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与宠物的抉择
1990年的一个凌晨。
一只发疯的“黑贝”从北太平庄向南奔跑着。它的身后留下了十几个被咬伤的行人。它一直跑到宣武区国华商场附近，才被民警和赶来的群众处死。
绝迹多年的狗又悄然来到了大城市。两三年前，街头就常能见到卖狗崽的农村人，也能在黄昏的林荫小道上见到牵着各色哈巴狗的先生小姐。姑娘小伙养，老头老太太也养；个体户养，文化名人养，影视歌星更养。
原因何在？我于1991年下半年开始了采访。一些部门委婉地谢绝，不愿轻易表露观点。还是一位民警朋友告诉我实情，这一问题说深不是，说浅不是：说禁养，又不能像1958年那样来个全市打狗；说不打，又不能放任这种现象……
这种现象也不能简单地用好与坏来判定，因为宠物现象也折射着经济的发展和生活变化的轨迹。
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加快，面临复杂的人际关系，一些人的孤独感增强了，便把情感转移到饲养小动物身上，而这些小动物以它们的机敏赢得了人们的喜爱。这大约就是宠物走进人们生活的缘由吧。
他还活着。
他曾先后养过50余只猫，是猫拽住了他即将逝去的生命。
五短身材，一张娃娃脸，若不是那眼角深深的鱼尾纹，谁也不相信他已经有五十来岁。他脖子上拴着一条白纱布，挡住喉结，说话时憋足了气，用手按住喉咙（那是金属管的出气口），才能吐出极简单极微弱的几个字：“没—有—猫，我—寂—寞。”他拿出了几本相册，里边全是他养过的猫的彩照。
他是华侨，1955年回国治疗甲状腺肿瘤。手术后就成了那个样子。他长大成人，心想：要成家就得先有工作，于是给市委写信，很快他被分配到福利厂做工。工作后，与人接触的机会增多了，他很高兴。无奈他经常犯病，几个月后，不得不辞掉工作。
花开花落，转眼他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凭他的身体、经济、才华等条件，想找一位伴侣也相当困难。他很有自知之明。
1983年的一天，一位女学生来看他，见他一个人太孤寂、便送来了一只小猫。他很珍爱，开始养起来。小猫一窝接一窝，有好看的就留下来，渐渐地屋里的猫满了。吃饭的时候，猫围着他“喵喵”地乞求着。他俨然是这个“小世界”的主宰，心理上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街坊四邻也时常来交流养猫的经验，顺便与他聊上几句。
他不再孤寂。他感到了自己的存在。
家庭成员
毛毛真漂亮。据说它是美国的“玉狗”，抑或是澳大利亚的名种，总之是条高贵的狗。
“毛毛是朋友送的，”女主人告诉我，“建设部的一位同志想花7000元把毛毛买走，我不同意。这不是钱的问题。毛毛是我家不可缺少的成员，它给我们家庭带来许多欢乐。”
女主人46岁，戴一副眼镜，着一件藕荷色的旗袍，挺有气质。她在一家研究所做技术工作。两个女儿都已长大成人。爱人是轮船上的技师，常年漂泊在海上。毛毛便成了她生活起居中最忠实的伴侣。
据她说，毛毛跟她的感情很好。每天跟她挤一个枕头。它懂事、聪明，“握手”只教一次就会；她和它说“再见”，它就站起身来欢送；回来晚了，它就到楼道里去接。毛毛是个重感情的家伙。初来时有半个多月没吃东西，因为想念旧主人。
女主人认识玛丽，那是条藏狗，黄绒绒的，像个千金小姐，性格也很温柔。她与那家的主人协商好，让毛毛与玛丽“恋”了一天，不知是品种还是别的原因，没“谈”成。没办法，只好到沙河的爱犬乐园另找一只。
“人的思维复杂，动物却直率，它会忠实地跟着你。人之间相处，包括和儿女，总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诸如吵嘴、怄气……可和它不会。总和人打交道，再跟动物接触就是一种休息，尤其是精神上不愉快，或者遇到些挫折，就会更加喜爱它，仿佛回到大自然中一样。这是寄托，也是享受。我与它真有了感情。它生病，做手术，我会在外边悄悄地流泪。”
