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并不到周家去,马上就回到出版部来了。因为得到了你半日的宽情,我比得到什么宝器都还欢喜,所以回到了家里,写了那封信后,又做了许多文章,写了许多关于出版部的信,办事一直办到午前二点多钟。我那时候很快活,很喜欢,喜欢我的活动的能力还没有消失尽。一边喜欢,一边更在感谢你,因为有了你的圣洁的爱,才把我的活动力唤醒了。映霞,我对你的这一种感激,难道是一时的爱吗?难道是在想一时蹂躏你的肉体的爱吗?
总之,你对我所说的话,都存在我的肺腑里,以后的一行一动,我都愿意照你所乐意的方向做去。若旁人硬要来中伤我,我另无别法,就只有一死以证我对你的情热。我想你若真在爱我,那旁人的中伤是毫不足虑的,而我现在也相信你,决不至于因旁人而就抛弃了我。映霞,我希望你能够将昨天的话记着,切不可因忧伤而损了你的身体。我是很健,身体上并无病症,请你放心。
达夫
三月十四日早晨
映霞:
我觉得很满足,因为你能够爱我,了解我,我以后的生活,一定要受你的感化,因而大变了。今天在家里,也做了一天的事情,光阴一点儿也没有虚废过去,我想此后,总要一天比一天进步。映霞,我的主意已经定了,请你以后不要再伤心,再疑我,还是好好儿的帮我工作吧。我想这样的工作过去,一年之后,必有效果,创造社若能够弄得好,我若有几万块钱在手头,那我们的事情是一定很容易解决的,现在请你不要失望,不要多愁。
今天晚上,天气很冷,周家又着人来叫我,我只好冒风出去。可是因为住在他家,怕要把我自己滚入他那个野鸡大学的旋涡里去,所以于八点钟之前,就又逃回到了创造社出版部里来。我坐电车经过偷鸡桥的时候,很想来看你,可是记起了你嘱咐我的话,所以不曾下电车。到了北站前头下车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你吩咐我的话,叫我晚上不要回中国地界来,我心里除感激而外,更想得对你不起,因为不能遵守你的话。
映霞,今晚上我要早睡,我要为你而保重身体。我希望你也要为我而保养你的,因为你的身体,就是我的生命。窗外的风吹得很大,现在已经是十一点钟了,我看书本来还想看下去的,忽而想起了你来信中所说的话——叫我多写信给你——所以就把书丢开,拿起笔来写这一封信给你。
明天大约是晴天,我午前要上银行去拿钱,但午后一定在家,你若愿意来,请你过来谈谈。或者这封信迟到,希望你能够约陈女士同来(大约五点钟之前最好),我们好一同出去吃晚饭。
蒋光赤今天来坐了半天,我告诉他想为他介绍陈女士的事情,他很喜欢。我说礼拜天我们要往吴淞去玩,他说他一定来,和我们同去。
我今天早晨接到你的信后,又有一封信写出了,大约你总已经见到。我们这样的多写信,恐怕要被人家识破,说我们的笑话,以后我和你约定,若没有重要事情发生,就于每日晚上写一封罢,你说好不好?
此信写完后,我就要上床睡了。明儿再见。
达夫
三月十四日晚上十一点半
映霞:
今天午后等你们到六点半,我才上法科大学去上课,大约是我今天早晨发出的那封信迟到了的原因,所以你们来不及出来了罢?
