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自由,剥夺了自由活动的权力,这意味着什么?尽管老一辈的许多人知道,但年轻一代已经无法想象。蹲了6年监狱,一开始不明不白,后来成了永久性的,两年的审判,公众对其充满仇恨,但从来没有机会从这种状况中摆脱出来,这就是战争结束后阿尔弗里德的生活。这段时间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伤痕,对这一点又有谁会感到惊奇呢?
在这些年里,对他来说,唯一一个后退的可能性就是返回到自己的世界。他利用了这次机会,利用得很充分,以至于他的整个一生都烙上了它的烙印。既使他从兰德思堡监狱释放出来以后,他也无法走出自我,让自己最低限度地有自然的举止,这本来是适合他的内向风格的。
但他还是有血有肉的年轻人,他觉着世界是很宽很大的。他觉着,除了他上大学时短暂幸福的生活及他更短暂的第一次婚姻,他从来都没有能够自己来安排自己的生活。
他有许多要追回来的。于是,他坐进他灰色的宝时捷,就飞走了。他去休假,他要远离埃森,离开那一堆等着他解决但又没有解决办法的工作。长期以来,他为自己必须要在埃森做一个克虏伯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要让自己放松放松。
他喜欢旅行,那种自由的感觉,那些或许正等着他的冒险事件。从第一次国外旅行回来不久,他就带回了一个故事,他以他特有的幽默讲述了这个故事。
1951年,他从兰德思堡监狱出来不久,他去了荷兰,并拜访了伯恩哈德王子。王子在告别时送给他一份真正的王子式礼物:11条香烟,是他最喜欢的牌子,和15瓶威士忌。
在回国路上,他经过德荷边境检查站,一个海关收税员给他鞠躬,并提了一个必问的问题,他是否有什么要上税的吗?
“有”阿尔弗里德说:“11条香烟和15瓶威士忌”。收税员张着嘴,大吸了一口气,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贪婪的人。在1951年的德国,甚至一个开着漂亮跑车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宝贝。“走吧,你这个笨蛋”,他因此气愤地喊到。
阿尔弗里德一句话没说,立即以他最快的速度,执行了这一要求。
尽管他十分压抑,他也有一种几乎英国式的、轻微的、有时也是黑色的幽默。他会笑,只是,他已经有太长时间不允许笑了,他几乎都忘掉如何笑了。后来,他又一次坠人了爱河,又结了一次婚,不得不又一次经历婚姻的失败。这次他把笑彻底忘掉了。只剩下偶尔的一次微笑,那也只是在实在无法避免的时候才露出来。
对他来讲,唯一还剩下的私人乐趣就是旅行。他还可以将他的旅行与他的任务联系起来,即他要向全世界宣传克虏伯的新形象。许多在阿尔弗里德生前描写过或评论过他的人都忘掉了一点,他是全心全意的工程师,对新技术和新工艺极为着迷。赫尔曼·约瑟夫·阿波斯是战后德国史上最聪明的人之一,他是在战争中认识阿尔弗里德的,并一直伴随他,直到他生命终结。他说,阿尔弗里德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让人看出他有极高的天资。这也是他内心孤独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教育所养成的优雅气质,不允许他把他的智慧向别人展示出来。他更喜欢沉默。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沉默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无法回避,直到他无法打破为止。于是人们传说,克虏伯是一个很孤独、很痛苦、没有幸福的人,他坐在现代化的房子里,他的房子位于贝恩贝格·马克大街,他的业余时间这样来打发的:听爵士乐唱盘,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冲洗自己拍的照片,然后把它们整理成照相册,或者倾听瓦格纳的音乐。这不全是事实。因为除了这样的一个阿尔弗里德以外,还有另一个阿尔弗里德,他当然竭尽全力,想将另一个阿尔弗里德隐藏起来。这另一个阿尔弗里德是人们在埃森永远都不会遇到的。
1951年到1953年,他过着一种流浪汉式的生活。当这段生活结束时,他的婚姻危机就开始了。这并非巧合。
他最终又返回埃森,行使他的权力了,他也又住在那儿了。
埃森有太多的回忆,太多的义务和鬼怪。他穿过被炮火炸毁的工厂废墟,他想着,他怎么样才能支付退休金。他在威拉山庄走了一遍,看到许多被占领过的痕迹,他想起了纽伦堡,想到在纽伦堡法庭上对他所做的审判,这些东西还会继续伴随着他。他想到他的责任,再为克虏伯人创造工作岗位。他们不得不承受了巨大的苦难,因为他们的家乡埃森是克虏伯总部而受到了特殊处理。他感觉到了传统的压力和他的姓氏的负担。所有这些都象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使他根本不能有任何别的想法,而只能去考虑他在公司中的责任和任务。50年代初,他向世界所作的采访内容都极其枯燥。甚至一个很聪明的记者也无法让他讲一句关于个人情况的话。对任何一个问题,他都有一个精确的、早就在脑子里准备好的回答。阿尔弗里德总是坐在他曾祖父阿尔弗雷德的画像下面接受采访,这实际上构成了阿尔弗里德的背景,如果谁懂得象征手法,那他就不会将这些只当作是为摄影做的安排。但在战争刚刚结束不久,美国和英国的那些年轻记者只对一些近期的事情感兴趣。例如,1957年1月4日的《纽约时报》周刊上登载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奇迹般的回归:从废墟中掘起的克虏伯》。
