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道之争与鉴真东渡
在中日两国人民悠久的友好史上,双方都有许多著名的活动家,唐朝鉴真和尚是中国方面的一位。鉴真六次东渡,经过十二年,终于到达日本。在日本传播唐朝的文化成就,十年如一日。他的辛勤劳动,浇灌了中日两国人民友谊的花朵,两国人民一直铭记着他的历史功绩。鉴真是佛教徒,他到日本,首先是宗教上的原因。从日本方面说,当时的统治者需要利用佛教巩固统治,想用国家制定的授戒制度,控制僧尼的剃度、受戒,以摧毁“私度”“自度”,把整个佛教事业掌握在朝廷手中。要实现这套计划,必须找到有威望的高僧主持其事。对此,汪向荣在《邀聘鉴真东渡的历史背景》一文中有详细的说明,本文试图从中国方面对鉴真东渡的背景进行一些探讨。
(一)唐朝佛道两教竞争甚为剧烈。唐高祖(李渊)一即位,就与道教教主老子(李耳)攀亲,以提高自己的门第。提倡道教,也就成为初唐的国策。625年(武德八年)下诏叙三教先后,先老,次孔,末释。唐太宗(李世民)也是兴道抑佛。637年(贞观十一年),令道士女冠,今后斋供行立讲论,皆在僧尼之前。诏下,释智实、法琳、法常、慧净等上表力争。太宗令岑文本宣敕严诫,智实仍不屈,杖责放还。639年(贞观十三年),道士秦世英奏法琳著论毁谤皇宗,流法琳于益州,半路上死去。高祖、太宗两朝,皇权支持道教,道教得势,是很明显的。
到高宗(李治)时,佛教徒向道教徒多次反攻,如:
(一)656年(显庆元年),释玄奘病中托人对高宗说,太宗曾允改正僧道名位先后。高宗答,事须平章。674年(上元元年),诏:公私斋会及参集之处,道士女冠在东,僧尼在西,不须更为先后。
(二)659年(显庆四年),诏僧道入宫论议,道士李荣被屈于释慧立。660年(显庆五年),再诏李荣与释静泰论议,荣又词屈,命还梓州。
(三)664年(麟德元年),造老子像,敕送芒山,洛州长史韩孝威令僧尼同送,释明导带头抗拒,乃止。
(四)664年,释道世奏道士郭行真、李荣、田仁会等私窃佛经文句修改道书,将道士付官拷打,流配远州。
(五)668年(总章元年),诏百僚僧道会议《老子化胡经》。后下敕搜聚天下《化胡经》焚弃,不在道经之数。
从以上几件事看出,高宗不敢像高祖、太宗那样坚强地支持道教,道教徒竞争不过佛教徒。
一心想做女皇帝的武则天,利用佛教,制造舆论。690年(载初元年),释怀义、法明等十人进《大云经》,经中有女主之符,制颁于天下,令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这一年,武则天“革唐命”,改国号为周,改元为天授。次年,令佛教在道教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佛教徒与道教徒的地位翻转了。正是在这种气氛下,696年(万岁登封元年,万岁通天元年),洛阳道士杜乞为僧。武则天大喜,赐名玄嶷(道士中的聪明人)。玄嶷迎合武则天,著《甄正论》斥道教及道经之妄。698年(圣历元年),武则天又下令:自今僧及道士,敢毁谤佛道者,先决杖,即令还俗。这个制书,貌似公平,实际上是偏袒佛教。因为佛教已经凌驾于道教之上,如果道教徒不甘屈服,敢于出头反抗,那就不客气了。
鉴真就是在武则天崇佛时期,于701年(长安元年)或703年(长安三年)在扬州出家的。
中宗(李显)复位,道教徒以为有条件与佛教徒竞争了。705年(神龙元年),诏僧道定夺《化胡经》真伪。寻下敕废《化胡经》,刻石于洛阳白马寺。道士桓道彦等上表固执,不许。又以道、佛二教各于观、寺画“化胡”、老君之形相毁辱,下诏限十日内毁除。从这些措施看出道教徒未获胜利。
