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恶魔,恶魔!”刘复基摇晃着头,咆哮着,“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绑架我?”
“Mr刘,你冷静地度过人生最后一刻吧,为了我们的友谊,当太阳从东方刚刚升起的时候,我将把你推进长江,让你去迎接太阳,你能领会到生命的最后灿烂吗?”艾玛如同在朗读一篇描写人生的散文一样。
刘复基扭头扫了眼背后滚滚的长江,怒视着艾玛:“为什么,请你讲这是为什么?”
“为了你”,艾玛说,“你不是喝着长江水长大的吗?长江,我要长江……”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你讲清楚,要我死没什么,我只是不明白,我不能做冤死鬼。”
艾玛,是一个典型的间谍吗?
在保安门处刘复基他们消失以后,艾玛扭头一看,跟随她的五人正好都向她走来了。她向这五个军士说:“你们既是督军府的卫队兵,也是督军府派来保卫我的保镖。今天事关重大,各位甘愿为我效劳,不对外多言多语,各奖大洋五百块!”
“参谋官”,领班向剑兵说,“本职率队奉命跟随官人多日,无一犯事,今夜逮捕革命党人,由关大人的卫队与巡警道长官冯大人负责。”
“好,知道就好!”艾玛说着左右扫了眼后问,“你见到关大人的卫队了吗?”
“没有,他们都缉拿革命党人去了。”
“走,快去督军府后面见陆队官!”
旋即,艾玛赶到了陆河中的队官部,与陆河中达成协议后,陆河中便不知去向。卫队领班向剑兵赶过来向艾玛报告:“陆长官的十几个兵力都按照你的命令潜伏好了,我们是不是……”
“别慌”,艾玛说,“事成后奖你一千块大洋。”
“谢官人。”
“参谋官,有人从后院跳进来了。”一个卫队报告。
“走,去看看。”艾玛拉着向剑兵,“肯定是他来了!”
刘复基并不知道内有潜兵,他避开哨位蒙面进入后院,看到院内空荡荡的,只有他多次来见到的那架木梯,仍然靠在二楼横梁上。他左右看了看,就直奔那架木梯,只要上了二楼就能从左侧打开窗子,摸进去将武器装袋从二楼放到一楼后院,然后背起就跑!
上到木梯中间时,四周还是死气沉沉的,他感到有些奇怪:怎么没有人呢?
这里的守备军官英征被处死后,宪兵又驻进来了。宪兵中的前队官陆河中是日知会成员,且与吴兆麟是良友,他来接任了英征的指挥位置。经打探他因老父病故回家奔丧还没有回来,事出太急不能等了。但是陆河中下午吃饭时已经回来,他并不知道这一情况。而此刻吴兆麟与陆河中在外面也接上了头,刘复基也不知道。
艾玛正好蹲在楼梯口左后方的暗处,向剑兵就伏在她右侧,一看刘复基手中握着枪,有些恐惧地道:
“他……他手里的枪……”
“打掉,扑上去按住他!”艾玛坚决地命令。
“这会儿他肯定压弹上膛了,万一枪响了怎么办?”
“打死你,也要把他抓住!”艾玛拧了一下他的脸,“怕死鬼,还想升官发财?”
“不是我怕死,而是担心坏了艾参谋官的事儿。”
“除了这张嘴,还有什么?”艾玛用手点了下他的厚嘴唇,“听话,好好干,将来到了京城吃香的,喝辣的,比在弹雨中冒死拼命,挣的钱还多!”
“那是”,向剑兵又低声说,“他怎么站在梯子中间,不上,也不下了呢?”
艾玛不语,两眼眨都不眨地盯住刘复基,只要他的头一伸上二楼的楼梯,她就会第一个飞身上去一拳击中他手中的枪,决不能让他开枪惊动城内巡逻的军警。
“看,他又上了!”向剑兵说。
“别吭声!”艾玛白了他一眼,“跟你在一块儿,耳朵都要吵聋了。”
向剑兵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悄悄地站起,作扑上去的准备。
这是一架很长的大架梯,供楼上官兵上下之用,这栋老房子也是清朝早期建造的民房,是督军府从市民中征集来的。房子的背后是蛇山,左前不远就是长江,如果速度快,跑到江边也要不了半分钟。
“一步,两步。”艾玛看到刘复基正朝上爬。
“看我的!”艾玛低声对向剑兵说,“动作快一点,抱住他的脖子,堵住他的嘴!”
