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与“损”激怒有心人
爸爸和周德山爷爷学相声总的说心情是轻松的。爸爸有文化基础、脑子不慢人不懒,学起活来跟着进度走绰绰有余。但是学相声不同于学文化,相声的说、学、逗、唱是一种综合艺术,要浑然一体。不认识的字、不懂的内容,没有时间全融会贯通后再演出,而且教学方法又是口传心授,掌握内容和把握的尺寸主要靠悟性。有些时候就像天津人所说:“愣打鸭子上架。”
周爷爷从来不打徒弟,他的教学宗旨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由于他要求不十分严格,所以教出来的学生在“活”上不免有些粗糙。而且台上徒弟出错自己着急,他看到这种情景反而咧开“蛤蟆”似的大嘴先笑了。
面对爸爸的这位慈爱的师父,爸爸的哥哥桂元大伯十分担心。大伯心想“弟弟既然被迫弃学说了相声,相声就决定他一生的荣辱。何况他是相声八德之子,自己的亲兄弟,绝不能让他学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大伯下了横心,一定要严格要求爸爸,不但要成才,还要早成才!
爸爸知道自己的哥哥艺术好,深得“万人迷”传授精华,他少年得志,性情高傲脾气暴躁,对自己、对同行要求很严,使得同行不少人惧他三分。
终于有一天大伯对爸爸说:“从明天开始,晚饭后把你学过的相声都要给我背一遍!”爸爸随着答应心里一颤,预卜了今后的日子难熬!
爸爸知道哥哥是为自己好,所以白天除了给师父家干活,上场子撂地,有点时间别的师兄弟歇着或玩耍,爸爸可不行,总找个清静地方背“活”。
爸爸特别听话,晚饭后找到哥哥背段子。
一上来,背的肯定是最熟的活,大伯只是提一些语气、尺寸方面的错,爸爸马上改正,心里真服。眼睁改完后再使就比原来合理得多。
时间一长,有些不太熟的“活”背的就不顺当甚至背不下来了,突然间大伯一拳打下去爸爸就是一个踉跄。还得马上站直身子不能喊疼。眼含热泪往下背……
过些日子,由于爸爸努力,背台词这一关总算被大伯认可。新的考验又来了,大伯有时偷偷进相声场子里看爸爸演出。这一下发现问题就多了。问:“下午场子里那个活的一个包袱为什么不响?”答:“我不知道。”一拳打过去!再问:“今天使那段的‘底包袱’怎么响的知道吗?”答:“不知道。”又一拳打过来!
这些日子爸爸见到大伯自己就惶恐不安,听到大伯叫他的名字就全身颤抖。爸爸心里明白,自己哥哥的“打”是“恨铁不成钢”,再说当时艺人学徒都是打出来的。可是那时爸爸才十五六岁呀。照这么打,什么时候是个头!按这么高的要求,爸爸感到简直没活路!
爸爸那阵儿最腻味晚上,下场子后有意磨磨蹭蹭东瞧西看,突然他看一张招考警察的告示,上面规定的年龄,文化,身高等条件都和他相符合,再看几遍,确信无疑。这可把爸爸乐坏了。一个念头兴奋着自己,我不说相声了,我去当警察!从此将告别挨打的生活。
爸爸真的去警察局报考了。文化课笔试顺利通过。爸爸的愿望实现百分之五十了。他心里高兴,下边该轮到面试、体检。
俩警察在桌子后边坐着,一个瘦子抽着卷烟头,连续地使劲儿往里吸,两眼被烟熏的,眯成一条缝儿,连手指都是黄的。一个胖警察嘴里嚼着泡泡糖,看着小人书,两只脚放在桌上还不停地哆嗦。
爸爸推门进来站了半天没人理,过一会儿,瘦警察接过表格看了看问:“得过嘛病?”爸爸立正站稳,挺胸收腹,目视正前方,两臂下垂,中指摸裤缝。回答说:“身体健康没得过病。”瘦子走过去把手放在自己头上向爸爸比过去,才到爸爸耳朵那儿,嘴里嘟囔说:“小子,比我高半头。”
“解开扣子”胖警察开始说话了。扣子解开了露出了瘦小的胸廓。“好嘛!你看看呀,这小子身子像麻秆儿,脖子像笔管儿,肋条像搓板儿!哈哈……”胖警察只顾损人,自己差一点乐得憋过气去!
