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天际,不时地有几颗星星从云缝中冒出来,夜空中才显出一点点生气。
此刻,艾玛喘着粗气伏在武昌小朝街82号张廷辅家对面的草丛中,右手握着双筒手枪,左手捂住正“咚咚”跳的心,半张着嘴,两眼死死地盯住82号门口的两个士兵,一盏马灯挂在82号正门口的树上面,淡黄色的火苗在夜风中倔强地摇动着。
“快快快,绑起来,给我绑起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狂叫。
一群官兵押着十几个革命党走出来了,铁忠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也带着邓矮子赶来了。
“你看看,还有谁漏网了?”铁忠对邓矮子说。
邓矮子在众革命党人中观看。
“报告大人”,督院卫兵排长蒋营隆赶到铁忠面前,“在小朝街85号内,又拿获革命党二人,其中一名女人;缴获德造手枪一批,弹药三十余箱,92号拿获革命党八名……”
“报告大人”,邓矮子从被捆绑的革命党人中走出来,站在铁忠面前,“革命党之一的宪兵刘复基不在列!”
“刘复基?”铁忠脑子一转问,“宪兵吗?”
“对,就是管带果清阿颇为器重的那个刘复基!”邓矮子忙说。
不远处的草丛中,艾玛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艾玛高兴,刘复基总算逃过了这一劫!
“搜,再进屋里搜!”铁忠命令。
邓矮子立功领银子心切,飞快地朝一小院跑。在敌人破门而入的一刹那间,刘复基机敏地一闪,飞身跳进后院,借助一地坑总算躲过一难,没想到邓矮子心计颇深,没有找到刘复基后又派人重新再搜。
“后院再搜,再搜!”邓矮子呼叫的同时,两三支日造电筒光扫过后院。
刘复基刚从地坑中探出头,邓矮子就发现了并大呼:“在这里,在这里……”他叫着,手指扣动手枪扳机,双筒手枪喷吐着火舌。
“邓矮子,你不得好死!”刘复基骂着,甩出两枚炸弹,“轰”地爆炸了。
“抓住他!”铁忠率人扑过来,“快抓住他!”
刘复基一看冲出重围的可能性不大了,对扑上来的一士兵狠击一拳,那士兵脸部挨了一拳顿时栽倒,刘复基闪电般从地上抓起敌人手中的枪,还没来得及拉枪栓,一个正目对着他瞄准,刘复基一个闪身扑上去,一枪托砸在这小子后脑上,顿时血水四溅。刘复基没有停,他从死敌背上抽出大刀片,还没有完全拔出来时,铁忠跟上来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铁忠举手“砰”地一枪击来,子弹擦着他的头发之时,刘复基挥刀扑了上去对着铁忠劈下去。也就在刀要劈到铁忠头的刹那间,这小子猛地向下一蹲,他身后的敌排长蒋营隆,正好从铁忠背后冒出头来,只听“咚”的一声与“啊”的一声交织着,蒋营隆的头被劈成了两半。铁忠在刘复基劈死蒋营隆之时,也对刘复基下手了,不等刘复基收回刀,十几个敌人蜂拥而上,将刘复基按倒在地。
“捆起来,快捆起来!”邓矮子在讨好地呼叫。
铁忠用电筒照住刘复基的脸:“宪兵?”
“宪兵又怎么样?宪兵营好多都是革命党,他们迟早是要提你的头,为我报仇的!”刘复基恼怒地道。
“捆紧些,绑紧些,看他还嘴硬!”铁忠咆哮道,“有种的跟老子枪子弹比!”
“再过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条好汉,非处死你不可!”
“啪!”邓矮子踮起脚尖扇了刘复基一耳光。
“老子把狼看成人了!”
“老子用刀撕了你的嘴!”邓矮子骂着,抓起地上的大刀片伸过来。
“放下!”铁忠对邓矮子吼,“老子就是要他的嘴巴会讲话!”说着拉着捆住刘复基的绳子说,“走!”
