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2月15日深夜,吴兆麟指挥十几人的敢死队,抬着洋油赶到守监狱的狱卒营房后面,刘复基从黑角落里走了出来,迎住吴兆麟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夜敌人都是设的双岗。”
吴兆麟朝敌营反复看了看,问:“丁正平怎么还没有来?”
“我联络几次都没有回音”,刘复基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郭尧阶之死,给敌人敲了警钟。”吴兆麟说,“我到前面看看,不行的话执行第二套战术。”
“不”,刘复基一把扯住他,“你是军事长,万一你有什么不测,整个营救会受到损失,请吴哥坐镇,小弟我去!”
吴兆麟没有表态,也没有立即就走,他左右看了看,又摸了摸腰里的炸弹,对众友道:“各位兄弟,为推翻帝制,打倒清政府,我吴兆麟这一百多斤不值什么,问题是刘静庵总干事长被敌人关了,这些天的严刑拷打……”他说着嗓子眼儿哽塞了:“我……我们不能死,因为敌人还没有消灭,我们革命党人的目标还没有实现!”
“吴哥,你说吧,我们怎么办?”刘复基激动起来。
“你们在这里待命,我去一下!”
“不行,你不能去!”刘复基坚决地拉住他,“我去!”
“今天事关成败,我一定要去!”吴兆麟拧紧眉头,“你们随我同去,但要拉开距离,我不响枪,任何人不得开火!”
“刘哥,出大事啦!”一个担任侦察的革命党人赶回来说。
“怎么回事?”
“一个官人把丁正平带走了,还用枪顶着进了一间房子。”
“快,带我去看看!”吴兆麟预料到情况有异,顿感问题严重。
一溜儿枪手怀揣炸弹,在一条小巷中摸黑前进。
为了将被关进监狱的刘静庵等人营救出来,除了通过社会各界关系,特别是圣公会主教吴德施他们展开营救外,日知会众会员一致要求进行一次破狱营救行动。无论是顺民意,还是革命的需要,吴兆麟觉得只要有机会与条件,一定要为营救同志作出努力,便组织策划火攻。当时日知会在监狱充任警官的人很多,有的看到总干事员刘静庵被捕,群龙无首,开始动摇了,有的举步不前,而绝大多数人在八方联络,将革命党人团结得更紧了,一支支暗杀团结成,专门刺杀清政府官员。
前天晚上,吴兆麟接监狱内革命党人通告,再过三天清政府有一批所谓审讯专家来武昌提审刘静庵等革命党人,如果刘静庵等还是死不招供,就押抵京城,由兵部尚书荫昌(旗人)直接逼审。吴兆麟得知这从湖北督军府传来的消息,连夜将刘复基、丁正平等找来研究。大家达成共识,一定要赶在清廷的审讯官抵达武昌之前,救出刘静庵等。
“吴哥”,刘复基提出自己的看法,“明天干不行,时间应定在今夜。”
“为什么?”丁正平问,“万一朝廷来人提前到了怎么办?”
“不会”,刘复基说,“今日晚上是看守监狱的老兵与新兵交班,我们可以利用这个交接班的机会,杀死新来的看守,救出我党人。”
“问题是要快,我担心去年12月3日的醴陵会的失败重演呢!”丁正平有些焦急地道,“还是让吴哥你定夺。”
吴兆麟没有立即表态,他听取各方意见后,于当天夜里制订出三套营救方案。最后大家一致决定于今夜行动,这样既能赶在关光夫他们请荫昌的人来审讯之前,又可以利用狱卒交班的时机将革命同志营救出来,也不会出现新的伤亡。
一切按第一套营救方案实施。
丁正平首先通过早就侦察好的一条水沟潜进去,里面接应的日知会会员有十几人,一看领头的丁正平来了,个个兴奋激动地将他迎进一间小房。其中一个叫周村伙的日知会会员对众人说:“弟兄们,我与丁兄有点事先说一下,马上来!”说着推开了另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两盏马灯闪跳着淡黄色的火苗,两个彪形大汉各持短枪、匕首,站在马灯两侧的角落里,怒视着进来的人。
丁正平由于眼睛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过来,扭头问:“周老弟,有什么事吗?”
“五千块大洋你要不要?”周村伙恶狠狠地问。
丁正平愣了一下,发现周围的刀枪,稳定了一下情绪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家都为推翻清廷,共建共和国努力,你们这样……”
“少废话,今晚是谁指挥?”周村伙问。
“革命党人指挥,你又不是不知道!”
“少废话,谁是今天领头的?”
“你想干什么?”
“用他的头换五千块大洋后解甲归田!”
