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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是在一种沉闷凝重的气氛里进行的。
刘局长讲了他从警路上坎坷不平的遭遇。黎明说:“感谢前辈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借鉴,国家发展到今天,摆脱‘**’阴影,义无反顾地走上改革开放之路,不知是多少仁人志士奋斗的结果。就拿警察来说吧,从新中国诞生,到改革开放,牺牲了、委屈了一批又一批的好同志、好战友。读大学的时候,看电影《戴手铐的旅客》,里面的主题歌有那么两句歌词:顶风逆水雄心在,不负人民养育情;前不久,又看了电视连续剧《便衣警察》,里面也有两句歌词: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峥嵘岁月,何惧风流……警察,是何等沉重的字眼呀!我曾经想过不做警察了,风险大、辛苦、责任重、待遇低,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什么亲情、友谊、富有情调的生活,似乎都与我们无缘,可最后我还是干着警察这行当。我
舍不得离开它!”
刘局长接过了黎明的话,他说:“听老杨讲你是个作家,你何不多写点反映警察生活的文章,像我的一生,写出来就是一部好小说。”
黎明苦楚地微笑了一下,他说:“不谈也罢。警察题材的作品不好写。写高了假大空,写低了,或者真正贴近警察生活了,往往又不被人们接受。领导会说你怎么不正面歌颂警察、怎么不把警察塑造得尽善尽美;老百姓呢,他们不了解真正的警察,也会说:咋警察是那般模样。要塑造一个或一群人物,有血有肉的,就要讲真话,面对现实。警察是人不是神,更不存在刀枪不入的英雄好汉。不知道你注意没有,如今的文学作品写到警察,要么好得不得了,要么就坏得不可理喻。我认识一个民警,平时很坏,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然而在一次执行任务中,面对歹徒的火药枪,他挺身而出,壮烈牺牲了。他的死,换来的是几个被挟持的幼儿园娃娃生命的安全。在这个民警身上,个性就出现了多样性……好了,不谈这些。”黎明说着,用筷子敲一敲碟子,望着夏茜,问道:“咋不吃菜呢,刘局长这顿饭,可是我们两个多月工资才能够吃得起的。”
夏茜勉强地笑了笑。她没有回答。黎明替她解嘲,黎明说:“和我是校友,才工作不久,不善言辞。”
“知道了,”刘局长拿起酒瓶,给夏茜倒了半杯酒,说,“沉默未必不是好事,话多有失,我这人就是管不住嘴。来,小夏,喝**,公安工作的明天靠的是你们,还有两年我就退休了。”
夏茜不喝酒,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将酒杯端了起来,她说:“第一次到岭南,也是第一次参与办案,认识刘局长这样阅历深厚的前辈真是荣幸。”她将酒喝干了。酒从喉咙滑下去,呛得她眼泪花转。她止不住咳了几声。
桌上相陪的张大队长和其他几个民警也纷纷开始给黎明和夏茜倒酒。黎明双手捂住酒杯,说:“不行,酒是不能喝的,平时我和夏茜都不喝酒,今天已经破例了。”
刘局长说:“好吧,酒不能强迫喝,也不能强行劝,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办。”他突然想起了韩静的事,问黎明道,“你去见了那女孩有什么收获吗?”
黎明知道他说的是韩静,回答道:“暂时没有。她的性格我知道,不能着急。我想,她是会告诉我很多东西的。”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两口茶,征求刘局长的意见,“刘局长,下午我打算担保她出来,带她到长仁,她遭受了一些打击,精神一时承受不了,让她调整一下心态。”
刘局长望望刑大张大队长,又望望几个抬起头来盯着他的民警,他想了想,说:“我没意见,你担保安全可靠,原则上是放心的。”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埋头吃菜的张大队长身上。
张大队长停住挟菜的筷子,略沉思,点头说:“好,就这样办吧!”
吃完饭,黎明就忙着去办理担保韩静的手续。夏茜喝了点酒,有些微醉,正是午休的时间,也有些睡意,于是回招待所去休息。办完手续,黎明领着韩静回招待所自己的房间。途中他们几乎没有讲一句话。
黎明将门关闭了,给韩静倒了一杯开水,递到她跟前,说:“喝点水吧!”
