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兆麟此时此刻还不知道孙武被炸,夏口机关被破。这时他在家里与在第八镇任参谋的哥哥吴兆祺在议事。当时,母亲叶氏对他兄弟二人说:“两个儿子呀,你们今晚都回来了,妈有一事相告。”她说着起身拉开大门,朝外左右看了看又将门关上,才走过来接着说:“房东马光启在总督府充任巡捕,他今天对我说,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说督署内外设防极严,卫队一律换了教练队的,沿围墙晚上大凿机枪眼。内卫又一律由陈得龙挑选的巡防一营官兵担任,如革命党效仿广东革命去攻督署,是绝对攻不进的!”
“妈,马光启真这样讲的?”吴兆麟问。
“他说有几百支手枪和二十挺机枪被革命党搞走了,瑞澄就怕革命党攻督署,还怕革命党火攻,特地调马队在督署外面日夜巡逻。”吴母又道。
“小弟”,兄长吴兆祺接住母亲的话又道,“今日张彪称,工程第八营很好,派往楚望台守军械库。但他又担心工程营内有革命党,他在办公室问执法官陈云岫可不可靠?陈云岫说,军官中只有吴兆麟与罗工清从前加入过日知会,盯着他俩点就行了,其余官长不会有问题了。”
“哥,张统领怎么说呢?”吴兆麟问。
“张统制也知道你为他争了不少面子,平时他也颇器重你,陈云岫对他讲这些话当然不会有多少问题,但你做事要注意些,若是陈云岫对瑞澄、铁忠说这些话,不关押你才怪呢。”
“哥”,吴兆麟站起来,“你看我像革命党吗?”
“你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但平日说话不能太新了,有什么事在心里,锋露者必有祸呢!”
“咚咚咚”,三下敲门声打断了吴家兄弟二人的对话。
“哥,是我的朋友来了。”吴兆麟一听敲的次数,忙道。
“你们谈,我先回营中去了。”吴兆祺说着取罢衣服从后门离去。
门闩拉开,吴兆麟一看陆河中、丁正平神色惊恐,忙迎住他俩问:“出了什么事?”
“出大事了……”陆河中说着急急进门,“我从……”
陆河中将孙武被炸,彭、刘、杨等被抓,艾玛设计斩了关光夫与冯启钧等匆匆讲完,吴兆麟听着听着抬头问:“你的人呢?”
“我们都调出了一些,再也进不去了,陈得龙控制了内外。”
“今晚十二点起事,各位干事去向不明,领导机关被破,敌人按名册拿我党人”,吴兆麟浑身血液涌动,“你们看怎么办?”
“吴哥,我们听你的!”
吴兆麟两眼凝视着他们沉思着:怎么办?
“现在外面革命风潮颇大,各营革命党人需要领导,不可单独行事,只有团结,才能有胜利。”吴兆麟又说,“武器被敌人搜走了大部,我营调军械库巡防有机可乘,方略不可有半点差错呢。”
“队官,队官”,门外有人焦急地叫道,“快开门,快开门。”
“谁来了?”陆河中问。
“我的护兵陈润山”,吴兆麟说着扭过头,“二位暂避!”说着朝里间一房指了指。
门一开,陈润山就道:“队官,现在兵营有紧急事,请队官立即回兵营!”
“什么事?”
“以前在二十九标统的管带李襄邻来营,集合全营官长议事,任何人不得缺席!”陈润山说。
“你在外面候我,换了衣服我就走!”吴兆麟说。
护兵出得门,吴兆麟急忙进内房与丁、陆二位通报。陆河中说:“去,不会有什么对你不利!”
“今夜十二点听炮声起事,你总是要回营的。”丁正平说。
“二位与我随行。”吴兆麟说,“只是艾玛的安全,复基、洪胜等几十位弟兄……”
“举事成功了,就营救他们出来了!”丁正平说。
“万一现在他们开枪杀人呢?”吴兆麟担心,“艾玛年轻,若感情用事也会出人命的。”
“吴哥”,陆河中说,“你先回营看看风向再说,快走!我俩在营外等你发号再进去。”
“如果是扣你”,丁正平拔出手枪,拍了下腰里的炸弹,“我冲进去救你出来!”