“说!”两个彪形大汉握枪逼过来,“快招了!”
“二位兄弟”,丁正平淡淡一笑,“不瞒你们,周村伙大哥正是我们的指挥!”
“你他妈的是想现在死,还是想多活几天?”周村伙一听火冒三丈,“老实告诉你,这间房子里的暗道通向城外,你不说,杀了你后我们一拍屁股就走;你说了,我们从这条暗道出去领大洋五千块一分,各自归乡,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再这样担惊受怕了……”
“你是受谁的指使,谁能保证给你五千块大洋?”丁正平反问。
“你看!”周村伙从口袋中拿出一纸,“督军府的文告。”
丁正平接过来定睛就读,其中一段是:
……近日革命党人在武昌新军中活动猖獗,总干事刘静庵等已经捉拿归案,不日将由京城朝廷兵部尚书荫昌大人派员专审,革命党人将在武昌全部覆灭。本督军府为给革命党人发财的机会,凡能提供现在正活动的革命党人头目者,奖五千块大洋,并适时晋官两级,由朝廷派往湖北督军府特派员关大人亲自奉送奖项……
“这么说我值五千块大洋?”丁正平读到这里问。
周村伙说:“关大人我不认识,但只要抓住了革命党人大小头目,就能去领奖项,冰大人那边比这里奖项还高,听说冰大人为与关大人争高低,愿出八千块缉拿革命党人头目!”
“如果把我的头劈成两半,你不就能拿一万三千块大洋了?”
“之所以说他们都是缉拿头领,无非是还要说出其他人嘛,像郭尧阶就说出了这么多,一生一世都吃不完这笔银子呢。”周村伙得意地一笑,“怎么样,兄弟们搭伙求财好不好?”
“周村伙,明人不说暗话,郭尧阶早被我们的人杀了!”丁正平干脆狠狠击了他一闷棍,“你杀了我,你是跑不掉的!”
“你放屁,昨天我还与郭尧阶喝过酒,他马上就要进京城到兵部尚书荫昌大人手下当差!”
“如果你是自己骗自己,这话就是你自己编的哄别人的,如果是关光夫编织的谎言,你就上当了。郭尧阶被关押在督军府仓库中,已被我们处决了!”
两个彪形大汉懵了。
周村伙先是一愣,但又不相信丁正平,他总想得到一万三千块大洋,成富翁时妻妾成群,月月过年,天天新婚,到那时衣锦还乡多风光……
“如果你真有通天术”,丁正平说,“我们把今天革命党人劫狱的事抖出来,不是升官发财都齐了吗?”
“对对对!”两个彪形大汉笑了起来,异口同声道。
周村伙哈哈一笑:“你不会把心亮出来吧?”
“千里做官,为了吃穿,瞎子见了钱眼睛都睁开了。大家这样冒死拼命,不就是为了几两银子吗?”丁正平说着一挥手,“三位如果不是试探,是来真的,我们以尿代酒,跪地结盟!”
三人都愣住了。
“怎么,不敢对天发誓结盟,算什么汉子?老实说,我他妈的杀死郭尧阶拿了一千块大洋。要不人们怎么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呢?光凭朝廷每月发的俸禄,三代人也发不了财。什么事都要抄近路,这发财升官也是一样,也要多长个心眼走近路!”
两个彪形大汉互相看了一眼,周村伙似乎明白了什么:“丁哥,你今夜率领敢死队先潜进来,有谁担任总指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指挥我的是叫三毛子。这是日知会会员的纪律,每人都是外号。”
“叫三毛子的人呢?”
“我可以先去干掉他或生俘他,一同送到督军府!”
“他能值这么多钱吗?”
“这文告上讲只要是抓住头目就有五千块嘛,又没分大小。”丁正平说,“走,我们去干!”
“走!”一个大汉咬牙一挥手,“但还有话没说清楚!”
“还有什么说的?”丁正平迎住他凶狠的目光,“都什么时候了?”
“你出了门一变,我们三人能对付得了几十人吗?”大汉说着用枪管点着他的头,“你说,用什么担保?”
“你这个混蛋!”丁正平一把抓住对方的腰带,面对枪口毫无惧色,“我怎么相信你们,你又用什么担保?”
“是呀,什么事都要互相信任”,另一大汉走过来,“要混生活不容易,弟兄们都熄熄火儿。”
“有话好说,好说。”周村伙这会儿转过弯来,“不要自己人相斗,现在是团结的时候,这么一闹传开了,谁都捞不到一分钱好处,还会被革命党人定为叛徒处死!”