提起毛毛，女主人这样说。
感情笃厚的女人
“我爱猫如命。”这位老人对我讲。她退休五六年了，原本是搞医的，护校毕业。她对照顾猫很在行，比如说每天为猫掐跳蚤或上点眼药什么的。
在她只有11平米的主房里，她一共养了13只猫。女主人很高兴地对我说：猫可通人性呢，还知道善恶。以前家中来过一个人，问我养猫干什么，劝我把猫扔掉。结果猫便冲她大叫，且慢慢向那人站的门口汇集。那阵势，真吓人。
她谈起猫来兴致很浓，如数家珍般地介绍开了。波斯是老大，眼看就10岁了；欣欣是老二；乐乐是只狸花猫，脑门上有个明显的“M”。老爷子在世时最喜欢这只猫，说“M”是我名字的首字母，平时总抱着它，连喝奶都要给它一点，并且嘱咐他们，乐乐和波斯绝对不能给人。
猫与我的感情很好。我一人到院子里洗衣服，猫在家一起“喵喵”叫，让我赶快回来。猫饿了，哪怕是深夜两点也会用爪子轻轻推醒我来喂它们。去年老爷子去世，我把老先生送到火葬场。回来后，猫先是床上床下地乱找，看我在床上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它们似乎明白了，有五只猫过来抱着我的脖子哭。然后“喵喵”叫着哄我、安慰我，为我舔去眼泪。
女主人对我说，她养猫绝不是为了消遣。喜欢不等于疼爱，能作出牺牲才是疼爱。拉开她的冰箱，里边全是她从饭店里要来的剩鱼剩肉。她一包包分类，拾掇得整整齐齐。我笑了，它们比您吃得还好。她点头。为了它们，她愿意常常到饭店去“要饭”。
这类人的乐趣
他从小就爱狗，年轻时常常带着狗去打猎，总能多带回几只猎物。有了它，他创造过一天打16只兔子的纪录。这只狗一直跟了他15年。
前两年，他从厂里退了休，干点什么好呢？社会上兴赚钱，就开个酒吧吧，还能给孩子们找点事儿。酒吧地理位置好，孩子们干得也欢，每天进项不少。用不着他亲自干什么，他又闷得慌了。于是，就买了只狗解闷，取名叫笨笨。孩子们都喜欢笨笨，常带它进酒吧。笨笨长得漂亮健壮，结果不知让谁看上了，趁着人多手杂给抱走了。那以后，又发生了一连串不称心的事，他烦透了。酒吧不开了，整天无所事事，他又在集市上买了三只狗。其中花500元买的小巴狗，比笨笨还好看，取名二笨。
白天，孩子有孩子们的乐，他孤零零一个人，难免苦闷，就逗二笨。他每天要带着二笨遛4次弯。
一次，他带它去宾馆，一个美国人看上了它，出价300美元。他不同意。老外又拿过一只高档收录机，准备以物换物。他接过来，回家找了个懂行的看过，说很值钱。他犹豫再三，还是把收录机还给了老外。
一种新的观念
第一，她是个大夫，40来岁，高且胖，每天给人看完病，再给动物看病。给动物治病可不是简单的事，比人不易，而且还挺味儿的。输液、灌肠，有时动物还会在手术中拉尿，可她从不厌烦。谈论起狗儿她总是眉飞色舞，还时常伸出一只手来做手势。她说看上了一只金丝狗，现在就已动心想买了。养狗有利于家庭祥和。现代家庭趋势是小型化，活力减少了，再加上不育的、单身的，小动物就填补了一些人在生活上的空白。
现在养狗的人越来越多，人人都养，好像是在赶时髦，抑或是身份的体现。可她不是。她觉得要孩子还不如养只狗，养孩子多费事，一生下来就有操不完的心，尤其是女同志，投入的感情太多。结果能怎样？未必都听你的话。她操不了这心，也没有精力和能力来教养好一个孩子，所以做了手术。
躺在手术床上时，她的想法多极了……
第二，他们俩真是很般配的夫妻：都近30岁，都是大学生。他们家里养了只藏狗，名叫玛丽。玛丽具有女孩子的性格，抱起它，它能趴在人身上好长时间不动，全家人都非常疼爱它，尤其是他们的父母。老两口把它当做孙女。每天下班，都要逗它玩会儿。
老两口爱它是因为老年人的孤独感，年龄越大，这种情绪越强烈。老年人的支配力减弱了，父母说10句话，儿女能听进几句？而小动物恰恰能满足他们这种心理需求。