吴兆麟朝他俩笑了笑,扭头出门。
工程第八营内,全营军官已经集中到了管带会议室,原二十九标统管带李襄邻坐在最前面,吴兆麟从侧门进去后,悄悄地坐在工程营督队官阮荣发的后面,李襄邻没有说话,很多他带来的卫兵将会议室里外包围着,气氛显得异常的紧张。
“报告大人,人头送来了。”一个排长在会议室门口说。
“提进来!”李襄邻道。
一个正目一手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进来了,众人都瞪起大眼出了一口冷气:“我的妈呀!”
“这两个革命党在督署内埋炸药,被陈得龙官长的卫队捉拿,斩之!”李襄邻大声道,“对革命党,决不会手软!”
人们没有吭声,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响,只有吴兆麟朝前面的位置移了移,问阮荣发:“督队官,这是怎么回事?”
“革命党今晚要举事!”阮荣发说,“我也是刚才得报。”
“各位弟兄”,李襄邻道,“今夜情况紧急,我奉第八镇统制张彪大人之命,向诸位通报如下……”他说着环扫一眼不算大的会议室,“请督队阮荣发官长到前面来。”
“阮督队官”,李襄邻说,“如果我宣告张统制的命令,有人反对,请你立即处死!”
“是,执行命令!”阮荣发回答。
李襄邻点点头,大声道:“今天,汉口俄租界破获一革命党机关,又在武昌三处破革命党机关,查获了指挥部、武器库,缴德造手枪及大批炸弹、刀械,捕革命党有近百人。据我情报,革命党决定今夜十二点发炮为号举事。潜伏在各营中的革命党将闻炮声内外响应,到时各位都是革命党残杀的对象!”
众人骚动起来。
“请安静”,阮荣发命令,“不要讲了,不要讲了!”
众官长脸色铁青地望着李襄邻,等待后话,也在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发生什么变化。
“目前,瑞澄大人已经拿到革命党的名册,明天天亮后,上午集中精兵一一捉拿。张统制命令我先到十五协,再到你们工程八营传达他们的命令,请各位官长尽守职,不要听革命党的煽动,好为劝导,维持无事者将来嘉奖,否则是要全家俱戮。现在已经九点多钟了,我要回八镇司令部!”说完起身就走。
吴兆麟在后面坐着,如同坐进冰库般难受,千辛万苦搞来的枪被敌人搜走了,革命指挥部被破坏,革命党人被捕百余人,明天敌人分头按名册到各营抓革命党……
“诸位官长”,阮荣发今天精神极不好,声音也不大,且充溢着一种恐惧之神态,“情况万分危险,现在我命令:一,今夜各队由队官精选二十位忠诚正目,发给实弹,守卫兵营出入口;二,各队官兵除值勤外,全部睡进兵棚,不得出入,大小便者,经排长同意后才能出入;三,未值勤官兵不得擅动武器,不得高声讲话,服从指挥,否则立斩!”
各官长听了心情极为沮丧,谁也不敢出头露面说个“不”字,都快快地离去。
吴兆麟与阮荣发虽然不是什么极好的朋友,但由于他聪明,且又是参谋大学毕业,遇事能深思熟虑,明道理,通兵法,一身正气,在官兵中威望颇高。阮荣发有事无事总喜欢找他谈论。这刻各队官长都走了,吴兆麟也在匆匆向自己的队营赶去时,阮荣发追上几步忙道:“左队官!”“督队官,有事吗?”吴兆麟扭过头问。
阮荣发走过去左右扫了一眼后问:“听说你与右队官罗子清都加入过日知会,这次革命党要举事,你们万万不能妄动,记住了吗?”
“督队官”,吴兆麟说,“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我吴某心中是有数的。”
“好,这就好!”阮荣发说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有事速报,我在督队官室不会走的。”
吴兆麟点了点头,快步向自己的左队官部赶去。
左队三排的兵营中,革命党人方其伟将十几个弟兄叫到兵营中间的一间队官房间,“哗”地从一只箱子中提出一排排子弹、炸弹、手枪,对众弟兄说:“诸位都参加了革命党,现在督署破了我机关,搜走了我党人的名单,他们将按名单捉拿我们,我们不能等死。举事,发难,杀了瑞澄,推翻清廷……”
“方哥”,正目代俞秋问,“今夜起事,敌人有准备吗?”