明天我希望你们能够到创造社来,午前来也好,午后来也好。
请你和陈女士同来,因为我想请她到创造社出版部里来办事。
映霞,我今天又做了许多事情,这一天总算也不虚度过去。现在我刚从法科大学教德文回来,闸北路口并不戒严,请你放心,因为戒严在晚上的十点钟,只教十点以前回来,是并无危险的。
映霞,又是两天不见了,我想你一定还在感着不安,你明天(三月十六,星期三)一定来,到创造社来,我们可以谈谈。
要是这一封信到得迟,请你接到此信以后就来,到得早么,请你于午前十一点以前来,若在午后到,就请你于午后来,我明天一早不出去在家里等你。
若陈女士有功课不能出来,你可否说一个谎,到外面来住一晚?因为明天晚上,我在法科大学仍旧有功课的,若教得迟的时候,就可以上永安或先施去宿,不再回中国界内来了。你若能信用我的,就请你那么办,否则我也不来勉强你,由你自己决定好了。
达夫上
十五晚九点
映霞:
今天的半天,在我是觉得很快乐的,不晓得你以为怎么样。你们去了以后,医生的周先生又说了许多的话。他也在赞你的美,我听了心里很是喜欢,就譬如是人家在赞我一样。映霞,我与你真已经是合成了一体了。我真是这样的想,假如你身上有一点病痛,我也一定同时一样的可以感到。所以前几天,你有了精神上的愁闷,我也同时感到了你这愁闷,弄得夜不安眠,食不知味。这几天,你的愁闷除掉了,我也就觉得舒服,所以事情也办得很多,饭也比平时多吃了。映霞,以我自己的经验推想起来,大约你总也是和我一样的,所以我此后希望你能够时常和我见面,时常和我在一块,那么我们两人的感情,必定会一天深似一天。今天的请陈女士到创造社来办事的话,若可以实现,我也希望你和她同来。我更希望蒋先生和她的事情,能够成功。明天蒋先生要把他著的两本小说寄给你们,希望陈女士读了能够满意。医生的周先生和蒋先生,都问我以对你的关系,我只说“我对她是十分的爱她,但她对我却是不即不离的样子。”我们两人内心的情感,人家都还没有晓得,我想永久不使人家晓得,你以为怎么样?蒋先生今天又在此地过夜,他和我说陈女士,他觉得陈女士的纯洁,很可佩服,他更觉得陈女士的态度好,以为是一个未经世故的可爱的少女。大约蒋先生对她是已经拜倒在裙下了。以后若能好好的对她维持这目下的感情,那他和她的事情就可以成了。
今天月亮很好,可惜因为你们要回去,不能上屋顶去看月亮,几时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一晚月亮吧,你以为何如?从明天起,我更要努力,为你而努力。现在夜已深了,蒋先生睡在沙发上,我偷了闲,写成这一封信,以践我前次对你所定的约。大约这信到明天午后总可到你那里,那时候,希望你见了我的信能够喜欢。映霞,下一次我们相会的时候,可要秘密一点,不能教第三者来参加,并不是我想做卑鄙的事情,因为在这一个爱情浓厚的时候,正应当细细的寻味这浓情蜜意。人生苦短,在这短短的人生里,这一段时期尤其不可再得,所以你我都应该尊重它,爱护它,好教他年结婚之后,也有个甜蜜的回忆,你以为如何?你以为如何?请你下回来信的时候告诉我。
达夫
三月十六夜十二点钟在东亚的五层楼上
昨晚上发出一信,大约总已收到,今天早晨一早起来,光赤已经不在此地了,我一个人坐得无聊,所以又想写信,我现在是坐在这里等早点心,预备吃了就回到创造社出版部去。
一个人呆坐在这里,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昨天我们的谈话。第一想起来的,就是当我上法科大学去的时候,你们所谈的文学家不做官的问题。想到了这里,我就很快活,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去做官。
第二就想到了因为李剑华的夫人而谈及的我的太太。我当时只说了几句笑话(这一类笑话,我是常说的),而吃饭回来之后,经过皇后鞋庄,在看鞋子的时候,你也说了一句笑话,说“你看什么?买一双鞋子给你的太太!”映霞,你说这话,原是无心,但我怕你又要愁闷起来,所以今天就写这一封信来问你。请你以后不要把我的那女人摆在心里,好不好?
达夫
三月十七日晨
映霞,亲爱的映霞:
你托光赤转来的信和快信,都已接着了,我一共接到了你两封信,而给你的信,这却是第四封了。你母亲的见解,也不能说她错,因为她没有见过我,不了解我家庭的情形,所以她的怪你太大意,也是应该的。不过映霞,只要你的心坚,我的意决,我们俩人的事情,决不会不成功,我也一定想于今年年内,把这大事解决。我对于你,是死生不变的,要我放弃你,除非叫我先把生命丢掉才可以。映霞,你若也有这样的决心,那么我们还怕什么呢?
