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复基他们从四姑娘手中接过银票的时候,艾玛从瑞澄家走了出来。她扫了一眼黑沉沉的天,月亮与星星都不见了,不远处有很多士兵在闲转。10月的夜风吹得她有点凉,她拉了拉衣服就招手要了辆人力车,直奔长堤街61号住地。
“出来了,跟上。”在一处暗角落里,关光夫正盯着艾玛,见冯启钧两眼直直地盯住一个路过的女人走路扭动的腰肢,忙上前掐了一下他的后背,阴阳怪气地道:“眼睛长直了治不好的!”
“关大人”,冯启钧眨了眨眼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这个开她的膛!”说着拍了下腰上的刀。
“别说一个艾玛,就是二百个艾玛,我要她今天死,也不会等到明天早上!”关光夫说,“问题是她不能死!”
“她搞得你不得安宁,再说你又得不到她,留着干什么?”冯启钧呲着牙,“你怕,我动手!”
“冯老弟,没有她,你巡警道的帽子早掉了!”
“我的帽子?”
“对,陈得龙想把你的帽子搞掉,戴在他内弟巫三明的头上。我叫艾玛在铁忠面前扇了他两扇子阴风,这小子的美梦就吹了!”关光夫说。
“这么说,有时候她还对我们有用?”
“就是,朋友不怕多嘛!”关光夫说,“我今天有件大事托了她,想讨个信我才睡得安呢?”
“什么事?”
“听说铁忠与陈得龙合谋,要我那二百支手枪,不然,他们就处我私藏武器罪!”
“好多人都有火器,朝廷没有定这种罪的法,你怕什么?”
“法也是人定的,这年头谁的权大,谁就是法”,关光夫说,“陈得龙就是怕我挤了他的位置,才处处为难我,我落得这个田地与他有很大关系呢。”
“把他宰了,怎么样?”冯启钧建议,“他今天夜里在洪昌旅馆11号房。”
“啊,你怎么知道?”
“一个叫野花的川妹子,人长得标致,又会传情,迷死人了。我昨天去她那里,叫她陪了老子一夜,今天上午头重脚轻起不了床”,冯启钧流着口水哈哈一笑,“听野花讲,今夜是陈得龙包她一夜。”
“干掉!”关光夫一咬牙。
“好,我马上就去。”
“慢!”关光夫又道,“万一被人抓到了呢?”
“把洪昌旅馆的总电闸一断,黑灯瞎火的鬼知道!”冯启钧说,“管电的是我一个没出五房的弟弟,干完了让他回湖南长沙,鬼都找不到他!”
“不要找帮手,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了。”关光夫说。
“好!决不会坏关大人的事!”冯启钧说完扭过头,“我走了!马上就除了你的心病!”
关光夫目送冯启钧走后也悄悄跳上一辆人力车:“长堤街61号,快!”
艾玛从瑞澄家出来刚回到家,荫昌给她写来一封信还揣在口袋里没有看,关光夫就喘着粗气闯进来了。
“艾玛,我是来讨音信的!”关光夫一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今天麻烦你了!”
“有关枪的事没事了”,艾玛说,“瑞澄大人建议,你把枪拿出来成立一个暗杀队,由你领头专杀革命党!”
“好,是个好建议,还是大人高明,高明!”关光夫忙说,“铁忠大人的意见呢?”
“这年头谁的官大,谁就是对的,更何况铁忠总是以瑞澄大人的意见为意见,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呢!”
“对对对,要想跟大人跟得好,决不能有自己的见解,这是在朝中做官的……”
“我说关光夫”,艾玛打断他的话,“暗杀队的人选你想怎么样安排?”
“让冯启钧在各部队中挑选。”
“瑞澄大人不是这个意思。”
“大人要从京城挑选人来?”
“瑞澄与铁忠两位大人送人来,你只管领头好了。”
“我……我总要几个熟悉的叫用呀!”
“冯启钧行不行?”
“行是行,就是头脑太简单了点。”
“你看,这个人怎么样?”艾玛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到他手中,“瑞澄大人写给你的。”
原来昨天晚上,刘复基深夜造访艾玛,艾玛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抓住刘复基的手说:“刘哥,你有文化,又教过书,在军中做个正目太委屈你了,瑞澄大人要我帮他推荐个对湖北比较熟悉,又有文化的人给他做随行参谋,我向他推荐了你。”
“谢谢你的好心”,刘复基两眼深情地望着她,“艾妹,你知道,我在乡下有妻子和一个女儿呢!”
艾玛垂下眼皮,两手捏着刘复基的右手,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为什么平民百姓不能有一个相好的呢?”说着,她扑进刘复基怀里:“刘哥,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我……我真的是爱你的。”
刘复基按照吴兆麟事先决策好的方式,继续说:“朝廷把我当成革命党收拾,你是清楚的。”说着用右手托住她的腮帮子:“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会杀了我的。”
“刘哥,我是支持革命党的,这你是最清楚的。”
“我们都很感谢你!”刘复基握住她的手,“你拥护革命党,又在背地里支持我们,今天有一事相求。”
“求我?”艾玛伸出右手向自己指了指,“我能办到什么?”