“就凭你这身子骨还想当警察,”又该轮到瘦子警察开心了,“别说逮小偷,刮大风时候你都得抱紧电线杆子,要不连你也刮天上去了。嘻嘻……”
胖警察又说:“我端详了你五官,耳朵跟鼻子可不寻常,将来要是走了这‘两官’运够你吃一辈子的,嗳,想当警察,懂规矩吗?”爸爸问:“什么规矩?”瘦警察抢话说:“带钱来了吗?”“带钱?”爸爸不解地说:“招考告示上没提这事呀?”“嗬!说话真噎人呀!他比咱俩还横!”瘦警察看看同伙气得直摇头。胖警察冲着大门一挥手说:“咱这庙小盛不了您这位大神仙,您呀另谋高就吧。”
爸爸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警察局的。哥哥的“打”,警察的“损”,激怒了爸爸,他心中像燃烧着一团火。他横下一条心,闯出一条自己的路!
人家能行,我何不行
爸爸自幼坚持做到言行信果。一般说相声的使法有贯口活、柳活儿、子母哏、倒口活等等,他根据自己的特点和马家擅长的段子,决定先从贯口活“攻关”。练气口、练尺寸、练抑扬顿挫、练字正腔圆,真的做到“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要使自己做到想说哪段儿活的哪一部分张口就来,“趟子”随手就到,而且要求词儿准,尺寸准,表演到位。经常这样“花”着练,使演员的脑子记的瓷实,变的快,比一段一段的顺着练还过硬,可应付台上台下发生的任何变故,这种刺激不会冲击记忆力,演出自然流畅,效果良好。
爸爸很注意把学文化与练相声结合起来,这样进步更显著。他坚持查字典、词典,成语典故,想方设法多看书。他背《论语》、《孟子》,背诵字数少,易上口的古诗词以外,也背诵最难背的古文。爸爸二十岁前已经能背诵:曹子建的《铜雀台赋》,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李密的《陈情表》、杜牧的《阿房宫赋》、王勃的《滕王阁序》、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苏轼《前赤壁赋》、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等篇古文。
接下来就是要背贯口话的段子,在熟悉掌握了“菜单子”(报菜名)、“地理图”后又攻下《开粥场》、《夸住宅》,《卖五器》、《文章会》、《红事会》、《白事会》、《八扇屏》、《大相面》、《戏迷药方》、《洋药方》等等多段相声。
以《开粥场》为例,看这段活大小贯口要背多少字。(不算垫话儿,不算叙述性文字。)
夸小白塔98个字。背论语、孟子、中庸等210个字。五月节舍的东西:112个字、八月节112个字、腊八祭灶168个字、过年(春节)920个字。合计1620个字、除去贯口趟子其余只逗哏词儿的字数约为3570个字。
这样估算下来包括传统相声,笑话,新相声段子等等总合起来,在爸爸的脑子里要记忆一百多万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而且像信息库一样,调出哪块活就能熟悉准确的演出。
传统相声中求变化也是爸爸表演中的一个看点,人家“绕口令”都是“对说”(甲说一段乙说一段)他使绕口令是数着板—个人说,这不仅使我想起多年来爸爸由许多相声界的老师为他捧哏,有些活不用费劲,是因为在爸爸表演的相声中很多是“一头儿沉”的活,捧哏老师话不多只要尺寸上掌握好就能成功。
不少老师在相声《黄鹤楼》中有这样的内容:
乙:咱们今天合演一出“黄鹤楼”。
甲:哦,黄窝头?