现在杭州事未大定,火车也不大通,我决不至于冒失地到杭州来看你,等你把你母亲那里的话讲通了以后,我再听你的令,你要我什么时候来,我就可以来。
我的北京的女人,要她不加你我的干涉,承认我们的结婚,是一定可以办得到的,所怕的就是你母亲要我正式的离婚,那就事实上有点麻烦,要多费一番手续。映霞,我想你母亲若能真正爱你,总不至于这样的顽固罢!
映霞,我们两人精神上早已经是结合了,我想形式上可以不去管它的,我只希望能够早一日和你同居,我就早一日能得到安定。
我现在正在动手翻译书,只教时势一平,我的这本书译得成功,那我们两人组织小家庭的经费就有了。以后的事情,可以交给我们的朋友来代替我们解决,譬如光赤华林诸人,都可以帮我们的忙的,只教你我两人的心不变就好了。今晚我也想早睡,不再写了。
四月六日午后十一点钟
映霞,我的最爱的映霞:
今天接到了你的来电,心里真感激得很,我午后发了一个回电,大约你总也接到了罢?我于昨天发出一封快信,在昨天之前,发出四封平信,大约你都没有接到。
昨天我在北四川路遇见了徐逸庭兄妹,我给逸庭女士的哥哥葆炎写了几封介绍信到杭州去,大约他总可以在一中和女中里谋到一个教员的位置。因为他们俩要回杭州,所以我又托她带上了一封给你的信。
我大约于一礼拜后上杭州来,极迟也必在三月十五。无论如何,三月半的那一天,我总和你在杭州过。
上海平安,我决不会有危险,请你放心。听说杭州谣言很甚,以为上海已经闹得不得了了,其实上海平稳得非常,比你在这里的时候更好了,千万请你放心。
你来的信,我一共接到了三封,一封是由蒋转交,一封是快信,一封是挂号信,最后就是你的电报。映霞,我很感激你,感激你关心于我的安危,因为我的母亲,兄弟,女人,从来都没有像你那么的注意过我。我现在因为创造社事不能脱身,又因爱牟的事情,有点牵累,大约一礼拜后,总可以办妥,我一定到杭州来过月半,请你安心候着。
好久不见了,来一个Kiss,Passionate Kiss,endless Kiss,long,long Kiss。
你的达夫四月十日晚上
映霞:
我打给你的电报,大约你总接到了罢?此外更有五六封信,我想至少一封快信,一封托徐逸庭女士带上的信,你总能接到的。我的日夜想你,和你是一样的。今天闸北又因为缴总工会的械而开火,我幸亏还好,因为前夜宿在租界上没有回去。我往南站去乘了两次车,终于没有乘到,今晚上仍旧宿在租界上的一个小旅馆里。
现在火车又不通了,在三月半左右,我不晓得能不能来杭州,但无论如何,我总想到杭州来过三月半。
今晚上又是一晚不睡,翻来覆去,只在想和你两人同在上海的时候的情景。映霞,我们的运气真不好,弄得这一个韶光三月,恋爱成功后的第一个三月,终于不能在一块儿过去。不过自古好事总多魔劫,这一个腐烂的时局也许是试探我们的真情的试金石。映霞,我想我们两人这一回相见的时候,恐怕情热比从前还要猛烈,这是一定的。
我在上海决没有危险,请你切不要轻信谣言,急坏了身体。我的到杭州来,也必定不至冒险前来,必要等时局平靖一点之后再来,请你放心。本来蒋先生约我同来杭州的,这样的火车一断,怕是不能同来了,因为我想绕道宁波或由水道到杭州的拱宸桥上岸。但是我现在还在等着,等火车的开通。总之映霞,等杭沪火车一通,我就可以来杭,请你安心等着,不要太着急了,小心急坏了你的身体,因为我们两人中间,一个人坏了,就要牵连到另外的一个人身上去的。窗外头又在下雨,今天午后我因为无聊,去卡尔登看了一部影片。这影片的情节,很像我们两人的事情,可惜你没有看见,你若看见了怕你又要哭一场哩。映霞,最爱的映霞,你现在大约总睡在床上做梦吧?我希望你梦见我,在梦里和我Kiss。
达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