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黎文和韩静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两颗孤独的心在彼此细心的呵护与体贴中,不知不觉地靠拢了。
涂龙觉察出了他俩之间微妙的变化,于是,到了盛夏,便找借口,提出了要搬到工厂旁边去和其他的打工仔一同居住。他对黎文说:“哥,韩静姐是好人,你要好好的待她。你们俩在一块,我老是碍手碍脚的总不是个办法。再说,同车间的工友差不多我也认识了,就让我去和他们一起住吧,没有一个伴我真的很寂寞!”
黎文摇着头,说:“你搬出去了我心里不踏实!”
“咋不踏实呢,那些伙伴你都认识,他们挺老实的……实话说吧,大热天,我俩挤在一张床上,怪不舒服呀!”
黎文琢磨着,心想,将涂龙留在身边,看着自己和韩静亲热的模样,的确不妥。当然,他相信大热天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不舒服,那绝不是涂龙要搬出去的真正理由。涂龙想搬出去,只是在为他和韩静着想。思忖了许久,他非常勉强地回答说:“你暂时搬出去也行,反正我和韩静早晚也要搬走。这儿离厂子远了一点,也较偏僻。你先过去,待那边有了多余的空房后我们再搬过来!”
涂龙带着黎文去看了要搬去住的地方,见果真在厂门口附近。虽然房屋狭窄,破旧,但房租便宜,又是和一个车间的工友住在一块,所以黎文最终答应了。
涂龙很快将物品搬到了新的地方。
见涂龙搬走了,趁晚饭后散步的空闲,韩静责备起黎文来,她说:“你不该让他独自到那边去住。你们一块儿来,就要一块儿生活。假如你们事先告诉我的话,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黎文解释道:“那儿上下班方便,这儿是远了。上班多累呀!干完了活,腰酸背痛,还要赶那么远的路,简直是活受罪!”
“出门打工,比得在家里吗?吃不下苦受不下罪干嘛大老远的跑到沿海来?”
“话虽如此说,但能不吃的苦和能不受的罪就尽量避免吧!”他停顿一下,转换了话题,问:“你父母还健康吧?”
韩静望着黎文,思索着,莞尔一笑,反问:“你呢?”
工“我父母去世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很小,大概还不到5岁吧!”
“难怪呢,你那么内向,那么孤僻,见了你我就猜想你童年的生活一定是孤独的,没有幸福!”
黎文摇摇头:“不,你猜想错了,其实我童年的生活很幸福。我有爱我的父亲,有爱我的大哥和大姐!我还有一个二哥,习惯了,我只管他叫哥。你知道吗,我哥是大学生,也是一个作家,小说都写了不少呢!”
“是吗?你哥多大了,在哪工作?”韩静惊奇地问。
“他只比我大几岁,在我们县公安局当警察。来的时候我去看了他,想找他要一本他写的小说来读,可惜没有了,要不的话,我也能让你读一读他写的小说!”
“那你咋不给他写封信回去?找他设法寄一本他写的小说来吧,我特别喜欢读小说。我爸在轮船上工作,我小时候他经常带一些小说回家。我呀,一读就是通宵达旦。我对作家天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他们用心血编造着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用他们对生活的热忱和对事业的执著追求,鼓舞着千千万万的读者去发现和寻找平淡生活中不平淡的善和美……怎么说呢,我实在是没有能耐罢了,要是有能耐的话,我也一定会写小说当作家!”
“累,知道吗?”
“是累,天下没有不累的活,但写作在累的同时也充满了快乐!”
黎文站下来,端详着韩静:“你这话就像是我哥说的。大哥和大姐劝他注意身体,他总是爱拿这话来搪塞。都快30岁了,居然还没成家,甚至连女朋友也还没有!”