问:“您是否认为,在二战结束后,您本人受到了占领军当局不公正的对待?”阿尔弗里德:“战争与战后时期总是带来许多痛苦,德国与其他战败国的工业界人士在此期间所遭遇的,现在已经过去了。”问:“您是否认为,与德国的及其他国家的竞争对手不同,由于盟军的行动,您的公司受到了不公正的损害?”阿尔弗里德:“是的,我认为,与国外那些没有受到如此对待的竞争对手不同的是,几乎所有的有一定规模的德国公司,都受到了影响。或者因为法律,靠这些法律,盟军将这些公司解散了,或者因为一些限制性条款,这些限制使他们的活动陷于停滞;与其它德国竞争对手相比,克虏伯比大部分其他德国公司受到的损害更严重。因为克虏伯受到的是特殊处理。”这就是典型的阿尔弗里德,他本人受到了什么样的特殊处理,从他嘴里从来没有流露出半句抱怨。但涉及他的公司,他却毫无隐瞒地表达出来。只有一次他说到他自己。
敏感的读者可以感觉到,阿尔弗里德钢铁般的自制后面,可能隐藏了些什么?1953年,在梅莱莫条约签署之后,他接受了《周日快报》记者的采访,他说:
“人们把我看成战犯,一个获得了世界最高奖金的战犯,一个可以随便将3000万英磅抛向四周的人。请让我解释一下,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主要控诉状上,纽伦堡判我无罪,却认为我在两个小诉状上有罪。但人们一直都还在说,好像我真的帮助过希特勒,帮他准备他的侵略战争了。”雇佣奴隶劳动是两个“小罪状”之一。阿尔弗里德认为:“这的确是令人惊讶的,但与其他德国企业一样,我们被迫接受了奴隶劳动。在那样的条件下会发生一些严重的事情”。记者问:“您打算怎么处理钱?”。他回答:“钱以它独特的方式履行钱的义务。有大批债务要清偿,我必须解决那些退休工人的养老金问题,我必须向我自己还剩下的工厂里投资,要使它现代化”。1953年3月12日,阿尔弗里德重新执掌公司领导权,借此机会,他将克虏伯的旧原则以新的形式描述出来,他说:“我将来的经营政策有它的基本原则和任务,它们的目标主要是,保证并尽可能地增加就业岗位,保证退休金的供应,建设新的住宅,并发扬克虏伯的传统,推进技术的、经济的与社会福利的进步。”今天,37年之后,令人惊讶的是,这些话听起来是那么合时宜。只有一项,要“建设住宅”,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出,这是指1953年已被战争摧毁的城市埃森。其它所有的原则,到今天都与当时一样有效,它们也同样适合于阿尔弗雷德·克虏伯时代,100多年前,阿尔弗雷德·克虏伯也讲过类似的话。传统也可以是这样的。
阿尔弗里德总是一丝不苟地沿袭克虏伯的传统。在他执政的前几年,他邀请那些克虏伯人来他的新居,一起庆祝他们在克虏伯工作50年纪念。这是他的祖母玛格里特·克虏伯在1904年创设的传统。大约有25人,分别在3张餐桌上就座,这些桌上分别坐着阿尔弗里德、贝塔和克虏伯公司的礼宾部部长。在阿尔弗里德与贝塔的桌子上,大家的气氛很热烈。这些庆祝的人在思乡的情绪中喝着他们的法国白兰地。他们轮番讲着得体的话。但在第三张桌子上,就是礼宾部长就座的桌子上,有人大声笑起来。他叫库特·
舒坡,是拜茨手下的“少壮职工”之一,自1953年起,他们开始为企业刮来一股新鲜的风。在情绪高涨的情况下,他站了起来,请求阿尔弗里德,为他的客人将喝光的酒杯再斟满。阿尔弗里德说:“您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这里,只给客人斟一杯酒。传统就是这样。在我父亲与我的祖父时代也是这样。因此我们想继续保持这个传统。”不久以后,阿尔弗里德又让这个年轻人着急了。这一次,他又组织庆祝会,这次是为那些在公司已工作了60年的人准备,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公司情况有所好转。这次庆祝会是在威拉山庄举行的。库特·舒坡站在大门口等着阿尔弗里德。但他没来。在约定的时间过了5分钟以后,他就开始设想最令人震惊的场面,因为阿尔弗里德的准时是出了名的。最后他无可奈何,只好走进了大厅。令他惊讶的是,他在那儿遇到了阿尔弗里德,他正与那些庆祝的人聊天呢。后来谜底出来了。阿尔弗里德对他微微一笑,告诉他,他刚才系不上袖口的扣子,所以晚到了几分钟。但他守时的名声要没有了,所以他不想让人觉出来,“您可能不相信,小时候我就知道,从哪个窗子可以爬进来。”舒坡听得目瞪口呆,他也根本顾不上去想象这幅图画了。
这些小逸事在埃森很珍奇,但有这样的逸事。通过这些逸事,阿尔弗里德正悄然赢得人们的好感。经历这些故事的人很愿意讲述。讲述者往往是克虏伯人或者克虏伯家里人,这一点可能是很典型的。阿尔弗里德是个克虏伯,他的举止总是尽善尽美,但他从不害怕,在这个圈子里显示他的人的弱点。他能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