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在十几年前得过一次脑血栓,手脚一下子就不灵活了,用起来再也不像原来那么方便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锻炼,总算大有好转,快赶上正常人了。没想到,她旧病复发,又来个二次。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相隔三年或者四年。
一个中年妇女,得过两次脑血栓,再想让她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就很难了。因为脑子里出了差错,她的精神也变得不太正常了。突然就笑了,或者就哭了,要不就是骂人,骂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言辞激烈。这几年,她又突然“冷静”了下来,不笑也不哭,更不会骂人了,连话都不说了。去医院检查,大夫说,脑室萎缩了。
我的母亲操劳了大半辈子,孩子都养大了,先是被脑血栓两次击中,接着又脑室萎缩了,她怎么这么不幸呢?!自从母亲“冷静”下来之后,她的生活就再也不能自理了。
自从母亲第一次被脑血栓击中以后,我的心里就压了一块儿石头,她第二次被击中,我心里就压了两块儿石头,等她一“冷静”下来,我的心里又压了第三块儿石头。我常常从梦中惊醒,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三块石头的分量。
母亲生活不能自理,父亲也是这病那病的一身全是病,家里只好找了一个保姆。母亲因为脑子出了差错,就不同于其他的病人,也不同于其他的老人,她的行为就常常偏离正常人的轨道。比如别人晚上睡觉,她晚上兴奋,要这要那的,搅得谁也睡不好,别人白天到外面公园锻炼,她躺在床上不下地。后来大小便也失禁了。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是干不好,就是不想干。
我没有生活在她的身边,就格外地惦念,每天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可我还是不放心。我有时恨不得把工作辞掉,去回家伺候她,因为我对哪个保姆也不放心。冷静下来想想,我也知道,我肯定不会辞职,即使我就在她的身边,也不会做得比保姆更好。每天面对被褥上和衣服上的屎尿,我肯定不会把耐心保持得长久。可我仍然放心不下。
我就争取多回去看看。每次回家,我都立刻挽起袖子,把母亲的脏衣服洗出来,晾在外面。每次回家我都会看到成堆的粘着屎尿的脏衣服,我从不埋怨保姆,不挑她的刺儿。我知道给我母亲做保姆,不论是谁,都很不容易。即使保姆嫌脏,我也不能嫌脏。只有我不嫌脏,才能带动保姆不嫌脏。如果连儿子都嫌自己的母亲脏,你就甭想让保姆不嫌脏。如果连儿子都对母亲不好,你就甭想让保姆对她好。
我不但给她洗衣服,还推着她到公园去,到商场去,和她聊天,给她洗头、洗脚,甚至洗澡。她是我的母亲,小时候,她给我洗澡,现在轮到我给她洗澡,我终于能够报答她了,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报答的幸福。
每次在我离开父母家的时候,我都要给母亲洗洗脚。即使她的脚刚被保姆洗过,我也要再洗一次。把母亲的两只脚放在温水里,我洗得很有耐心,我内心平静,不但平静而且干净,我洗的不仅是母亲的脚,也是自己落满灰尘的心。
洗脚也许只是一种形式,可我们需要这样的形式。没有了这些形式,我们的孝心该如何体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