小两口爱玛丽。每天黄昏都要带它遛弯儿。他们说，他们在这儿是“客座儿”，早晚要搬走单过。玛丽带不走，所有权是老人的。至于今后还养不养狗，这不好说，因为他们很忙，家里的事顾不上。至于要不要孩子，更不好说。他们还年轻，都想先忙事业。最起码，两三年之内，他们是不会考虑这个问题的。因为他们还有玛丽。
仅是一个方面
采访过程中，许多人跟我相继谈论起家养宠物好处。他们向我建议，国家可以控制狗的专卖权，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如集市上，一只普通的哈巴狗售价可达几百元。上好的高达近万元。还可出售猫狗等动物食品。据统计，北京仅猫就有80万只，全国猫狗的总量达3亿只以上。每只每天进食按4两计算，也是天文数字了。宠物医疗也是一项重要收入。免疫针、去势术、疾病治疗，都是每只动物所面临的。我曾到过一个动物诊所，平均每只就医动物的费用在10元以上。养得起宠物的绝不在乎钱。
危险的信号
北京市政府1986年发出文件，禁止养狗，但就在最近两年，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如果你沿着城外居住区行走，准能发现手牵大狼狗的小伙子，足以令过路的行人毛骨悚然。摊上这么个街坊，谁又惹得起，有泪只好往肚里咽。问问这类人为什么养？答曰：“没事干嘛去？瞎玩玩。”这些人大多无所事事，无非赶个时髦。然而街坊邻居却被搅得惶惶不可终日。
我曾到北京佑安医院采访，它的前身是北京第二传染病医院。主任医师徐大夫接待了我。她毕业于哈尔滨医科大学传染病专业，做了33年的狂犬病医治工作。据她说，狂犬病毒是一种像子弹一样的病毒，不单猫狗可以传染上，鼬、狐狸、蝙蝠、松鼠等野生动物都可能带有狂犬病毒。潜伏期不一，从几天到几年都有。这种患者怕光、怕水、怕风，不能看到水，听到水声，甚至“水”字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提；连盖被子那么小的风都能让他们惊恐万分。尽管可以预防，但一旦染病，后果不堪设想。她曾接触过一个病人。被狗咬伤后打了防疫针，以为没事儿了，回家就忙儿子的婚事，又盖房又喝酒，致使药力失效而身亡。
群众对狂犬病知之甚少。1991年大兴县一个大学生和女朋友散步时，被一只狗咬伤，长时间伤口总愈合不上。经医院检查是狂犬病，小伙子后来离开了人世。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被狗咬在脸上。父母哭着苦苦哀求大夫：“您一定救救孩子！”然而这伤口离中枢神经太近了。尽管徐大夫有着30多年的临床经验，使尽浑身解数，仍然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孩子去了……
近年狂犬病患者数量在剧增。1973年至1988年，徐大夫接待了48例病人；1990年接待了35例病人；1991年（截至10月份）接待了23例病人。这仅是北京众多医院中的一家。
“我们管犬灭犬的根本目的是为了防止狂犬病在北京发生。”这是北京一位副市长在1987年的讲话。豢养宠物应该降降温了。这需要与一系列的综合性治理措施相匹配。办狗证也好，戴狗牌也罢，其条件的制约力度既要涉及动物，更要涉及主人。不具备条件的要坚决取缔。即使是养猫也应该有个限制，因为猫也会染上狂犬病，也会影响邻里团结、环境卫生。
我们不能与国外简单相比。因为国情实在差异太大。就说防治狂犬病，国外可以用飞机喷撒药物来消灭野生动物的病毒。而在我国，一时还难以做到。即使法规完善了，国富民强了，对于一个民族来说，还是要提倡奋斗向上之风。
动物要珍爱。
养宠物要节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