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送礼之风盛行的年代。送礼者与日俱增且各有各的目的。
送礼的人,往往,就像那些鱼塘边的垂钓者,信心、耐心加上一定的技巧,会用很小的诱饵钓上一条很大的鱼。这才是最终的目的。当然其中不乏白白扔了鱼饵又浪费了时间的倒霉蛋。这一点儿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老婆在单位工作不顺心,想调出来,换个环境,接收单位已经找好,可老婆单位的领导却迟迟不在她的调动申请上签字。这可把她给急坏了,问我:怎么办?
看着老婆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的样子,我不能也不敢袖手旁观,于是一拍大腿说出了两个掷地有声的汉字:送礼!
老婆安静下来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然后用讥讽的口吻说:除了送礼,你还有没有别的更高的招儿?
我说,像你我这等小人物,若想办成一件哪怕是黄豆粒儿大小的事情,也只有送礼这一招儿了。
我和老婆去买礼品。无非是两瓶好酒、两条好烟,外加两盒高级补品。这些东西对于老婆单位的领导,无疑是轻如鸿毛;可是对于我们,实在是重如泰山,因为这一下子就扔掉了我一个月的工资。奶奶的。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提着这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的礼品,在某个礼拜天去轻敲老婆单位领导的家门了。
我和老婆提着礼品准备出门,我们的三岁半的儿子突然从玩具上抬起头问道:爸爸,你们要去哪儿?
这一问,倒让我们同时意识到了儿子的存在。礼拜天,幼儿园也休息,儿子正好在家和我们玩。
老婆对儿子说:爸爸妈妈出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家玩儿,行吗?
儿子大声答道:不行!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家中也确实让人不放心,他要是玩火可怎么办?他要是从三层楼上掉下去可怎么办?他要是被人贩子拐走卖了可怎么办?
我看看儿子又望望老婆,说:那就带上他吧。儿子很高兴,扔下玩具,扑到我的身上,说:爸爸抱。
就这么,我抱着儿子,老婆提着重如泰山又轻如鸿毛的礼品,向她单位的领导的家走去。
路上,满面春风的儿子问我:爸爸,咱们干什么去?
我说:送礼。
送礼是干什么?儿子问。
送礼就是把你妈手里提着的这些东西,送给一个当官儿的。我说。
送给当官儿的干吗?儿子问。
求他办事,他手中有权。我说。
嗷,明白了。儿子说。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谁知他是真明白了,还是故意做出这么一副懂事的语气在说话。
接着,儿子又问:爸爸,你是当官儿的吗?
这一问,就像一把刀捅在我的心上,让我猛地疼了一下。
老婆幸灾乐祸地看了我一眼,用鄙夷的口气对儿子说:你爸爸要是当个官儿的话,咱娘俩的日子就好过了,就不用给人家送礼了;他连个火柴棍儿大的官儿都不是,他只不过是当官儿的手下的一条毛毛虫;你给妈长本事,长大做个大官儿,让别人也给咱家送礼好不好?
儿子气壮山河地答道:好!
终于来到了老婆单位领导的家门。轻轻地极有分寸地在门上敲了三下又敲了三下,倒是我们的儿子不管不顾地在那扇门上踢了一脚,“咚”的一声,吓了我一身冷汗,赶紧将他拉到后面。
门开了,我们进去,我和老婆低三下四地诉苦,对老婆单位的领导的废话假话空话屁话点头哈腰连连称是。我们带去的那一兜子礼品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不很显眼又不会被忽略的地方。
在我和老婆唯唯诺诺地听着领导打官腔胡说八道的时间里,我们的儿子已雄赳赳气昂昂地把领导家的各个房间走了一个遍,他还理直气壮地把一泡热尿撒在领导家的一个花盆里,等我们发现救火般奔过去制止时,他的尿已撒净。
这让我们感到十分尴尬,赶忙向领导替儿子赔礼道歉。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准备起身告辞。我们故意不提礼品的事,老婆的领导也装作视而不见。我们双方心照不宣。如果不是我们的儿子,这次送礼的过程到此结束,任务圆满完成,剩下的事情就看领导的良心了。
在我们就要走出领导的家门的时候,这个三岁半的孩子突然冲我喊道:爸爸,咱们的东西忘在这儿了!
边说,边跑到我们带去的那个装着礼品的包前,抓住,想提起来,提不动,就往外拉。
薄薄的一层纸,就这样,被我们的儿子捅破了。
送的一方和受的一方,这一刻,才真正感到了尴尬。
我跑过去想从儿子手中夺出那兜礼品,但儿子的两只小手死死地抓住就是不放。
我说,放下放下,这不是咱们的东西。
儿子像不认识我了似的,跳着脚地喊:这就是咱们的东西!是刚才我妈从咱们家里带来的。咱们家的东西,我要把它带回去!
我气坏了,大喊一声:放下!
儿子被吓得松开了手,接着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就是咱们家的,就是咱们家的!
老婆单位的领导也是一脸的尴尬,他说:是你们的,是你们的,孩子说得对,你们别忘了把它带走。
我抱起儿子,对领导说:请留步,留步。然后和老婆仓皇地逃了出来,逃回家中。
送去的礼品,最后,还是“忘”在了领导的家中。儿子的哭声嘹亮地响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