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云霄带着穆桃回到折梅山庄时,天色已晚。云浩已经陪着洗梳整理妥贴的米儿去了玉府,杜管家赶紧出来迎接庄主和夫人。
“小的失职,让庄主操劳了”,杜管家觉出气氛不对,紧接着说,“晚膳已备好,可要让碧玉给庄主、夫人送进房中?”
没等云霄答话,穆桃再也支持不住,踉踉跄跄回到房间,倚在八仙躺椅上,一手抚胸、一手捂腹,动弹不得。
“送进我的独院吧”,云霄皱了皱眉,“放在庭院的八角亭里就行。”
待云霄换下行装,洗清理毕来到卧房,穆桃反胃的感觉已稍稍平复,只是腹痛一波比一波剧烈,她强忍着不适,不想再给所爱的人带来任何麻烦。
“穆桃,来,与我一同用晚膳吧。”云霄极力克制连日劳顿加之穆桃的冷淡态度给他带来的不悦,他以为这只是妻子在独守空闺之后向他表示不满而已,他只要先向穆桃示好就能得到原谅。
穆桃竟对他的示好毫无反应!
不是在对相公使性子,而是真的无力回应,纵使心中一百个想他、一千个怨他、一万个爱他!
穆桃童年在冷宫度过,什么脸色没有见过、什么委屈没有受过?几十天甚至几个月、几年无人问津也是常有的事儿,养成了穆桃几乎不敢麻烦他人的性格,尤其在她失语之后,深感自己身有残疾、诸多不便,最害怕的就是拖累他人。况且现在肚痛得紧,更唯恐相公一回来就为她操心。
云霄并不知道这一隐情,只觉穆桃对他冷淡得过了头,心中好生气愤。大步上前,一把把穆桃从躺椅上抱了起来,这一抱不打紧,云霄这才发现穆桃竟双手如冰,身子比他离开之前更显单薄轻盈,面无人色、浑身颤抖,贝齿紧咬着樱唇,像在忍受极大的创痛,加之被云霄一惊,穆桃竟软绵绵地晕死过去,云霄托着穆桃的右臂紧接着感到一阵暖流,低头一看,竟有鲜血沿着穆桃的腿脚徐徐流出,染红了裙摆及身下的躺椅。云霄见状,心中一阵惊悸,爱痛交加。
“老杜,找大夫,快找大夫!”云霄惊叫。
大夫很快赶来,洛阳城里最好的大夫全数被找了来,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大夫心中已有数。云霄被请出房去,碧玉、金宝以及从别的厢房招来的丫鬟忙乱起来,云霄在庭院踱着步,无法掩饰的焦虑由他眉心散开,有痛苦,有疼惜,还有深深的自责。
见得大夫们齐齐出了厢房,云霄急忙迎上前去,却不敢开口询问。
“尊夫人恐怕动了胎气,需要好好调养,这副药方老夫会交给杜管家,云公子请不必太担心。”
“她怎样?”云霄阴冷着脸
“夫人只需调养就可康复,只是孩子已经……”,大夫顿了顿,叫云霄吃人般的神情骇得住了口,“不过,你们还年轻,很快会再有孩子的。”
大夫一言简直叫云霄五雷轰顶,自己究竟对穆桃做了怎样残忍的事儿呀?云霄混混噩噩进了厢房,穆桃星眸半垂、泪光闪闪看着他。
云霄再难自持,一个箭步上前铁臂横抱将穆桃锁入怀中,千般痛苦、万分自责地亲吻她的发丝,再她耳边喃喃,“穆桃,我的穆桃,我虽是你的相公,竟然对你做了这般残忍之事!”