“那是你不太了解搞写作的人。一方面,可能你哥的确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谈情说爱;另一方面,也说明他还没有遇到真正理想的伴侣。俗话说红颜好找知己难寻,你以为文人爱上一个人容易吗?”韩静在前面继续走。
黎文跟上去,低头寻思着韩静的话。心想,或许韩静讲的话是对的,自己对哥的了解真的不多。他抬起头来,问韩静:“你读的书不少吧?”
韩静浅浅一笑:“书虫!知道什么叫书虫吗?以前爱读武侠小说,后来又爱读侦破小说,最近呢,只喜欢读点情感类的散文随笔和都市言情小说了。来的时候,我们住的这排平房挤满了打工仔,后来他们嫌离厂远了,都陆续的搬走了。我呢,坚持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清静,闲着没事的时候能静下心来读一读书。我虽然是打工妹,但自认为和许许多多的打工妹是有些不同的。去年夏天高考,我只差1分就考上了。1分,决定了我的命运。否则,这时我会坐在高等学府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谁还来打工呀!”
“你干嘛不去复读?”黎文问。
“嘿嘿,我犟呗!我哥责备我粗心大意,把我说得气来了,招呼也没和父母打就独自跑出来了。我知道他们正在千方百计地想我回去复读,可我偏不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选择了这条路,我就要走下去,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你和我一样,怪脾气。我也是高考落榜后就不复读了。读书读厌了,再也不想读了!”
“我想读,但脸面子过不去。我是赌气走出来的,既然走出来了,能想回去就回去么?”韩静自嘲地笑道。
走完平坦的大道,又沿着一条曲折的巷道折回。路灯亮起来, 葱茏的法国梧桐树
下,有不少的行人漫步。越过海岸线拂面而来的晚风,带着大海特有的腥味和凉爽,撩拨着人的思绪。黎文的心底淡淡地涌起了乡愁,他说:“我是该给哥写一封信回去了。来了那么久了,信也没有一封,大哥大姐和哥都会担心的!”
韩静吁了一口气,叹息道:“在家的时候不知道亲情的珍贵,出门了,感觉就不一样了。写封信回去,记住我拜托你的事,叫你哥寄本小说来,我仔细读一读。有机会了,也好到你们长仁,见识见识一下真正的作家!”
“你还害怕没有机会吗?春节和我一道回老家不就见我哥了。文人,蛮清高的!”
“呸,谁想和你一道回去呀,要回去也是我自个儿回去,我才不想和你结伴呢!”韩静嗔怪地开玩笑道。
他俩虽然隐隐的有了爱,但却没有挑明。心照不宣的恋情往往是神秘莫测的,谁也不敢大胆地朝前跨越半步,生怕万一把事情搞糟了就难以收场。因此,彼此对言谈举止都十分注重分寸和度的把握。
黎文明白韩静是在开玩笑,也不计较,默默地,他们走完了狭长的巷道。
8
黎文果真给黎明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在信中,他告诉了黎明自己的近况,而且也特别讲到了韩静,讲到了韩静想看黎明写的小说的事。他希望黎明能给他寄一本小说来。不过,信写好了,他却没有及时拿到邮局去寄。
车间实行三班倒,每一个班直接工作八小时。有时是白班,有时是夜班。即便是同一个班的工人,也是依次轮换着的。因此,他和韩静,和涂龙,有时在一块儿上班,有时又不在一块儿上班。
趁白天休息,他终于鼓起勇气去了一趟邮局。然而,在邮局的门前,他还是止住了脚步。他的眼前老是晃动着黎明的身影,脑海里老是飘浮起涂龙在轮船上讲话时的神情,他的自尊心仿佛又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猝然间,便将自己通往亲情的门严严地关闭了。他不愿将自己的内心世界轻易地展示给别人看,他总是固执地认为,大哥大姐和黎明对他的关心与关怀都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同情,是一种强者对弱者居高临下的施舍;而他,不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偏偏又是不肯接受别人的同情和施舍的。