“好!”向剑兵说。
“别伤着他了。”
“知道。”
刘复基上到梯子最上面了,他握枪的手扶着梯子两边时,艾玛如箭般冲过去,“啪”地打掉他手中的枪,不等他反应过来,向剑兵已经将他的脖子抱住,用一块洗脸布堵住了他的嘴。
“快,捆住他!”艾玛命令。
几个卫兵一拥而上,用早就备好的绳子将刘复基绑了起来。
“快走!”艾玛又命令。
后院通向长江边的一条如同暗道般的石板路上,刘复基被抬着,艾玛在后面,江水的浪涛声听得越来越清楚。刘复基明白过来了:艾玛一伙要将他沉进江底。
长江边由于洪水的一次又一次冲洗,不知是哪个年代种下的一片柳树,已枯死大半,干裂的林子中冲积而成的砂石与泥土,形成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沙堆。
在一个不太大,但距江水仅只两尺左右的沙堆上,有一株又粗又高,但已枯死的柳树,艾玛直奔过去站在上面,对抬着刘复基累得喘粗气的几个士兵道:“抬上来,快抬上来!”
五个卫兵大汗淋淋地将刘复基抬到了堆顶,正要狠狠甩下去,艾玛冲上去双手托住刘复基的背:“轻点,轻点,甩死了你们还升什么官,发什么财!”
“官人”,向剑兵喘着气,背靠树,“甩到江里喂王八算了,这人没多少用处。”
“你除了赌、嫖、吃、喝,还会什么?”艾玛冲着他不满地道,“一肚子臭粪!”
“参谋官,我是说已经抓到了他……”
“把他捆在树桩上”,艾玛命令,“绳子别勒得太紧,跑不掉就行!”
“好”,向剑兵命令,“把他的四肢捆牢一点。”
几个士兵一阵手忙脚乱,刘复基被捆在了干枯的柳树桩上,艾玛对左右道:“你们都给我上堤那边草里面躺着,不准偷听,有事我会来叫你们的,有偷听者,杀之!”
“是!”几个家伙异口同声地回答,只有一个叫俞建仁的正目斜扫了眼被绑的人后才走。
所有的人都走后,这个沙堆上只有艾玛与刘复基两人了。刘复基怒视着艾玛,艾玛反而甜甜地笑了,她将塞在他口里的洗脸布拉出来,低声说:“别激动,冷静,冷静下来我们商量一些事情。”
……
待刘复基大发一顿愤怒的火气后,艾玛坐在他对面问:“你是革命党?”
刘复基担心吴兆麟与其他弟兄的安全,暂时保持沉默。按照他的猜测,可能他们也被宪兵抓了。
“我故意告诉你,你们革命党中出了叛徒,到保安门去抓你们的党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也去了。没料到这着棋吧?”
真的,刘复基没有料到这个女人如此有心计,现在落到她手心了,身后就是长江……
“我告诉你,你们需要的武器藏在督军府的二楼,你又上钩了,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还是感到我技高一筹?”艾玛终于摊牌了,“我通过两次试探,就知道你是革命党人,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实已说明了一切。”
刘复基的心这会儿反而平静下来了:“这么说你比关光夫他们高明?”
“他抓革命党也是为了升官发财,我抓革命党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艾玛走过来,“现在你身上每一两肉,就是一两黄金,一颗人头,就是一顶四品或五品的官帽,这么值钱的买卖谁不做呢?”
“你把我送到京城,做了三品或四品官,怎么感谢我呢?”
“这就看你怎么配合了”,艾玛说,“不过我劝你,坐在磨子上吃藕,想转一点,看穿一点,人生在世无非就是追求荣华富贵,如果伸手可取的话,何必去吃皮肉之苦呢?”
“我怎么样才能得到荣华富贵?”
“我们相互配合,定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我要是让你失望呢?”
“我送你到龙王爷修的水晶宫去享享清福。”
“我要是与你合作呢?”
“我看你很难做到。”
“你怎么如此肯定?”
“其实,你走的路本身就没有前途”,艾玛劝说,“光绪皇帝听信康有为的妖言,于1898年搞戊戌变法。结果是1900年1月24日,慈禧太后废了他的皇位,还派杀手一路追杀康有为,你说与主子作对有好处吗?”