乙:黄鹤楼带水战。
甲:哦,黄窝头带水饭?
乙:我说您扣着食了怎么的?
爸爸在使到这时只是反问一句:“黄什么楼?”
到甲乙分配角色时一种使法是:
乙:我来刘备。
甲:你要“留被”我就留褥子。
乙:那枕头归我。
甲:炕单子你反正不能拿走!
乙:咱俩这分家来啦!
爸爸使到这极尽吹牛之能事说:
甲:角色由你挑!你跟我比,我会一万多出(戏)了!
乙:我再赶一个张飞。
甲:你不刘备吗?你一人去两角?啊,一人去两角。
充分体现了“甲”的“不清头”。
在相声《文章会》中一种使法是“叭乎鲁”的“底”。
爸爸使这段“底”是“抄等雇问”(超等顾问)最后还是没离开拉车,抄起把来等着,有雇的就问。这里没有优劣之分,而是体现了百花齐放,各有千秋,多元才能生生不息。
在内容上加强变化,做了不少“与众不同”的包袱的使法。“荤包袱”、“皮薄的”包袱,不使或少用,“素包袱”、“皮厚的包袱”、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包袱,多使多用,以达到“想起来还乐”的效果。按说这种效果是所有从事相声以及喜剧工作者所追求的。爸爸在这方面强调相声“以说为主”。因此也在这方面冥思苦想反复体验。
爸爸曾这样说过:“因为我说不好相声,我哥哥是打过我,打的也挺疼,可疼早就消失了,他跟我说的话一辈子忘不了。比如说‘这包袱响了要知道为什么响,这包袱不响,为什么不响。’这就是一种钻研精神。一种长能耐的办法。”爸爸又说:“包袱不响要在包袱结构的合理性等方面找原因,如果都推给外界如捧哏量的不好,舞台灯光、环境太冷太热、时间太早太晚等等都没用。你使单活不响赖谁?同样条件下人家能使的响怎么解释?所以要塌下心来下苦功夫。”
爸爸从大伯那里接过说好相声的五字真言:“学、练、看、演、变。”又从十五岁撂地开始懂得了相声不靠灯光、道具、布景、戏装、伴奏,全凭演员的语言和手、眼、身、法、步。调动起观众,让他们捧腹大笑如醉如痴。
想说好相声同样没有捷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爸爸练活见缝插针,早晨早起,中午不睡,晚上熬夜,甚至连吃饭、走路、上厕所的时间都背活,经常是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子,愣上五六分钟,旁人不解其义:只有大伯知道他是想“活”了,这时如果问爸爸话,也是所答非所问。甚至几次走路撞上电线杆子。
白天用脑过度,晚上睡觉做梦还是练活,说梦话还是相声语言,他真的练入魔了!
在口传心授的相声教学中,爸爸下大力气把一段段自己所学的相声用语言记录下来,成为当时鲜见的相声脚本。他经过演出实践反复推敲把每段相声台词都固定下来,准确而有规律。天津电台高级编辑,曲艺作家张庆长先生说过:“马三立的相声台词非常固定,甚至哪个时间咳嗽,咳几声都固定。”
这一切的得来,靠的是毅力,靠的是韧劲。
为了《买猴儿》流血
1954年4月初,爸爸接到天津广播曲艺团领导交给的一项任务——改编、排练、演出何迟先生新创作相声《买猴儿》。
在征得作者同意后开始对作品进行昼夜不停的加工修改,十天完成了演出本子。首先在天津广播电台对听众直播。一周后在工人剧场第一次舞台演出获得成功。
“马大哈”这个典型人物的名字随无线电波传送成了风行全国的常用词汇,相声《买猴儿》的作者和表演者的名字也随之扎根全国千家万户。
同年7月《北京日报》首先发表相声《买猴儿》脚本,接着全国许多省市文艺报刊相继发表,该作品还译成英文、俄文传播到国外。
不久,《买猴儿》在中国曲艺研究会主办的优秀曲艺作品评奖中获奖。爸爸和张庆森先生在北京政协礼堂为周恩来总理演出相声《买猴儿》。总理赞扬相声《买猴儿》很有教育意义。
1954年11月到12月,爸爸在天津的“新中央剧场”和第一工人文化宫连续演出相声《买猴儿》场场客满,各媒体好评如潮。对于相声界来说,1954年是“马大哈”飞黄腾达之年。而对于爸爸来说则是辛苦之年,隐患之年。
爸爸是在什么状态下接受并完成相声《买猴儿》的改编、演出的呢?