穆桃将脸埋入她魂萦梦绕的相公胸膛,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这熟悉的味道,思念得太久,渴望得太久,能见到他已是上天垂怜,哪还会有半句怨言?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境况中。
穆桃仰起头,示意云霄拿来纸笔,她虚弱得竟连笔都握不住。
云霄让穆桃倚靠在自己身上,用最原始的方式温暖她的身、她的心,他摊开巨掌,让穆桃以指尖代替笔,在他的掌心写字。
穆桃颤抖地伸出削葱般的纤细手指,在他掌心缓缓写道,“奴家心想,也许是天上的神仙也觉得相公那未出世的孩儿太讨喜,于是提前把孩儿带到了身边呢。”写罢,竟对相公苍白一笑,以示安好。此种情形之下,本该由做人相公的安慰妻子,可竟反了过来,叫云霄心头一阵绞痛,几乎要涌出眼泪来,十几年行走江湖,什么人间情爱见得多了,便觉俗套,原以为自己不能再为情爱感动,此刻竟觉一颗心都叫这小娘子暖化了。
云霄紧紧抱住穆桃,生怕给什么东西抢了去似的,轻柔地在她耳边诉说着只有夫妻间才能读懂的甜蜜话语,浓浓爱意包围着他俩,两颗心非但没有因短暂的分离而拉远,反而深深吸引,水乳交融,再难分开。
话说米儿让云浩送回了玉府,一肚子的闷气没处发,破天荒地失眠整夜,隔天清早便喝退了丫鬟,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到马棚挑了匹最烈的马,一个人到城外遛马去了。
“黑邪神”是米儿四个月前在集市上买的,它因性子太烈,竟被主人捆了四蹄,准备卖给肉铺。米儿一瞧这马,甚好,膘肥体壮,颀长的四肢,发达的腱子肌,油黑发亮的鬃毛,炯炯有神的双眼,叫人宰了吃肉着实可惜,就给买了回来。哪想这马竟烈至如此地步,米儿好生费心地驯了它三个月,连马鞍都安不上,只能牵,不能骑。
“你这马真无赖,若不是本姑娘出手相救,你早被别人当成下酒菜了!”米儿心中既觉得空荡荡的,又觉得沉甸甸的,恨着什么,又挂着什么,连她自个儿都不太明白,只好对着黑邪神抱怨,“你却不念旧情,对本姑娘如此这般!”
喃喃的怨着,不由得想到了他,折梅山庄的二庄主云浩,竟一时间混淆了是在怨马,还是怨他,“这厮甚是可恶,真叫本姑娘又恨又……”话未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定是叫他气晕了头!”米儿捂着脑袋,拼命摇头。
我得散散心,不能叫恶人乱了阵脚,哼,下次见了我最好小心点。
有门客栈,是盐帮在洛阳的聚集地,来自四面八方的盐帮弟兄到了洛阳城,都会到有门客栈小聚,谈谈天下大事、小道消息、皇宫艳史,不亦乐乎。这天,有门客栈来了个大人物,行色匆匆、风尘未涤。来者是盐帮广州分舵的舵主邹青木,他一进客栈,立即求见老帮主玉振霆。
“邹舵主舟船劳顿、千里迢迢从广州赶来着实辛苦了。”玉振霆岁年届古稀,但鹤发童颜,未显丝毫老态。
“帮主……”,邹舵主话未出口便被制止
“哎,我已不再是帮主,现在盐帮的帮主是小女米儿”。
其实盐帮几位分舵舵主、十几位堂主对于米儿继任帮主一事都心知肚明。老帮主玉振霆经营盐帮数十年,深感树大招风之祸害,又觉年之将老,于是将幼女玉米儿立为帮主,为的是向外人表明盐帮从此一心从商,不想再参与江湖争斗。又知米儿年纪尚轻,阅历太浅,无法独挡一面,于是暗中主持大局的仍是玉振霆。
“玉老爷,在下从广州赶来的确有要事相告,天之将乱……”声音减低
尽管邹舵主极力压低声音,但还是让躲在屏风后面的米儿听了个一清二楚。
“天之将乱,我等听说皇帝已经半年未曾露面,一切大小祭祖筹神之仪式都未现龙颜……”
“邹舵主的意思是,当今圣上已经驾崩?”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据我所知,圣旨公文照颁不误,犹如皇帝仍在紫禁城操办国事。”
“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极像!”
“京城之事如何在广州先得知?”
“国师法禅潜逃,皇后颁懿旨令六扇门追查其下落,有盐帮兄弟在广州见到了六扇门之一的女巡捕——柳红袖。”
“柳红袖?”
“没错,确是柳红袖,她驻在广州最多外地商客的醉仙楼乔装成书画妓,向五湖四海的商客寻人。”
“寻何人?”
“画中人!”说着,邹舵主拿出一幅画,“属下趁其不备,悄悄拓印了一张。”
展开一看,竟是映月画馆已故当家为穆桃所作的十余幅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