他将写好的信揣进怀里,然后转身去附近的商场逛了逛。他看中了一只降价处理的皮箱,想到要盛衣服和别的物品,便买下了。回到房间,将屋子收拾整理后,打开皮箱,把衣服和未交出的信放了进去。担心信被韩静看见了要催他去交,想了想,又特地用衣服压住了。
独自吃过午饭,小睡了片刻,便起床来重新生炉子,准备做晚饭。韩静上早班,该傍晚下班,他想早点把晚饭弄好,吃了后好去看一看涂龙。自从搬出去后,涂龙就很少和他见面了。偶尔在一起上班,涂龙也好像故意要躲他似的,总是避免和他过多地交谈。再说,过两天就是他22岁的生日了,他也想顺便请涂龙过来吃一顿饭。
烧蜂窝煤还不太习惯,加上巷道深处,通风较差,因此,不仅热得他满头大汗,而且也熏得他时不时的喘不过气来。
炉火生好后,一边熬粥,一边摸出身上的钱清点。他想,要是钱有多余的话,一定要去买一台电风扇回来。房间里闷热得很,没有电风扇,就像坐蒸笼似的难受。韩静有一台电风扇,虽说韩静叫他一起用,可他真能去一起用么?此外,他还想买一辆自行车,新的买不起就买旧的。打工的差不多都有自行车,管它是新是旧,骑着上下班方便。要是有自行车,他就可以带着韩静骑车上下班了,也用不着大老远的跑路。不过,仔细清点后,他才发觉钱真的不够花。只有三四百元了,他必须省着才能用到月底,哪能再去添置什么电风扇和自行车呀!
韩静下班回来,黎文已经将晚饭做好了。
韩静看过黎文买的皮箱,说:“其实没必要去买皮箱,盛东西嘛,皮箱和木箱不是一样吗?出门,能省的钱一定要省!”
黎文不服气,争辩道:“是降价的,还没有木箱贵!”
不过,韩静的提醒却深深地触动了黎文不甘贫穷的敏感神经。因此,吃完饭他就对韩静说:“从下个星期起,我想多上一个班,一天上两个班,挣两份工钱,到时候也好买台电风扇!”
韩静盯着黎文: “我不是说过吗?我那台电风扇咱俩一起用,干嘛又犯傻了,要去单买一台?”
“不,自个儿的自个儿使用起来方便。再说,打工嘛,多干一份活就多挣一份工钱,力气使了会有的,闲着不也同样过了。”
“你以为多干一份活是那么轻巧和容易的事?厂里有规定,一人一个劳务证,只准干一份活。要是允许的话,打工的可能全都上两个班了。反正是出门挣钱,谁不想多挣点钱回家呀!”韩静回答道。
“我有办法!”
“啥办法?”
“办两个务工证。两个名字,一个真名一个假名。”
“谁给你办?”
“劳务处的谭哥。我打听过了,只要每月给他买一条好烟他就能帮忙办。”
“一条好烟值多少钱,一个工又能挣多少钱?你算过没有,累死累活一个月下来,你岂不是在白干吗?”
“怎么会是在白干呢?一个工一个月的工钱是六百,一条烟顶多花去一两百,我还可以剩四五百。四五百呀,老家的父老乡亲日晒雨淋的要种多少田地才能赚到四五百块钱!”
韩静感觉出黎文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了,她知道黎文有时爱感情用事,爱激动,为了避免产生不愉快,便将话题岔开。她说:“好了,不谈打工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记得你说过明天是你的生日吧,难道你不打算请涂龙过来一块儿吃顿饭吗?”
黎文缓和了一下语气,笑道:“正考虑呢!明天我上早班,没时间的,要请也只有晚上!”
“我明天白天休息,只要你定了要请他,那我就在家里替你弄饭菜吧!搬走了,就很少见着人影了,也不知这段时间里他到底在干些啥?”韩静说着,将碗筷收捡了,拿到门外的水槽里去冲洗。
黎文也起身,取过扫把打扫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