那年,爸爸被选为天津市政治协商委员会的委员。当他第一次参加政协会后,他兴奋地想一个旧社会穷相声艺人能有权利对国家大事参政议政。自己应该以更大的热情和干劲来回报人民!兴奋之际,他信心百倍地接受了相声《买猴儿》的改编、排演任务。
1954年我国正处在大规模经济建设时期,工农业生产热火朝天,如果在工作中、生产中,态度不认真、不严肃,马马虎虎、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必然要给国民经济及人民生活造成损失。应该对领导者的官僚主义,工作人员的自由散漫及盲动所带来的影响及后果广泛宣传,引以为戒。
何迟先生作为一名局级文艺界领导正是秉持这一观点创作相声《买猴儿》的。一次,他听一位作家说到天津市某公司打算买二十箱猴牌香皂,结果因为工作中粗枝大叶阴错阳差却买回了两只猴来!他抓住这一素材,以“马大哈”这个人物为导线,制造出多个矛盾,使喜剧情节贯穿始终。
据领导说这块活先是被某些区级曲艺团体拿到手,演员们看过本子后,普遍认为不太好演,与传统及一般新相声段子不同,虽然讽刺性极强,脚本中明显是采用了“倒插笔”(倒叙法)不但包袱笑料少,而且稍有闪失就容易“混纲”(说乱)。
领导说着无意,爸爸听着有心,相声本子的传递过程,反倒对爸爸是个激励。他早就想拉几张硬弓,来检验一下自己的“臂力”。最后双方约法三章:“十日交卷。”
那时爸爸整四十岁,精力充沛。诚实和自信驱使他领了军令状,爸爸知道一场硬仗在等着他。
作者何迟,爸爸1950年参加红风曲艺社时他就是领导,听说何迟早在延安时候就是文人。做行政领导,写政论文章是把好手,能写相声还没有耳闻。两个人接触都很少,更谈不上私交。
爸爸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把《买猴儿》本子看了好几遍。他未敢在本子上做什么记号,而是另外在白纸上用“几页几行”记录着应改动的地方。同时写出了一个改编提纲:
一、保证原作品结构顺序。属于思想性范畴的语言、文字,及反映出的问题实质和严重后果的内容不做更动。
二、逗哏者以采购员的身分,既负责叙述故事情节发展,又用自嘲方法描写自己在完成“买猴儿”任务中颠簸遭遇。在这方面再增加些包袱。
三、用相声形象性语言和生动表演,充分揭示“马大哈”出错的内在与外在原因,对其女友几次电话要加以渲染,在不良后果的反馈上要不吝啬笔墨大加宣示。
四、把“倒叙法”作为先入为主的第一铺垫、让“马大哈”在“四击头”(京剧锣鼓经)中登场,又明确将其调离原岗位,这给故事发展造成悬念把“倒叙法”使的清楚巧妙,更合理的为作品服务。
改编的架子搭起来了,每天晚饭后是爸爸的创作时间。几乎天天都熬到深夜。要保持故事通顺,甲、乙方语言搭配自然而不失时机。要注意《买猴儿》所到各地区的习俗和方言的适当,要把握典型人物的典型语言的准确,和构思的包袱笑料。想方设法让观众在一阵一阵的笑声中,感受到“马大哈”的危害。
那些天爸爸是兴奋的、幸福的,为了一句话、一个字,爸爸要深思熟虑,好中选好,手上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他竟然忘了吸,直到灼疼手指,才马上丢掉。
