和墓制,可知李家人口的大致情况。
《明史·汪乔年传》载:“米脂令边大绶……,询得其族人为县吏者,掠之。言:‘……李氏村,乱山中,十六冢环而葬,中其始祖也。’”《平寇志》卷四载:“米脂令边大绶查得孙姓者,实自成族,拷之,乃曰:李自成‘墓去县二百里,在万山中,十六冢,中则始祖也。’”边大绶崇祯十五年正月十四日塘报稿没有言及葬式,只说墓地有大小冢二十三座。
从现有史料只知李自成曾祖李世辅、祖父李海、父李守忠,不知他们有无弟兄,弟兄几人。《明季北略》说李海、李守忠“俱单传”,如果是这样,“十六冢”也不会有。此数说明的是既非单传,兄弟也不算少,有人就采信此说。但边大绶是亲赴墓地掘墓人,不至于连坟墓数也弄错,故应以其说为是。
按米脂葬例,一个阴宅穴地,必是同姓同宗近族;未成年男孩不入祖坟;夫妻只亡一方,先“别埋”他处,夫妻皆亡后“合并”葬入祖坟;同辈亡人坟墓并列一行,下一代亡人在长辈之下,按长右次左或东大西小序列并排埋葬;穴地始祖在上,后代在下,无始祖在中,后代“环而葬”之例。新择穴地如不埋始祖灵柩,最上边立请先碑亦可。茔地每有一墓,必有一个成年男子。李自成祖墓有坟二十三座,表明已葬人男子即有二十三人,李自成祖上弟兄不少,人口兴旺,《明季北略》所谓“俱单传”云云不可信。边大绶第二次塘报稿说:李海之墓“左侧稍下一冢,即李守忠墓”。说明李守忠在弟兄中不为长。大顺永昌二年(1645年)夏,清军俘杀了李自成的两个叔父赵侯、襄南侯,史不载名的这两人,不是李守忠亲弟兄,就是较近的叔伯弟兄。若关系较远,不会高封侯爵。这两人未人祖茔,亦即李守忠同辈还有未入祖坟的,这也说明李家男丁不少。
边大绶的塘报只提到“逆祖李海、父守忠两世坟墓”,掘墓队焚毁的骨骸中,只提到李自成直系上辈李守忠、李海之名,均未提李世辅。这说明,李家从河东李家站迁徙河西,可能没有李自成曾祖李世辅,只是他的祖父李海及其以下。从边大绶的记述可知,迁河西的还有李海亲兄弟或叔伯兄弟,三峰子山李氏祖茔中,李海同辈并列的坟墓有多个,又因埋葬年久,没有墓碑,所以李成记不准哪座是李海之墓。李海墓不是最上面单独一座,如果是,李成就不致记不住。似还可知,在李海到此地之前,已有李家近族到这里居住了。
从李自成的祖墓情况,还可从一个侧面了解李家家境。
边大绶掘墓之后的塘报记述:“据李成称言,伊系闯贼里人,曾为贼祖营葬。今年月已深,不记其祖葬处。但当日葬时,开得三空穴,内有黑碗一枚,因填其二穴,用一穴安葬,仍以黑碗点灯置墓内。”
按米脂葬俗,亡人“别埋”,是临时性的,坟墓使用年限短,只打土墓窑安葬;夫妇皆亡“合并”安葬,则修坚固的砖石墓葬;只要经济实力允许,在老人未亡时,就将砖石墓葬修好;一男如有二妻,“合并”安葬于一穴,正常情况下不分葬三穴。埋葬李自成祖父李海时已有三空穴,这似表明,李海弟兄或叔伯弟兄有多人,三个空穴是为他们三个老弟兄准备好的。当时他们家境应比较好,有经济能力在老人未亡前,修好墓葬。
边大绶的塘报还说,墓地有“大小林木千余株”,说明墓地面积不小。米脂进士高钿《三峰子山李自成祖茔考》说,“墓地广约三亩”。坟墓占地如此大,耕用土地应当更多,说明李家当时不是非常贫穷。
若是富有人家,墓地应有碑牌、望桩(墓地界石),墓中应有较贵重的陪葬物品。边大绶的塘报没有提及,如非漏记,说明李家并不富有。
(三)
据光绪《米脂县志》记载,参与伐掘李自成祖墓的米脂人,不仅有艾诏,还有贺人龙之父贺时雨。此书卷七《乡贤志》艾诏小传说:“诏商同生员贺时雨,谒督师汪乔年,请发(伐)自成祖墓,为压胜计,乔年以闻报可,事下知县,边大绶率夫役(入)山,诏与贺时雨为前导。发(伐)掘焚弃之时,崇祯十五年正月十四日也。十六年,自成陷延安,进围米脂,为报复计。县中人人惴恐,诏与时雨诣自成军,曰:李自成‘掘坟者,吾两人意,于合邑无干。’自成遂寸磔之。而县城竞赖保全,时人称之为二义士云。”
同书卷十《纪事志》说,崇祯十六年,李自成返回米脂,“磔贺时雨、艾诏于市。初,米脂诸生贺时雨、贡生艾诏,诣督师汪乔年,上书请发自成祖墓”。此书卷十一《艺文志》录《书边大绶(虎口余生纪)后》一文中也说:“掘坟之事,吾乡艾诏、贺时雨两人实赞成之。当自成攻围米脂时,艾与贺同诣贼营,自陈以一死保全乡里。”
谭吉璁《延绥镇志》卷五之四《纪事志·伪顺》,也有与光绪《米脂县志》卷十《纪事志》基本相同的记载。
