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大兄弟”,吴兆麟走进关着郭尧阶的仓库,一副大将风度地笑道:“让我们未来的军机大臣受委屈了!”
坐在木板上背靠着墙的郭尧阶,睁开眼睛问:“这位大人是……”
“你不认识啦?”吴兆麟走近他,“张大人的情报主事胡德文呀,你不记得了,去年张总督请你去报告朝廷政务时,中午吃饭我们是同桌嘛。你呀,贵人多忘事!”
“啊,我记起来了”,郭尧阶忙点头,“对对对,还有陆河中、英征,对不对?”
“没错。”吴兆麟左右扫了眼,“刚听陆队官讲你在这儿,特地来看你。”说着又向左右看,“今天为了你的安全,苦了你了。”
“没事儿,等风头过了就好啦。”郭尧阶自嘲地道。
“你这一步走对了”,吴兆麟说,“其实跟着革命党走有什么好处?你呀,是该走这步的。这次立了大功,听说要提你到军机大臣左右干大事呢!”
“你知道什么时候走吗?”
“不知道”,吴兆麟说,“你急什么,今后回武昌的机会少了,多待几天找老友看看嘛。”
“不行,不行”,郭尧阶说,“我从那个组织中走出来,革命党一定会设法暗杀我。”
“有这么严重吗?”
“你不知道”,郭尧阶说,“不加入便罢,一加入了一切都要按革命党人的命令办,倘有阳奉阴违,泄露秘密者,必处死刑无疑!”
“知道你过来的多吗?”
“卢应龙是里面的一个大头目,他跑了当然对我的生命构成威胁。”郭尧阶说着沉重地摇着头,“现在武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要说也只能离开武昌。”
“兄弟如果需要,我们共同想想办法。”
“没有必要”,郭尧阶忙说,“有人要我进京,在皇城谋发展。”郭尧阶来劲儿了,“说心里话,我以前参加革命党人的活动,就是为了做大官。”
“此话怎么讲?”吴兆麟说,“我怎么听不明白?”
“以前我做了几天实业,资本小了撑不起来,后来帮人做生意,吃人家的饭,受人家管,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后来通过冯启钧大人介绍,为了谋求升官发财的机会,就进了军中。”
“你……你找到升官的梯子了?”
“我先加入革命党,了解了革命党的内部情况,再叛变交出一串党人让朝廷捉拿,就可以升官发财。”
吴兆麟笑了:“好主意,这年头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不多。”
“冯大人只是一座小桥,关大人也算是座大桥,但真正的大桥是谁,你知道吗?”郭尧阶得意地问。
“不……不知道。”吴兆麟假装心里明白而又不明白地盯住他。
“一个女人,一个蛮漂亮,手眼通天的女人?”
“啊”,吴兆麟这回真的有些内心发急,“谁?”
“督军府参谋,这是她的公开身份。”郭尧阶说,“其实她比关大人在皇城的关系还多,又掌管督军府与京城的电讯交往,什么消息她都是先知道,就是张大人都不敢怠慢她呢。”
“尧阶兄,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女人的呢?”吴兆麟心中有了底,急忙追问了一句。
“我告发了革命党人的那天……”郭尧阶津津有味地道开了。
关光夫接到冯启钧的电话时,艾玛正在给关光夫送电报,抄写一封发往京城的电报。她看到关光夫的神情突然活跃起来,刚才如同死了娘般的表情烟消云散了。关光夫放下电话,就急不可耐地说:“艾妹,我出人头地的时候终于到了!”
“啊,捞到条大鱼啦?”
“对了!”关光夫说,“冯启钧叫我快去,一个做联络的革命党人叫郭尧阶,投了我们。走,去见他!”
艾玛一听顿时心里涌起一道无法用语言表达出的味儿,跟着关光夫赶到冯启钧的办公室,与郭尧阶进行了交谈。关光夫与冯启钧赶去向张之洞报告后,艾玛走进被看管的巡警道的一间临时囚室,郭尧阶已经认识她,知道她的身份,忙脸上挤出笑意说,“艾高参”,他在“参”字前加了个“高”字,以示讨好,“请坐,给你们找麻烦来了。”
艾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问:“革命党人的纪律那么严,谁叛变了,都有革命党人的暗杀团来办,你不知道这武昌城只有磨盘大,你将来一出门被黑枪暗刀干上了,头就搬家了!”
“是呀,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郭尧阶说,“我没有说出刘静庵他们之前,冯大人声称什么都好商量,我把革命党人的机关一说出来,他就变了口气,说要离开武昌很难办,关大人说叫我有什么事找冯大人。他们得到了想得到的就互相推脱,把我的生死置之度外了。”郭尧阶一拍大腿,“这说话不算数,谁还敢投过来呢?”