第九天夜里他开始抄写成正式演出本,字写的工工整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错。他将润色好的本子用演出的速度和口气认真地读了一遍,他感到可以“交卷了”。一种辛勤劳动后收获时的欣慰,一种按时完成任务的喜悦,一次对自我价值考验的满意,使爸爸忘记了多日的疲劳,他如释重负地望着窗外,才发现正值东方欲晓。他猛地站起来向立柜走去,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一头栽倒正磕在柜边的床帮上,顿时鲜血从前额流了下来,这是爸爸第一次为了《买猴儿》流血。他哪里知道四年后南市的一间楼上的办公室里,还有第二次为了《买猴儿》流血……
八十年如一日
爸爸出生在相声世家,父兄又都是相声名人。对相声从小耳濡目染,由于小学的校长、老师都知道爸爸是相声“八德”之子,经常鼓励和怂恿爸爸讲故事、说小段儿。特别是体育课时下雨改为室内活动的时候,同学们的要求更为强烈。所以七八岁时爸爸就和大伯正规的学相声段子。直到爸爸十五岁时正式拜周德山爷爷为师,开始了以相声为职业的演出。光阴荏苒,2001年爸爸参加了为他举办的从艺八十周年暨告别舞台演出。时年八十八岁。折算一下这些年来,爸爸对事业的笃志、对相声的执著,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风雨飘摇,不但从来没有间断,反而硕果累累,他真的做到了八十年如一日。
桂元大伯一生从艺相声的经验总结成五个字“学、练、看、演、变”,爸爸不但忠实的走这条路而且还有发展,他在“变”字的后边加上一个“精”字,也就是说不但“变”了还一定要“变”的“精”。爸爸说从年轻时起就给自己定下十六个字:“非学不可、非会不可、非好不可、非精不可。”也就是说凡是与相声艺术有关联的知识经验、段子使法以及场上用得着的一切,不但要学会还一定要学好,要精。
观众们常说:“马氏相声风格是文哏见长,讲究用词准、尺寸准,是相声行里最难学的。”
爸爸无论在继承传统修改加工的过程中还是编写相声作品的创新中,十分注意对人情世态的观察和对生活底蕴的探求。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爸爸用他最擅长的以自嘲手法以庆祝抗日胜利为内容,创作出相声新《西江月》其中一句是“献铜献铁献飞机,全是我的主意!”捧哏的乐着说:“是呀!”全场大笑,当然观众在笑声中回忆起当年日本军国主义侵华时强迫百姓“献铜献铁,横征暴敛的罪恶情景”。
“文革”后需要拨乱反正“把颠倒过去的事实再颠倒过来”。爸爸复出后又演出了何迟同志新作《似曾相识的人》。对于以造反起家钻进党内,大搞极‘左’路线,欺上瞒下,仗势欺人,营私舞弊,弄虚作假的人,给予彻底揭露和有力的抨击。
特别是爸爸晚年改编、创作了几十个相声小段,无不重视“用词准,尺寸准,包袱准。”爸爸说:“词字越少的小段,编起来费劲,使起来更难。”
爸爸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演出基本上都是攒底。那时公共汽车晚十点多钟收车。使完大段观众欢迎返场,路远乘车的观众有一边听着一边往出口走,走到出口还留恋着想听。后来爸爸返场时就告诉大家说一个不到一分钟的小段。目的是安定大家情绪。
电影院里正放电影,一位老大爷几次从座上往下溜在地上找东西。旁边的小伙子问:“大爷您怎么啦?”“我掉了东西啦!”“等一会儿灯亮了再找吧。”“不行!我怕人给踩了”“您掉嘛了?”“我含的一块糖掉了。”“咳!一块糖您还费怎么大劲找它。”“不,我牙在上边粘着啦!”
