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孤立了。
为首的是金塔,他把男生团结在自己的周围,把我孤立在外面了。他为什么要孤立我呢?也许是为了一句话,为了一件特别小的小事儿,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小小的误会?记不清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是一件像样的事情,我肯定会记住的。
孤立谁,就是臭着谁。我被他们臭着了。这是我们经常玩的把戏。我们看谁不顺眼了,就把他孤立起来,一块儿臭着他。不仅我们这么做,连毛泽东也这么做,他就把彭德怀给孤立了,后来又把刘少奇给孤立了。他孤立了好多人。后来证明,都孤立错了。好像就连他自己,以前也被人孤立过。我们不是有意要学毛泽东,我们天生就会。
我曾参与孤立过别人,孤立过记石,孤立过双虎,孤立过刘殿安。现在轮到了我。他们开始孤立我了。被所有人孤立起来是痛苦的,滋味是不好受的。不论是伟人刘少奇、彭德怀,还是小屁孩儿我,痛苦的滋味都是一样。
他们所有的人都不和我说话,不和我玩儿。他们故意在我面前大声说话,可我却没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就像一个哑巴,整天保持沉默。我要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们就会哈哈大笑,就会含沙射影说一些骂我的话。他们骂了我,我还不能和他们急,因为他们没有指着鼻子骂我。张三骂李四,可内容和李四没有一点儿关系,李四不但不急还嘿嘿地笑。张三骂的不是李四,分明骂的就是我。张三骂了我,可他是冲着李四的,我就不能和张三急。
张三和李四,是两个上不了台面的角色。在我被孤立之前,两个人见了我,就像两条夹紧了尾巴的狗。现在也敢明目张胆地挑衅了。我不能收拾他们,我没有道理收拾他们。我要是收拾了他们,金塔一伙就会一拥而上,我就会吃大亏。我只好忍气吞声。
假如是哪个女生和你说了一句话,他们也会起哄,或者找那个女生的茬儿,骂她、打她,或者给她起外号,给她造谣。有过这么两次,连女生也不敢和你说话了。不管你的内心是多么强大,这时你都会感到孤独,不自信,精神紧张,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样的攻击,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你在学校里,你在人群中,可你觉得你就像置身空旷的沙漠里。周围是你的同学,是你过去的好朋友,是一群臭别人时你的同谋,这时你却觉得他们是随时都会扑向你的狼群。
那段日子里,我时时处处都感到危险。为了防止这支狼群伤害我,我找了一根木棍。把皮儿去了,涂上颜色。这根木棍长约一米,小臂那么粗。每天上学我都拿着它。我的同桌悄悄问我,你上学拿根棍子干什么?我说,打狼。她知道我当时的处境,不再问了。
一天下午,我正在班上,宋东生像一个小鬼儿似的进来,递给我一张纸条儿,说,他们让我给你这个。宋东生是他们的人,我疑惑地打开纸条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你小心点儿!”宋东生给了我纸条儿没走,我问他,谁给你的?宋东生说,如成。如成就是李如成,李如全的弟弟。我当着宋东生的面把纸条儿撕了,我说,你告诉如成,我操他妈!
宋东生听了,又像个小鬼儿似的,转身跑了。我提着我的那根木棍,从班里出来。我知道那一时刻终于到来了。金塔一伙儿很快就从外面杀进了学校。如成一见我就问,你丫骂谁呢?李如成一家因为是从北京下放到我们村的,说话和我们村的人都不太一样,他骂人都是“你丫你丫”的,很洋气。我们不这么骂。如成比我大三岁,个子也比我高。他冲在最前面,六七个人落在他的后面。
我毫不示弱,我说,骂你呢怎么着?在我手中的棍子举起来之前,他就扑了上来。他想把棍子从我的手中夺过去,我不给他,我们两个便扭打在了一起。我虽然比他小三岁,个子也比他小,可我的力气并不比他小,我也比他灵活。他想把我摔倒,使了几个绊子都没把我摔倒。他摔不倒我,就像个娘们儿似的,松开那根棍子,用他的指甲抓我的脸。我的脸被他抓出了好几条血道道儿。我趁机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用我的棍子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他伸出胳膊去挡,我又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两下。
这时,旁边的大人把我们拉开了。在我们交手的时候,我弟弟跑回家叫来我的母亲。我们刚一被拉开,我母亲便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我母亲一看我脸上被如成的爪子抓破了,指着如成的鼻子破口大骂。如成一边向后退,一边哭着反驳,你儿子还打我呢!你儿子还打我呢!他的脑门儿上确实有一个青紫的大包。我知道,他的脑门儿上要是没有这个大包,我的母亲肯定会追加给他两个耳光。
我也哭了起来。泪水流过我脸上的伤口,我感到了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还是刚才拉架的大人把我的母亲劝开了,他说,你儿子没吃亏。两个人打了个平手。我的母亲看看我脸上的伤痕,指着李如成说,他的脸上要是落下了疤,我和你算不完的账!然后领着我回家。
这次交手以后,孤立我的那伙人,没敢再找我的麻烦。我还是天天带着一根木棍去上学。过了一段时间,如成主动和我说话,我心中的仇恨立刻烟消云散了,我也就和他说话了。接着金塔、双虎等人也和我说话了。我重新回到了组织。
接下去,我们孤立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