艾玛心中有了底,说:“我可以帮你!”
“你?”
“对,就是我。”艾玛一笑,“怎么,看不出我能帮你?”
“不不不”,郭尧阶急忙说,“冯大人讲你是朝廷派来的,也跟关大人一样权力很大,除了张大人,在武昌,谁也不在你们的眼里。”
“知道就好”,艾玛说,“这年头求发展要看谁权大,还要跟朝廷中谁有关系,树大根不牢有什么用?”
“对,找准靠的!”郭尧阶的脑细胞又活跃起来了,“有本事的人不会巴结上面,也算是完了。”
“有些事你明白就行”,艾玛问,“你就知道革命党人的机关在保安门内这唯一的地方吗?除了认识刘静庵、卢应龙之外,还认识谁呢?”
“我……我只跟他们打交道,别人就不知道了。”
“不是革命党人的头头,一般革命党人认识吗?”
“不认识,我们只是打手势表示是同党,互不道姓名。”
“面熟的有没有,比如说炮兵标统中有没有?”艾玛追着问。
郭尧阶想了想说:“没有。”
“你只知道这一个地方,功劳不大。看来他们不把你当回事,让你当个什么小差,出门时不怕革命党人杀了你?”
“是啊,后患无穷。”
艾玛又问:“他们对你不重视,你再准备跑到什么地方混生计呢?”
“我的确留了一手!”郭尧阶说,“不知道艾高参能不能帮帮忙。如果是真心帮我,我把东西献给你,保准立大功!”说着站了起来,“我郭尧阶的心比别人多几个眼!”
“你的条件是什么?”艾玛单刀直入。
“进京城当差!”
“我百分之百帮你,你拿什么答谢我?”
“提供一份革命党人名单!”
“好”,艾玛忙说,“我保准你离开武昌,去一个连皇帝都找不到的地方!”
“一言为定!”
“定了!”
郭尧阶与艾玛进行了艰苦的谈判后,脱下鞋子,将最里面的布撕开,取出了一张写满代号的革命党人名单。艾玛看了看后问:“炮兵标统的这个代号指的谁?”
“不知道,只知道是工程营的,具体是谁就不清楚。”
“你见到人后能认出来吗?”
“只有刘静庵、刘家运、卢应龙他们知道,我这个级别的不清楚。”
“那你这张名单有什么用”,艾玛的手在空中摇了摇,“天书,天书谁读得懂嘛?”说着塞进口袋,“不过我决不食言,十天半月后我亲自送你到京城谋发展,保准你高兴。到什么时候发了,别忘了……”
“高参放心,我这个人别的记忆差,就是记恩比记什么都记得牢。”
吴兆麟听着哈哈一笑:“老弟,人家艾高参我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她还能当着你的面许愿,你这回算是走大运了。怎么样,拉兄弟一把吧?”
“你等着吧,我过了这几天,我们兄弟好好议一议,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一个人在京城,不一定好使。”郭尧阶好像真是朝廷大臣一般,“你再多邀几个心腹,像冯大人就只能用一次,关大人太油……”
楼下,陆河中与向剑兵他们一行人喝着酒,丁正平走进来在陆河中耳边嘀咕了几句。陆河中拍桌而起:“这个王八蛋,血口喷人!”
已经喝得半醉的向剑兵被陆河中的热情招待感动得热血沸腾,一见陆河中这般,忙按住他的胳膊:“大哥,有什么事,别发急,兄弟为朋友,两……”
“你跟我过来!”陆河中拉着他的手,对其他士兵说,“你们慢慢喝,我跟向兄有事相商。”
“是什么事?”向剑兵右手搭在陆河中肩上,“我们这些人手中有权有势,背后又有冯大人撑腰,谁敢把我们怎么的?”
“今天就有人在皇上头顶动土。”陆河中说着推开一间房门,指着吴兆麟说,“这是张大人的副官申官人!”
“申大人好!”向剑兵忙行礼。
“不必客气,申大人是我的好朋友,比关大人还有来头……”
“我本人姓向,名剑兵,跟冯大人很好!”他打断陆河中的话说。
“嘿,冯启钧算什么角色,你真是!”陆河中白了他一眼,“人家见的都是大官。”
“我……我……”
“我说向君”,吴兆麟瞟了他一眼,“你对革命党人怎么看待?”
“报告申大人”,向剑兵开始邀功,“本人跟着冯大人,杀过四五个革命党人,今天抓住刘静庵、刘家运,我是立了头功的!”
“怎么个说法呢?”
“刘静庵差点跑了,是我追上去抓住的。刘家运躲在一个角楼上谁也没抓到,也是我搜到的。”
“嗯,也算是一功臣吧。”吴兆麟走过去,拍着他的头问,“郭尧阶没有给你引路?”