一百个字让观众乐一道!想起来还乐,跟谁说谁也得跟着乐!
小学入学考试,老师问姓名、年龄后问:“你爸爸做什么工作?”学生答:“卖鱼的。”“你妈妈呢?”“也跟着卖鱼。”老师说我问你:“一百斤鱼卖了九十九斤还剩多少?”学生想了想说:“十斤吧。”老师重复问:“听明白啦,一百斤鱼卖了九十九斤还剩多少?”学生说:“是十斤。要是我爸看摊剩的还多?”
《八十一层楼》是爸爸晚年作品。在一个十五六分钟的小段里,为了一个“底包袱”,99.9%的时间是铺垫,从第一个人讲难过的故事,也就是三个人开始步行上楼开始,观众竟然能耐心静候十二分钟,直到走完第八十层楼,才等出了第三个人的一句话:“我说个最难过的,我呀,忘带钥匙了。”这一刻发出雷暴般的笑声。也许这就是马氏相声的魅力所在。
曲艺评论名家陈笑暇先生在报刊上发表过这样一段文字:“在马氏创作的笑话中,《八十一层楼》构思奇巧,人物特征鲜明,语言形象生动,可称说功夫极品。从开始就紧扣人心:住在楼顶上的几位迟归者因电梯停运,只好徒步登攀,视为体育锻炼,显示出乐观主义精神。演述中以语气声调变化区别人物,连手势、眼神、形体动作经过精心设计,使人于聆其声情、观其形神中乐于接受并认同这一特定艺术情境,由衷赞美。”
人们常说“熟能生巧”这句不假,有一件事能说明爸爸对相声段子熟到何等程度。
1948年冬季,爸爸和张庆森大伯在北平合作演出。每天早晨十点半准时在北平华声电台说相声(直播)兼报广告。一天刚进电台,台长迎上来说他有一朋友想要相声“菜单子”(报菜名)的词儿,而且越快越好。爸爸要来纸笔,就在直播间一边说着相声“大上寿”还报广告,一边手里不停写着“菜单子”的词儿,“大上寿”说完了,广告报完了,“菜单子”(报菜名)的词儿也写完了,出来交给台长。台长看看词儿稿又看看手表惊愕地问爸爸:“一边说一边写的?说一段写一段?”然后点点头说:“你真是我头一次见到的‘一心能二用’的人!”
爸爸过世后在他的眼镜盒里发现一张小卡片,上写自己创作的相声小段名字如:《家传秘方》、《老头醉酒》、《内部电影》、《练气功》、《八十一层楼》等等,但每段名字上面都划了竖道。惟独一条“全中国全世界”没有划道。我看到后心里很难过。
原来在2000年秋天,一次我和胖子去医院看爸爸,爸爸和往常一样问胖子:“有什么可乐的事儿说给我听听。”胖子便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发生在公共汽车里乘客之间争吵的故事,把爸爸逗乐了,说内容不错,使的也不错。我们的目的是哄爸爸高兴,说过去就完了。但爸爸却认真的把故事的名字写到演出小段的行列中。看来是准备为这一小段润色。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小段创作还没有完成,爸爸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见“素材集锦”)
八十年来爸爸为了相声,为了观众,为了相声的传承,岂止是苦思冥想、辛勤劳作,忍饥挨饿,身体困乏,他凭着一股韧劲,在最艰苦条件下、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下,在失去亲人的悲恸下,在体内疾病的折磨下,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相声的钻研,在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同时为普通百姓带来难以割舍的快乐生活。
这一切也被德高望重的张寿臣(1899—1970)老先生看在眼里。可能是爸爸的韧劲儿打动了老先生,张寿老曾感慨地说:“有人说我是秀才,可现在马三立是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