民国《米脂县志》艾诏小传,不提贺时雨参与掘墓和被杀事,写道:“土人相传,谓其墓有王气。时知县边大绶欲断其龙脉,为压胜计,上其议于督师汪乔年,乔年扎准。大绶乃约诏率夫役人山,发掘坟墓,焚弃骸骨,时崇祯十五年正月初八日也。十六年,自成陷西安,进围米脂,声言报复,大绶潜逃,县中咸惴恐。诏诣自成军中,曰:‘掘坟者吾同边令二人,合邑无干。’自成遂磔之。……至清乾隆十年,邑令唐一贞作赞辞,……辞曰:‘……偕友启冢,希灭叛逆……”按语说:“唐公此辞所谓‘偕友’者,当据土人谣传,谓边令发冢时,诏与贺人龙封公时雨曾为乡导,故云兹。阅冯起龙在自成大营,遣城内父老书五则,边令塘报发冢事二稿,俱未言及时雨,且并无地方人民请发,词气安有谒督师汪乔年,献压胜计事?且果尔,则汪与边令塘报两次批词,何不言及?……以采民间,未得为信史也。”
边大绶的塘报稿记了艾诏寻访李成事,没有言及贺时雨。冯起龙给米脂城中官绅的书信中,记了艾诏被杀事,没有提到贺时雨被杀。这说明艾诏参与掘墓和被杀毫无疑问。民国《米脂县志》据此不从光绪县志贺时雨被杀是有道理的。光绪《米脂县志》记贺时雨被杀有误,但说他参与了掘墓不一定是谣传。从上述材料可见,光绪县志的记载不止一处,持此说者不止一人,也不止一书。贺时雨之子贺人龙时为官军将领,常与李自成农民军对阵,贺时雨也会对李自成有敌意,以理来说是可能的。有关民间的口碑史料和光绪《米脂县志》的记载应当存疑,不宜全盘否定。由《米脂县志》的记载还可看到,伐掘李自成祖墓的初谋之人,有边大绶,也当有艾诏。
李自成祖墓被米脂知县边大绶所掘,人们不禁要问,堂堂官府为什么要掘人祖墓?边大绶的掘墓行动是谁批准?
古人有“一坟二房三八字”之说,认为三者首以祖坟风水好坏影响家族、后代的命运。因此,人们便千方百计为先人选择佳穴,而他人恐墓主后人得好,或要报仇雪恨,便以掘坟为最解恨的打击报复手段。李自成的祖墓,米脂有异人指穴等多种传说。《明史·汪乔年传》谓:“相传,穴仙人所定,圹中铁灯檠,铁灯不灭,李氏兴。”米脂知县边大绶于崇祯十四年(1641年)十二月初五日给上司的塘报稿称:李自成祖父李海、父李守忠坟墓,“相传营葬时,曾有异人为之指画,以为三世后当得极贵,今者其言将验”。
此时,李自成农民军已对明军转入反攻,百姓称颂,从者如流,拥兵百万,驰骋中原,打击官军势如破竹,显示出对明王朝取而代之之势。明政府在政治、军事上对李自成无可奈何,便谋掘他的祖墓,以期置之于败地,以为这样,“庶几闯贼可灭,而国耻立雪矣”。
边大绶率领箭手、乡夫等近百人,冒雪赴墓地,将李自成祖父李海、父亲李守忠等坟墓骨骸,“尽数伐掘,聚火烧化。大小林木千余株,悉行砍伐,断其山脉”。以为如此,“王气已泄,贼势当败矣”。可见,官府的行动不是谋财,而是破坏风水,归根结底是出于政治目的。出于这种目的,边大绶指使贡生艾诏,寻访到李自成同里人李成,获知李自成祖墓所在,待上司批准后行动,所谓“但职未敢擅便,伏乞制台俞允,俾得便宜行事”。
边大绶的请示获得了“陕西总督军门汪乔年”的准允。汪督手札批复道:“读来牍,足见门下报国热肠。第须体访的确,莫使波及无辜,庶天理顺而人功亦易成也。他日灭贼,当以门下之功为首。此复。”
米脂人冯宗洙家藏的边大绶第一次塘报稿说:“兹遵令访得逆祖李海、父守忠两世坟墓”,第二次塘报稿说:“职自正月初二日,连奉督、抚、按密扎”。这说明,伐掘李自成祖墓,边大绶是奉命行事;除总督汪乔年外,省府还有参与谋划掘墓之人。
那么,这一行动只是陕西地方政府的决策,还是有明廷的旨意?《绥寇纪略》卷九记:“初,(汪)乔年之抚秦也,尝被命发自成祖、父冢,自成破雒后,声势日张,或献策疑其先冢有异者,(皇)上密令乔年图之。”《怀陵流寇始终录》卷十五载:“闯将破洛阳后,声势日长,或奏其祖墓宜有异,下旨乔年密察之。”《明史·汪乔年传》云:“初,乔年之抚陕西也,奉诏发自成冢。”《明亡述略》卷上亦载:“初,自成祖墓相传为术士所定,圹中置铁灯笼火,曰:‘铁灯不灭,李氏当兴!’及自成叛乱,陕西巡抚汪乔年奉诏发之。”如此看来,掘墓之行明帝崇祯也脱不了干系。
顺治元年,清军进入米脂后,对李自成恢复过的祖墓又进行了毁坏。其恶毒行径与目的,与明官府没什么两样。
此外,邹渏《明季遗闻》、《明季北略》卷二十《李自成祖墓》、《流寇志》卷八说,陕西参政都任也伐掘过李自成祖墓,疑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