韩静接过茶杯,就着床头的沙发坐下了。她阴沉着脸,呆滞着目光。她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与福州相遇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使黎明完全不敢相信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就是那个令林助理神魂颠倒的清纯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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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掌握的新情况,岭南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下午召开了案情分析会,张大队长介绍了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和提审华彪、查询华彪与周衡电信通话资料的结果,认为死者韩敏就是黎明他们要找的小向,并且在滨江、长仁、岭南之间有一条毒线,中转点就在长仁。
黎明介绍了长仁豪门歌舞厅小姐小燕死亡的大致情况,他推定小燕的死亡可能与毒品交易有关,理由是没有一个嫖客愿意冒险在包房里害死****,除非这个小姐有过激行为或者知道了不该知道了秘密。而且,黎明说:“小燕、小向和韩静存在一定的关系,要了解小燕和小向的更多情况,只有叫韩静讲真话。小燕和小向已经死了,她们是黑线的直接见证人和受害者,她们目前留给我们的线索不多。韩静呢,据我所知,她学校毕业后一直在福州打工,才从福州回来不久,由于某种原因,我和她相识、相知,我相信她只是一个旁观者,顶多在韩敏回岭南后告诉了她一些情况。”随后,他提议是否将此案报告滨江市局,和长仁小燕死亡案,以及市公安局获悉的毒品交易案并为一案,公安集中警力,力图一并打掉黑窝。
刘局长赞同黎明的观点,不过,他说:“并案的事情得请示滨江市公安局后再作决定。决定下来之前,我们两地警方要携手合作。岭南和长仁是友邻县,唇亡齿寒,一处治安秩序不稳定就会殃及另一个地方。”
开完会,黎明给马小军打了个电话,要他立马去电信局调出苏大豪手机和苏大豪所经营的所有歌舞厅、休闲城的座机近两天内拨打的外地电话号码,记录下通话的起止时间,晚上他等着用。
马小军说:“那么多座机,我一个人怎么去调啊?”
黎明说:“你看着办吧!”他挂断了电话,心里嘀咕道,“小伙子怎么了,叫起苦来了?”
他去刑大办案民警那里领取了韩静的物品,和夏茜一道退了招待所的房间。他将物品拿给韩静,说:“走吧,到长仁去,去看看黎文的坟垒吧,安葬在老家的后山。”
黎明的话唤起了韩静沉睡的记忆,她的双眼红肿着,闪动着泪光。她摇摇头,说:“我想回自己的家,真的不想再出门了。黎文安葬了就好了,你们是兄弟,有你操持我还不放心吗?再说,福州的事,都过去了差不多一两个月了,忘了吧,生活重新开始。”
“不,妹……”黎明抓住韩静的手臂,使劲摇晃着韩静的肩膀,大声说,“命运在折磨你,我不忍心看见你承受更多的痛苦。答应我,到长仁,我会像你真正的大哥,给你无微不至的关怀。福州的一切我永远忘不了,我是一个警察,是一个读书人,我许下的诺言是庄严的,我不会让自己的承诺变为虚幻的泡影。你和我一样,都还年轻,我们的明天肯定是美好的。我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我只想让每一个遭受痛苦折磨的年轻生命都高昂起头来,不要向命运低头,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夏茜在一旁看着他俩表演,心里酸溜溜的,她想:哪来那么多空话,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既然没有私心杂念,何苦去为一个乡下女孩子淘神费气呢!她不高兴地沮丧着脸,坐到车上。她等了一阵,黎明还在拉着韩静慷慨激昂地说话,她不耐烦了,按了按喇叭。黎明和韩静扭头朝车子望了一眼,黎明将手松开了,韩静磨蹭了一下,低着头,走到了车子前。黎明替她拉开车门,又将她的行李放到车上。
黎明坐到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
夏茜随即打开了车台录音机,又是邓丽君的酒廊情歌。夏茜自言自语地说:“哎,尽是软绵绵的歌曲,真没劲。”
黎明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使气将录音机关了,他说:“软绵绵的情歌谁稀罕你听,警察嘛应该听高亢激昂的,什么‘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什么‘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什么‘团结就是力量……”’
“什么什么,你有完没完,我说了一句你说那么多句,凶啥呀,亏你是个大哥、作家,作什么家,作弄人家!”夏茜受了气,打断黎明的话大声吵嚷起来,说完,打开车门,跳到车外,蹲着,双手捂着脸哭起来。
黎明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言行过火了,心情稳定了不少,他回头望一眼坐在后排无动于衷的韩静,尴尬地笑一笑,推开车门,下车走到夏茜的身旁,俯下身子轻声说:“好师妹,别伤心,别难过,我心情不好,多一份宽容,多一份理解行不,来,大哥扶你上车,算是向你陪不是!”说着伸出手去拉夏茜的手。
夏茜的手一捋,将黎明的手甩开了。她抹一下眼泪,止住哭,站起来,坐回到车上,满脸严肃,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