艾玛没有看到刘复基,只看到一大群敌兵围住革命党。铁忠是她刺杀的对象,但这小子保命的战术有章,他总是走在卫队群中间。艾玛没有开第一枪打死他的机会。因为第一枪一响,不容她开第二枪,敌人就会反击,她手中这支德国造再有威力,也没有机会反击了。
在督署,艾玛略施小计处死了关光夫与冯启钧,这对于革命党与她自己是极为有利的。如果她不能继续潜伏在督署为革命党通风报信,革命党的损失就太大了。正如刘复基对她讲的:“我们革命党早就承认你是革命党,因为你在真诚为革命党服务,为推翻帝制作贡献!”
今天邓矮子出现,艾玛就明白肯定有巨大的牺牲,但自己又不能马上去报告。当众人一散,她跑出门就坐上黄包车,赶往刘复基在平湘的家。刘复基为了革命方便,早将妻子李湘秀、女儿刘宜娣送回了老家鄂城华客凉亭。现在艾玛一看门上一把锁,于是急忙按邓矮子提供的地点,首选第一站赶到小朝街张廷辅家,果然与铁忠和邓矮子相遇。
“打不死铁忠,也要打死邓矮子!”艾玛在暗处举枪寻找目标。“朝廷腐败,一个小小知县只做一年官,就成了百万富翁,你们都看不见这类败坏国家之贪官……”
艾玛听到了,这正是刘复基的声音,她真想冲过去抱住他大呼:“对,对,你讲得对!”
“快,把他的嘴堵住,堵住!”铁忠在命令。
艾玛借助一排树的掩护支起半截身子,手中的枪在移动,手也在颤抖。
突然,几匹战马“嗒嗒”地四蹄敲击着地面,艾玛寻声望去,一溜战马直奔而来。领头的战马在她左前立住,从马背上跳下一持手枪军官,立于人群外大声道:“报告大人,我们在黄土坡千家街一小杂货店内,抓获了革命党人杨洪胜,并在店内搜出手枪十六支,炸弹二十五枚,马刀二十五把。”
“押到督署!”铁忠命令。
“报告”,又一骑马人跳下来道:“我们在楚雄楼北校桥高等小学堂左边的洋房内,查得革命党人正在印刷革命广告,拿获五人,其余人从屋顶上面逃走了。”
损失太大了,艾玛听着心痛。
“三排长邹家录,你放跑了一名革命党人,死罪也!”铁忠说着朝外大叫,“邓矮子,处死邹家录!”
“大人,我抓住五个革命党……”
“抓一百个,跑了一个也是死罪!”铁忠又道。
几个士兵架住了邹家录,邓矮子有铁忠撑腰牛劲十足,小跑步赶到邹家录跟前时,嘴正好对着艾玛的枪口。艾玛朝自己的背后也看了看,口袋里仅有的一枚炸弹,她摸了出来,拧开保险盖后用左手抓住,手枪口已经对准了邓矮子。邓矮子认识很多革命志士,如果让他活到明天,至少要多被捕几十位革命党人。
“矮子,开枪毙了他!”铁忠再次命令。
“砰!”矮子开枪了。
“砰!”艾玛也开枪了。
邹家录向地上栽倒时,邓矮子也在朝地上栽去。
“有革命党!”一个队官大呼,“快,快抓住他!”
“轰……”一枚炸弹在追兵中间炸开了花,四五个家伙倒下了,另外一些敌人发出惊恐的惨叫,没有炸中的敌人也不敢追了。
“快走!”铁忠命令。
“大人,邓矮子中弹快不行了。”一个正目报告。
“血流干了就死了嘛,这是谁都知道的。”铁忠说,“不管他,快走!”
活着的敌人押着刘复基他们离去!
艾玛一看敌人担心有埋伏匆忙抛下死尸跑了,她跑着跑着也站住了,万一还有革命党来联络,又没有人告诉他们,遇到敌人潜伏的便衣怎么办呢?艾玛忙又顺着小道返回去了。
邓矮子背后中了一枪血流如注,由于他倒的地方一块石头正好压在伤口上,起到了压迫血管止血的作用。艾玛赶过去时,他挣扎了一下。艾玛忙问:“有话向家里人讲吗?快说,我去转告!”