“这样互相不信任,我们怎么办?”一个大汉问。
“以尿代酒!”丁正平从墙角拾起一土碗拿在手里,“来呀,以尿代酒!”
四人互相望了一眼,丁正平首先拉开裤子“刷刷”地朝土碗里尿起来。
“怎么,不敢啦?”丁正平一边扎裤子,一边说,“你们谁不敢立誓,今天的财就发不了!”
“拉尿!”周村伙说着也解开裤带。
另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周村伙解裤子,也都照做了。
三条尿柱朝土碗里冲的刹那间,丁正平不敢再慢半秒了,只见他闪电般拔出腰中剑,首先“哎”地砍下一大汉的头,又狠狠地一剑捅进另一正发愣的大汉腹部,这家伙只发出“哎呀”一声,两手捂着下腹部栽倒了。不等丁正平拔出剑,周村伙反应过来欲拔腰中的枪,丁正平挥手一拳击中他的左腮帮,并闪电般一脚踢中他下腹部,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周某人明白以尿代酒的斗法吗?”
周村伙翻着白眼就是说不出话来。
“咣口当”一阵轻微的响动,丁正平寻声向左看去,好家伙,那个下腹部中剑的家伙右手挣扎着抓住了掉在地上的枪。这枪要是一响不仅仅只是结束丁正平的生命,而且会惊动监狱的敌人,劫狱就成了一句空话,多少人都会死在这座监狱里!
“嘿!”丁正平猛地扑了上去,右脚死死地踏住他的手腕,左脚“咚”地踢在他的下巴上……
这个大汉如同死猪般躺在地上,周村伙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望着丁正平,丁正平用右脚在他脚上拨弄了两下:“伙计,想发财凭两只手劳动,怎么能用别人的性命换金条呢?当初你参加日知会,不也是……”
“我……我周某人罪该万死……”
“你说,你想怎么样死,本人成全你。”
“大哥,看在我也是日知会会员……”
“你是革命的叛徒”,丁正平又一次揪住他的衣领,“说,狱中还有谁想叛变?”
“今……今天是双岗,是一个姓关的大人在监狱督导,冯……冯启钧大人也在二号岗楼,他……他们担心看守换防出事,特地都赶来了。”
“二号岗楼的口令是什么?”
“原先问‘满清’,回答为‘洪福’,现在改没改我不知道。”
周村伙说着半支起身子:“你只要不杀我,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快穿裤子!”丁正平命令着。
刁狡的周村伙刚才拉尿时被袭,手枪掉在距他仅只一步之遥的地方。这会儿他趁丁正平扫一眼因无油熄灭的那盏马灯的瞬间,一手提裤子,一手闪电般抓住枪握在了手心,当他一起身还没转过来时,丁正平发现了他的举动,冲上去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裆部。周村伙是兵营中的老兵,极具反击能力,他忍住痛举枪扣动扳机,但子弹卡壳了。不等他反应过来,丁正平狠狠地用拳头击中他的脸部,又夺过他手中的枪再次砸下去,周村伙的头部被手枪砸开,脑浆与血水喷了丁正平一脸……
门被人撞开了,坐在地上血水中正喘着粗气的丁正平敏感地转过枪口,他看到吴兆麟出现在门口。
“吴哥?”
吴兆麟进来一看,急忙双手扶住他:“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丁正平说,“关光夫、冯启钧这几个家伙都在二号岗楼,敌人又是双岗,看来敌人有了准备,怎么办?”
“敌人天天都有准备,我们革命党不是天天都照样活动?你怕,他更凶,你狠,他才怕嘛。”吴兆麟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支手枪,“你没有出来我们很焦急,快走!”
“怎么办?”
“发暗号,让刘复基他们行动,我们的人已经进来了一些,有的已经进抵袭击目标下潜伏了。”
“好,那就好!”
“还有”,吴兆麟说,“在通往刘静庵的那个囚室的路口,是我们日知会的人站岗,我们已经通知他了,接到我们的暗号,他就打死与其一同站岗的家伙。”
“那么二号岗楼呢?”丁正平问,“剪断电话线、电线……”
“通向二号岗楼的电话线、电线已经被刘复基搞清楚了,他接到我们的信号就剪,不会有问题。”吴兆麟说,“到处是黑的,关光夫他们是不敢出来的。”
“对,怕死鬼不敢拼命!”
“走,发信号去!”
一柱日造的手电筒光从监狱里面的墙洞射向了外面,这只电筒光三灭三亮后,监狱门口及里面所有的电灯一下子全熄灭了。
劫狱行动开始了,这也是清王朝自建朝以来第一次发生的劫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