“枪,搞到武器!”
“我……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如果你按我们的计划行事,关光夫手中的枪会自动送给我们。”
“啊,他会有这么好?”
“你一方面放风说,铁忠大人要他交出枪,否则拿他私藏武器问罪,使他惊恐不安。其二,要说服瑞澄大人成立暗杀队,也就是情报队,装备就是关光夫那一批手枪,让瑞澄大人让你当总指挥,关光夫当你的副手。这样,他不就乖乖地交出枪,又到不了瑞澄他们手里?将来起事时,我们杀死仇恨革命党的人,武器不就成了我们的了?”
“刘哥,好主意,好主意!”艾玛高兴得跳了起来,“你真聪明,真的太聪明了!”
刘复基乐呵呵地一笑:“我们革命党中聪明的人很多很多。艾妹,等这批枪搞到手了……”
“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瑞澄大人!”
艾玛说到就做到。瑞澄特喜欢她。今天晚饭吃完后,艾玛将关光夫私藏二百支手枪与二十挺机枪的事全部向瑞澄讲了,再将刘复基的计划向瑞澄重复了一次。瑞澄心想,有一支暗杀队对付革命党很好,于是,他基本上是按刘复基对艾玛的交代实施的。
现在,关光夫看到瑞澄给他的信中有一段是:
……暗杀队成员必是忠于我朝廷,艾玛总统领,关光夫协助艾玛……
读到这么一句,关光夫脊背上冒出冷汗,这不是要我白白地将枪交出来,由艾玛来监督我了吗?
“明天你准备一下,找个地方训练队伍。”艾玛说。
关光夫抬眼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你现在是暗杀队的总督?”
“瑞澄大人的安排”,艾玛说,“我已有些合适的人员了。”
“我担心有革命党混进来了”,关光夫注视着艾玛的神情变化,“弄得不好暗杀队成了暗杀我朝廷命官的凶手,你我都不好向瑞澄大人交代呢。”
“我相信自己的眼力”,艾玛说,“明天我派人与你一同去取枪。”
“只怕是明天我还忙不过来。”
“关光夫,我告诉你,不要舍不得拿出来。现在武昌城里以张彪、黎元洪为首的地方派在到处扩大实力,万一这些枪落在他们手里,瑞澄大人是饶不了你的!”
“听说铁忠大人要取代张彪?陈得龙取代黎元洪任第二十一协统领制?”关光夫问。
“谁主政,我们都是为朝廷做事,你操这些心干什么呢?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艾玛说着理了理头发,“明天去取枪!”她担心他夜里把枪转移了,声称被盗,“今晚我要知道枪在什么地方!”
关光夫哑了!
“关大人,不能说出来!”门外一个急促的声音,“千万不能讲!”
艾玛一听是海道武的声音,心朝上一提,断定其中必有人透了风,忙拉开门大声逼住海道武,“你是我的听差,胆敢深夜偷听我的活动?”
海道武手中没有武器,但腰上好像鼓鼓的,站在门口两眼瞪得如同牛蛋蛋。
关光夫一看一贯顺从艾玛的海道武凶相毕露,显然这是艾玛触犯了他的根本利益,忙用不变应万变的笑脸道:“道武老弟,有什么事好好说,你怎么用这种态度对待艾高参呢?”
“关大人,你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海道武道。
“道武,把话说清楚,不要这样激动嘛。”关光夫又道。
艾玛今天临出门时,瑞澄交代她说:“枪到手后,找个岔子把关光夫处决了,不然他会联络地方派的张彪、黎元洪、冰云水,坏我们的大事。”
“知道了。”艾玛点着头回答。
“还有,你身边那个当差海道武……”
“他过去是冰云水的人,我只不过是利用他一下。”
“他好像知道你的事较多,最好灭了口。”
“我明白!”艾玛说。
“千万别让他与关光夫搅和在一块儿,尽早下手。就这两天吧!”
艾玛叹了口气:“冯启钧怎么办?”
“这个人听说谁的实力大,就跟谁干。再说把狗都打死了,没有看门的也不行,先留着看看吧,首先是把枪搞到手。”
“好,我听大人的!”
……
谁知艾玛与瑞澄这一对话,被海道武内弟的一个酒肉朋友、瑞澄的卫队员丁三听到了,他跑出来直奔海道武家,开口要三千元卖这个情报。海道武推开妓女怒视着丁三说:“你的口开得是不是大了点?”
“道武兄”,丁三板起脸,“我是冒死出来报信的,我与你一不亲,二不友的,凭什么跑出来向你报信,不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吗?”
海道武只好将钱交到他手中,丁三一五一十地将他听到的艾玛与瑞澄的对话讲出来。海道武听着听着浑身冷汗直冒,两眼发昏般望着对方问:“丁三,你可千万别为了几个钱来骗我,坏了我的前程啊!”
“我用头担保,我讲了半点假话你把我的头砍下来!”