“是他告发的嘛。”
“你对他怎么看呢?”
“他悔过自新,冯大人和关大人都说不杀,还给他官做。他说他害怕革命党人杀了他,要我保护他。”
“现在他又有新的交代,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他胆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就会什么都说,不会耍骗我们的。”
“这就好!”吴兆麟一掌按住他的左胸,“这里头是心吗?”
“申大人,有话请讲,我向剑兵虽是一粗人,但忠于朝廷!再说跟着你们绝对没错儿。这不,今晚上各位累一点,吃喝陆大人都安排好了!这千里做官,也不都只是图个吃喝嘛?”
“嗯”,吴兆麟突然狠狠地“啪啪”扇了他两耳光,“你犯的事,为什么不交代?”
向剑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大人,我……我没犯……”
“郭尧阶说,你是日知会干事,也是革命党!”
“大人,他这是血口……”
“把郭尧阶带进来!”吴兆麟命令。
丁正平将五花大绑的郭尧阶押进来了。
楼下,士兵们正在喝酒猜拳,好不热闹。几个喝多了酒的士兵已经躺在了椅子上,其中一个大个子抓住一个已醉倒在地上的人的头发,拿着酒瓶大吼:“婊子养的,装醉了,不行,不喝不是英雄……”
楼上,向剑兵似乎是酒醒了三分,他左右扫了眼之后,突然抓住郭尧阶的衣领:“你血口……”
“杀了他!”丁正平道。
“对,杀了这条疯狗!”陆河中也说。
“哎!”向剑兵举刀朝郭尧阶劈去。
“砰砰砰!”三声枪响,紧接着外面有人大吼,“快跑,革命党来了,革命党来了!”
向剑兵大吃一惊,“大人,怎么办?”他盯住吴兆麟问。
“命令兄弟们顶住,他们是来抢夺郭尧阶的!”吴兆麟说。
楼下喝酒的兵与陆河中的士兵们惊恐地冲进来了。
向剑兵跑到二楼口:“弟兄们,把革命党抓住,抓活的……”
“砰砰!”丁正平手中的枪响了,向剑兵一头栽倒在楼口。
“快撤!”吴兆麟命令。
“你们从后门走,我指挥他们从前门打。”陆河中说。
吴兆麟领着弟兄们在陆河中的掩护下,直奔后院的那道暗门。今天杀叛徒他是经过再三研究的:其一,明天验尸,郭尧阶确实是向剑兵劈死的,他的剑上面有血;其二,向剑兵向众士兵呐喊革命党人来了,很多士兵都听到了。这说明革命党人确实来袭,乱枪中向剑兵被打死了,这一切令陆河中很好向冯启钧、关光夫他们交代,而他本人仍然可以潜伏在督军卫队中。
吴兆麟越过两条小巷进入长堤街边,刘复基突然从暗角冲出来:“吴哥!”
“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没回来,就来61号……”
“叛徒杀了,快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吴兆麟命令。
“枪声又要惊动敌人……”
“快走!”吴兆麟拉着刘复基。
这时,东方已经泛白了,一道淡红色的光环似乎涂在了天际……
听到了枪声的冯启钧不敢多虑,匆匆赶来,陆河中将革命党人几十人偷袭,打死郭尧阶以及向剑兵有力反击的事,编织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讲给冯启钧听,并将五百块大洋塞进他的口袋,声明让他向上面多多美言。向剑兵手下的士兵也很感谢陆河中,如果陆河中说出向剑兵及其士兵吃喝,不守门院,让革命党人偷袭得手,今天他们统统都要吃皮鞭、坐大牢!
关光夫上午九时过来,他上下左右看了看现场,闻到从向剑兵死尸里飘出的酒味,皱了皱眉头,对跟在屁股后面转的冯启钧说:“陆河中昨夜在干什么?”
“我担心他的营中有革命党,让他与他的士兵统统睡觉去了,是向剑兵的人守的。”冯启钧说。
“革命党人来了多少?”
“听陆河中讲,有几十人!”
“内外找到了多少颗子弹壳?”
“有一百多颗”,冯启钧说,“士兵们都说,听到向剑兵在楼上大喊革命党人来了,准没错。”
“革命党只杀了郭尧阶与向剑兵?”
“死了的只有他们俩,伤兵有两三个。”
“你快到监狱去,马上提审刘静庵,我过一会儿来。”关光夫说着朝艾玛的办公室走去,但中途他又站住了,回头对冯启钧说:“你请艾参谋官到胭脂路45号去,我有急事找她。”
“她上午没有来,说是不舒服。”冯启钧说,“我刚才上楼去找她才知道的。”
“我明白了”,关光夫朝楼下走,“我找艾参谋去,有什么事中午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