邓矮子没有吭声,两眼瞪得大大的,使人有一种恐惧感。
“站住,把手举起来!”一个声音在背后命令艾玛。
出乎意料,艾玛完全没有料到背后又出现敌人!她忙干脆将蒙面的黑布拉开,扭过头:“敢命令我的是谁?”说着拧亮电筒照过去。
一道雪白的电筒光下,艾玛认出来了,这不是督院卫兵一排的排长吗?她哈哈一笑:“时胜福,你怎么还没走呢?革命党不抓干净,瑞澄大人是要我们的头的!”
“艾高参,失礼,失礼!”时胜福一边说,一边用手拦住电筒光,“喻友全,快把枪放下,前面是艾高参,还不下跪请罪!”
两个家伙跪在地上请求艾玛谅解。
艾玛走过来了:“时排长,今天立了大功没有?”
“报告高参,我与喻友全冲在前面,我俩抓了五个革命党人,想跑的刘复基是我第一个冲上去打倒他的。”
“不错,很不错”,艾玛说着又问,“你们怎么还不走?”
“铁忠大人说,也许还有革命党来,我们潜伏着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时胜福说,“艾高参怎么也来了呢?”
“这么大的事,我还能睡吗?”艾玛说,“抓干净革命党,我们睡觉也安宁了。”
“那也是”,时胜福应了声,用右胳膊碰了一下同党喻友全,并低语,“关光夫没死之前,声称艾高参为革命党人。”
“不会,艾高参……”
“时胜福,你过来一下。”艾玛对他叫道。
时胜福忙跟着艾玛朝一条小巷走,当他们离开喻友全十几步时,艾玛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时胜福顿时两眼一翻:“真的?”
“我特地赶来的,就是担心他放跑革命党还要打死你!”艾玛说。
“狗东西!”时胜福小声骂着,“我收拾他!”
“用刀!”
“好!”时胜福说,“邓矮子死前说过,督署卫队中有不少革命党人。”
喻友全这时正在拉尿,背对着艾玛他们,只见时胜福一个飞身扑上去,从背后一刀劈下去。
“快,把他拖到这个坑里!”艾玛命令时胜福,“与邓矮子埋在一块儿!”
“好”,时胜福忙将手中的武器递给艾玛,“帮我拿着。”
艾玛接过武器,时胜福两手抓住喻友全还在挣扎扭动的双腿,朝一个坑中拖之时,艾玛乘其只顾拖尸体,绕到时胜福后背,对着他后背用枪顶住:“跪下!”
时胜福还没听清楚,正要回头问什么事时,艾玛手中的双筒手枪响了。这个捕捉革命党最为积极的家伙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艾玛站在几具死尸跟前,两脚被罪恶的血水染红了。夜风吹动着她那黑而亮的头发,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遥望着黑夜中的东方:“复基,革命党……”
“艾高参!”一个急促的声音传过来,艾玛担心是自己耳朵有问题了,忙摇了摇头,双手捂了捂耳朵门。
“艾高参!”几条黑影出现了,“是我,是我……”
“你是谁?”艾玛“唰”地卧地举枪准备反击。
“我是陆河中,是刘哥的朋友!”
“督署卫队队官,他来干什么?”艾玛一个翻身处于两树之间,“你来干什么?”
“我也是革命党,找你商量营救刘哥!”
艾玛半信半疑地睁大双眼,陆河中,他……
“艾高参”,陆河中走过来了,“这是革命党人丁正平!”
“你好,艾高参!”丁正平道。
艾玛愣住了。
“我们早知道艾玛高参心向革命党,刘哥总是称赞你忠于民族、国家。今天汉口革命机关遭敌破坏,刘哥与彭楚藩、蒋翊武等人在这个小朝街指挥部又遭敌袭。彭、刘二人被捕,蒋翊武去向不明,我俩终于寻到了你。现只有一条路可行,由你拖住瑞澄不杀所捕革命党,我们举事,或捕捉旗人军官作人质换出革命党,你看如何?”
艾玛听着略思一二后道:“二位兄长,我是知道你们的心是红是黑,由于革命党遭叛徒出卖,刘哥一贯不语。今天已在关键之时刻,二位兄长既然来了,我也直言,你们赶快去找吴兆麟议事,报告汉口与武器之大事,决策今后的行动!”