“我们十二点听到炮声为号!”方其伟说,“快拿子弹枪械……”
督队官阮荣发,此刻正坐在督队部中喝闷酒,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一正目涂林广奔过来:“大人,原我左队正目,现为测绘学堂学兵方其伟在向革命党人发子弹,声称十二点钟起事呢!”
“有这种事?”阮荣发吃惊,“你快去通知左队官吴兆麟,叫他把方其伟抓住,我马上带人来!”
“好,我马上传达督队大人的命令!”
吴兆麟听了涂林广传达的命令,对涂林广说:“你快去领督队官出来,我过去看看!”说着快速赶进兵棚。
方其伟还在宣传革命行动,一看吴队官出现在房间门口,知道没有大事,吴队官不会在大庭大众之下说什么,他忙奔过去。
“快走,他们捉拿你来了!”
“好!”方其伟从后门“唰”地溜了出去。
“谁!”正值班的右队官黄坤荣,一见有人朝外跑,忙大声道的同时,又扭过头,“督队官,革命党,有革命党在逃跑!”
“追!”阮荣发命令之时,也追了上去。
吴兆麟一看急了,这可怎么办?万一方其伟被他们抓住了呢?
方其伟转进一条小道时,突然向阮荣发投去一枚炸弹,只见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响,硝烟淹没了阮荣发他们。吴兆麟忙追上去一把拉住阮荣发:“督队官,革命党都是些不要命的,不能再追了,我们的任务是保持队伍不出乱子,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队伍怎么办?”
“督队官,这炸弹片比子弹还狠,追不得了。”黄坤荣也应和着说。
阮荣发一听也是,张彪只命令守住军营。于是,他愤愤地说:“通知各队兵棚,任何人不得进出!”
刚才那枚炸弹的爆炸,引起了兵营中的革命党人一阵忙乎。吴兆麟一看掩护方其伟逃出虎口了,高兴地赶回队官办公室。这时,革命党人马光清从门外闯进来,气势汹汹地质问吴兆麟:“怎么回事,炮声响了还不举事,难道要等到瑞澄来捉捕我们吗?”
“这不是炮声,是方其伟发子弹暴露了,甩炸弹炸追兵跑出去!”吴兆麟忙道,“我们要十二点钟举事,现在才只有十点嘛。”
马光清说:“方其伟跑了吗?”
“跑出去了”,吴兆麟说,“你快回兵棚!”
“敌人知道我们营有革命党了,早点动手吧!”
“光清兄”,吴兆麟只好说,“你听我的命令,今夜全城紧张,敌我双方胜败在此一举。如果不服从命令,不统一行动,我们就正中了敌人的计!”
马光清心服口服地走了。吴兆麟又急忙到各兵棚巡视,他担心士兵过激。
方其伟逃过督队官阮荣发的追击,刚出了营左后院,丁正平一眼就认出了他,忙在暗处低声叫:“其伟,其伟!”
“方兄!”陆河中也认识他,“我是河中!”
方其伟如遇救星般寻声奔过去。
“怎么样?里面怎么样?”丁正平问。
“还好,但革命党人有些沉不住气,我担心举事时无主心骨,会被敌人各个击破!”方其伟忧心如焚地道。
“我们从你刚出来的后院翻过去”,陆河中说,“我与后队官罗子清是好朋友,他也是日知会会员,今夜举事他一定会双手赞成。”
“万一他既不赞成又不反对呢?”丁正平反问。
“不会”,方其伟说,“我去为弟兄们发子弹,他看到了像没有看到一样,扭头就逃出了门!”
“有戏!”陆河中一拍大腿,“走,杀了营门口那个岗哨进去。”
“千万不要动刀枪”,方其伟制止他,“门口的哨兵,一律是吴兆麟安排的革命党人!”
“吴兄高见!”丁正平说,“今夜举事总指挥是谁?”
“跑的跑了,捉的捉了,伤的伤了,现在还没有找到总指挥呢。”陆河中沉重地道。
三人都沉默起来。
原来,孙武在汉口机关被炸伤,伤了面部及手,住在医院又得报武昌三机关被破坏,被捕近百人,断定是敌人按搜集到的名册捕捉革命党人,于是急忙写信命人向各营报信,传达他破釜沉舟之计,在10月10日起事缉拿瑞澄,占领武昌,决定于夜十二点炮声为号起义。群龙无首的新军各营房内,如同即将爆炸的炸弹……
“走,找吴兆麟去!”丁正平说着就朝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