“康有为、梁启超是中国改良帝制的志士,如果当初他们邀我去,我也是会跟着他们干的!”刘复基冷冷一笑说,“中国的进步与知识分子代表你看不到,亏你还在国外喝了好多年洋墨水!”
“康、梁与朝廷抗争得到了什么?”艾玛继续数落,“1900年2月11日,朝廷严令李鸿章,将康有为、梁启超在广东的祖坟铲平,以儆凶邪。14日,又命令闽、浙、广东督抚拿十万两银子悬赏提他们的人头。你说,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谈何推翻帝制,振兴国家?”
“你不要眼睛只盯住康、梁二位,现在是孙文,孙中山先生,他是不会……”
“你又错了”,艾玛打断他的话,“据我所知,1900年5月,香港议政局议员何启,建议孙中山与李鸿章见面合作,你知道这个消息吗?”
“这只是何启老先生的见地。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孙中山还给过李鸿章三万块钱,这一事实你作为一个读书人,还能不知道?”
“这个三万块的事我清楚,是为了抗击洋人,跟推翻帝制建立共和民主宪制不一样。”刘复基说,“我就是像唐才常、林圭那样死,也不会使你们满意的!”
“告诉你,刘哥,清政府只要出面,谁也成不了气候,孙中山不是请日本人帮助他吗,结果还不是灰溜溜地又潜逃了?”
“不能这样讲,得看这段历史。”
“怎么看,像郑士良也是孙中山鼓动在惠州起事反朝廷,不也是自取灭亡?”
“失败没有什么,这次举事失败了,下一次就不会败,我相信我们会成功!”
“人生有时候是没有第二次的,比如杨衢云(革命党人杨衢云,曾经担任香港书院教员,是孙中山的兴中会会员,惠州起义失败后,他拒绝出国暂避,继续为革命奔走,被两广总督德寿派出的杀手,于1901年1月10日,在香港下了毒手),人死如灯灭,他哪里还有第二、第三次呢?”艾玛扳着指头说,“你怎么老朝死胡同里钻,不撞南墙不回头呢?孙中山的兴中会会员发动的最后一次起事也失败了,跟洪全福一样的下场是会等着你的!”
刘复基对洪全福的广州起义是了解一二的。1902年12月27日决定起事,后改为1903年1月25日。洪全福与谢缵泰进入广州后,找李纪堂出面在广州陶德洋行定购武器。黑心的老板企图侵吞预订枪款,便到两广总督德寿处告密,事败。
“听你这么说,你对反清的事了解得不少嘛!可你为什么老是看到失败,而不想想未来的光明?”刘复基对艾玛的态度不满。
“你看,你们有光明吗?”艾玛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郭尧阶交给我的,就凭这个清政府就可剿灭武昌新军中的革命党人!”说完,将纸展开放在刘复基面前,“你看你都认识谁?”
刘复基在月光下注意到,这是日知会的名录,也是革命党人的名单,上面没有每个人的真名,全是代号,像吴兆麟的代号就是军事长……
“你说,军事长是不是你?”艾玛问。
“就我目前的军事知识,还不够格。”
“那是谁?”
“我能告诉你吗?”
“好,我要你告诉长江。”艾玛说着拔出一把短剑,“刘哥,我……我送你上路。”
“别手软,刀朝左胸捅,心脏在左胸。”
“我不会一刀杀了你的”,艾玛说,“我要你慢慢地、痛苦地死。”
“最毒不过妇人心,这话果然不错。我现在没有反抗能力了,给个痛快也算是认识一场嘛。”
“好吧”,艾玛举起剑,“我从你背部下手,从后到前,一刀捅穿。”
“好!”刘复基扭头望着东方,一副视死如归相,“我的妻儿在东方,我的家在东方,让我看着东方死去!”
“哎……”艾玛举剑从背后刺了下去。
刘复基没有死,背部也没有痛感,双手反而好像动了一下。
“啊……”艾玛一下扑倒在他胸前,抱住他,“刘哥,你……”
刘复基捆住双手的绳子被艾玛割断了,长时间被捆住的双手麻木得没有知觉。艾玛滚烫的泪水洒在了他涨红的脸膛上,他没有说别的,只是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有那张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