丁正平担心着吴兆麟的安全。
“二位兄长放心,我很早就知道,吴兆麟是刘哥的主心骨,你们也把吴兆麟当成选择的总指挥,朝廷当前还不知道,杀我的头也决不会说出吴哥。快去,我马上赶回督署,生死难测,只有请二位兄长接受小妹一拜!”艾玛跪地纳头便拜。
“快快起来。”陆河中忙扶住她,“督署有人已经注意我了,我不能回去,请记住。”
“大哥,快快找吴兆麟去!”艾玛催促,“营救党人是天大的事!”
陆河中、丁正平消失在黑夜中。
艾玛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走出不远,一匹大洋马从一条街上“嗒嗒”地窜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大洋马上坐着一个身着长袍的人,手中握着一支手枪,艾玛正要抬手举枪,对方大吼:“放明白一点,再动打死你!”
艾玛不敢举动。
“把枪放在我的马腹下面”,这人吼着从马背上溜了下来,手中的枪一直瞄准着艾玛,“只要你的手一动,我就开枪打死你!”
“你是谁?”
“告诉你艾玛”,来人恶狠狠的语气,“你与丁正平、陆河中的对话,本老爷都听到了!”
“你是谁?”
“你认不认识我并不重要”,对方用枪逼过来,闪电般飞起一脚踢掉艾玛手中的枪,“关键是你跟不跟我配合!”
“啊,我知道你是谁了”,艾玛突然惊声地道,“冰大人,冰云水?”说着扑上去抱住他,“冰哥,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好想你啊……”
艾玛的突然举动,是冰云水始料不及的。在他寻花问柳的一天又一天中,他早就对艾玛垂涎三尺,只是苦于她来自京城,又是兵部尚书荫昌的干女儿。
“艾玛”,冰云水将蛮横歹毒的一面掩盖着,忙双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我担心陈得龙他们害你,一直悄悄地跟踪呢。”
“冰哥”,艾玛挽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语气中充满温馨,“关光夫、冯启钧勾结在一块儿,打击你,是你的对手,我把他们处决了。等过一阵子,我干爹荫昌大人来武昌巡视,我把你送到他面前,告诉他我爱你,愿意作你的第五房太太……”
“艾玛,我飞黄腾达了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冰云水说。
今天,冰云水得报,铁忠带人赶到革命党的临时指挥部捉拿革命党人,他忙悄悄地从暗处赶出来。按照他的判断,革命党不会很快知道指挥机关被破,必有自投罗网的,这样他抓几个送到瑞澄处,没想到他发现艾玛打死了邓矮子又回头处决了两个留守的。同时又与赶来的革命党人陆河中、丁正平碰头议事。他一直在暗处,要将艾玛缉拿住,没有根据瑞澄是不会相信艾玛投奔了革命党的。即使她是个革命党人,有荫昌这一后台她也不会有什么罪,无非是教训几句又到新的地方任职罢了。巴结上艾玛,让他心情舒畅,能与她共度良宵,往后鬼都怕他冰云水三分,别说在督署任职,就是在京城想任什么官职,也不过是荫昌一句话了。
“艾玛,我自第一次见了你……”
“就想我啦?”艾玛咯咯一笑,“快,抱着我,抱着我。”
冰云水激动得浑身的血几乎要凝固了,恨不得一口吃下这个使他神魂颠倒的女人,抱住她朝一间草棚走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草棚,冰云水将艾玛放在地上时,一股臭味袭上来,艾玛咬着牙,只见冰云水脱下裤子扑上来时,猛地从腰间抽出匕首,对着他的腹部刺去。黑暗中的冰云水还认为艾玛迫不及待地来拥抱自己呢,在“哎哟”的惨叫声中,他捂住腹部在地上打滚。艾玛一脚踩住他的脖子,“冰云水,今天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美人计吧?”
“艾……艾玛,快补一刀吧!”
“你坏事做尽,应该是不得好死!”艾玛说完将一根粗大的木头压在他的脖子上,扭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