“依你的高见,我该怎么办?”海道武问。
“快找关光夫摸到枪藏在什么地方,然后杀了他,把枪卖给革命党,发一笔财快走人。海大哥这样上下巴结人,八面讨好不就是为了升官吗?升官的目的还是为了个‘钱’字。这一下二百支枪能发大财,还在这里成天装笑脸讨好别人干什么?”
“有道理,走,找关光夫去。他成天想艾玛的心事,围着她的屁股转,现在十有八九在艾玛那里。”海道武凶狠地说。
丁三一把拉住他:“海兄,事成以后……”
“有你的,不会忘了你的!”海道武忙道,“你走,跟老子一起干,搞死关光夫,顺便把艾玛玩一夜,清晨再把她捅死!”
“好,你是个好高参!”丁三拍着海道武的头笑了,“走,找关光夫发财去!”
海道武赶来了,他偷听到艾玛与关光夫的对话,明白这是艾玛使出的策略稳住关光夫,毫不费神地拿到武器。这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吗?
“关大人,她在骗你,骗你!”海道武一手揪住艾玛的衣服,一边奸笑道,“你骗迷了关大人,是骗不过我的,你与瑞澄这只老狼在门口讲的我都知道了!”
“我说海道武”,艾玛一掌打掉他揪她的手,“这武昌还是大清王朝的天,你听清楚了吗?”
“关大人,他们是想把你的枪骗出来,再杀了你!”海道武扭头对关光夫说,“打死她,我们快走!”
“艾玛,你真这样狠毒?”关光夫摸出枪顶住艾玛,“你是把枪拿去贡献给朝廷呢,还是卖给革命党发点小财?”
“唰”地,海道武两条胳膊一甩,两支短枪两手各握一支,分别指着艾玛与关光夫,“都给老爷听着,不实话实说,老爷今天就要你们流干血!”
“咚!”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三人扭头一看,几个蒙面大汉出现在门口,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也在对准着室内的人。
“放下武器!”一个蒙面大汉命令海道武,“快,不然首先打死你!”
海道武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软了,将手枪甩在了艾玛房内的桌子上:“各位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带进来!”还是高个子蒙面汉在发布命令。
两个蒙面汉将丁三推进来了。
关光夫与艾玛都大吃一惊:丁三?
“是我瞎编了个故事骗海道武,企图借海道武之手捞一笔钱解甲归田……”丁三说着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我……我他妈的不是东西!”
“快,把这个女人绑了!”大个子蒙面汉还在用湖南腔命令。
刚才押丁三进房的两蒙面汉分两侧将艾玛架住,连拖带推地将她拉出门来。高个子蒙面汉在外走廊里拉开面罩:“艾妹!”
艾玛惊魂中定睛一看:“刘哥,你……”
“我说一口湖南话音,你听不出来吧?”刘复基说着忙走近她,“有人跑进洪昌旅馆,杀了一个川妓野花与嫖客,我们发现凶手朝这个方向跑,就悄悄地跟了上来,在你楼下被凶手发现,让他给潜逃了,结果碰到丁三,他招供关光夫在上面,海道武要杀你们,把枪搞到卖给革命党……”
“啊,我明白了!”艾玛说道。
“砰,砰,砰!”三声枪响。
刘复基惊异地又拉上蒙面布冲进去时,他发现关光夫伏在地上,丁三、海道武也倒在地上……
原来,海道武知道今天已经撞下死罪,他突然拔出隐藏在腰里的又一支仅有三发子弹的枪,首先打死丁三,再击关光夫。刁狡的关光夫一看态势,“唰”地倒地装死,海道武开枪自杀了……
“你们快走!”艾玛趁关光夫还没悟过来忙说,“快!”她推了把刘复基,“关大人,关光夫,你不能死,不能死!”艾玛抱住关光夫。
关光夫一看蒙面人都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了,呆呆地望着艾玛,大气不敢出。
“发生了什么事?”门外的人冲进来了。
“冯老弟”,关光夫从艾玛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出……出大事啦!”
“凶手都跑了,跑了?”冯启钧焦急地说,“怎么回事?”
原来,冯启钧并没有跑远,而是隐藏在61号对面的一个垃圾坑里,亲眼看到一群蒙面人押着一个正目上了楼。当他听到枪响,又见蒙面人都冲下来向四散逃走时,他赶上来了。
“海道武开的枪”,关光夫说,“蒙面人都跑了。”
艾玛心里是有数的,她看到大批宪兵听到枪声赶来时,忙对关光夫说,“走,跟我走!”
“上哪儿?”
“找铁忠去!”
“不……不行,有些事……”
“关光夫”,艾玛拉住他的手,“像海道武这样想抢武器卖给革命党发财的人大有人在,你马上跟我走,把武器送到有人保护的地方!”
“不怕,那二百支枪与搞到的冰云水的机枪全部藏在我的办公室后面暗楼上面。”冯启钧嘴快,一下子道明白了。
关光夫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只好对艾玛说:“怎么办?”
“命令陆河中带人去把东西抬到瑞澄大人处。”艾玛说,“要快,革命党只怕已经盯住了!”
关光夫点头之时,宪兵们在楼下乱哄哄地直朝楼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