睿宗(李旦)即位后,于711年(景云二年)下诏,自今每缘法事集会,僧尼道士女冠等宜齐行并进。李家虽恢复了高祖、太宗时的天下,而道教未恢复到高祖、太宗时的地位,道教徒不会满意。佛教徒失去了武则天时的优势,更不会满意。佛道两教的竞争也就不会停息。睿宗“敕浮屠、方士无两竞”,说明他哪一教也不敢得罪。
从《宋高僧传》的记载看出,中宗、睿宗两朝,律宗的几位大师,也颇受皇室的宠信:
释文纲。708年(景龙二年),被中宗延入内道场行道,并送真身舍利往岐州无忧王寺入塔。又于乾陵宫为内尼授戒。复于宫中坐夏,为中宗、韦后讲《四分律》。中宗嘉尚,为度弟子,赐什物彩帛三千匹。文纲奏道场灵感之事,中宗遂题榜为灵感寺。712年(太极元年,延和元年),睿宗从文纲受菩萨戒,妃主环阶侍从罗拜,赐绢三千余匹。
释恒景。自则天、中宗朝,三次被召入内供养为授戒师。以709年(景龙三年)奏乞还乡,中宗赋诗,中书令李峤、中书舍人李等应和,恒景捧诗振而行,“天下荣之”。
释道岸。被中宗召入宫,为菩萨戒师。中宗亲率六宫围绕供养,仍图形于林光宫,中宗亲作画赞。道岸所历都白马、中兴、庄严、荐福、罔极等寺,纲维总务,皆承敕命,“天下以为荣”。中宗以荐福寺工程未竣,又令道岸与工部尚书张锡同典其任。
恒景、道岸都是文纲的弟子,师徒一齐得势。正是他们得势时期,鉴真于705年从道岸受菩萨戒。于707年(景龙元年)追随道岸,游学两京。于708年在长安从恒景受具足戒。作为道岸、恒景弟子和文纲再传弟子的鉴真,在这三位大师的培养下,成为律宗的后起之秀。
(二)
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继承高祖、太宗兴道抑佛的宗教政策,利用道教,阻遏佛教的无限发展。在先天、开元三十年中,玄宗所采取的兴道抑佛的措施,大致如下:
712至713年(先天中),敕太清观主史崇玄及西京太清观、玄都观、东明观、宗圣观、东都大福唐观、绛州玉京观大德,昭文馆、崇文馆学士修《一切道经音义》。玄宗亲作序言。开元中,发使搜访道经,纂修成道藏,目曰《三洞琼纲》。
714年(开元二载)正月,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以伪妄还俗者一万二千余人(一作三万余人,一作二万余人)。二月,敕:自今所在毋得创建佛寺,旧寺颓坏应葺者,诣有司陈牒检视,然后听之。七月,禁人间铸佛、写经。
720年(开元八载),道士叶法善卒,赠越州都督。叶法善以“排挤佛法”著名。739年(开元二十七年),玄宗“不忘旧情”,为其撰碑。
721年(开元九载),遣使迎道士司马承祯入京,亲受法?,赏赐甚厚。置石柱于景龙观,令司马承祯依蔡邕石柱三体书写《道德经》。后玄宗采纳司马承祯建议,敕五岳各置真君祠一所。
724年(开元十二载),敕有司试天下僧尼年六十以下者,限诵二百纸经,三年一试,落者还俗。
727年(开元十五载),敕天下村坊佛堂小者拆除之,堂大者封闭之。公私望风,大屋大像亦被毁。
730年(开元十八载),命集贤院学士陈希烈等于三殿讲《道德经》。
731年(开元十九载)四月,诏:今后僧尼除讲律之外,一切禁断。午后不行,宜守俗制。如犯者,先断还俗,仍依法科罪。所在州县不能捉搦,并官吏辄与往还,各量事科贬。六月,诏:夫释氏之旨,义归真寂,爰置僧徒,以奉法教,而趋末忘本,摭华弃实,假托权便之门,以为利养之府,徒蠲赋役,积有奸讹,至于浮俗奔驰,左道穿凿,言念静域,成逋薮,非所以叶和至理,弘振王猷,宜有澄清,以正风俗。朕先知此弊,故预塞其源,不度人来,尚二十余载。访闻在外有三(一作二)十以下小僧尼,宜令所司及州府括责处分。
733年(开元二十一载),令士庶家藏《道德经》一本。每年贡举人量减《尚书》《论语》两条策,加《老子》策。
735年(开元二十三载),玄宗亲注《老子》,并修疏义。
737年(开元二十五载)正月,置玄学博士,每岁依明经举。十月,敕诸州玄元皇帝庙,今后每年二月降生日,准西京福唐观一例设斋。
739年(开元二十七载),玄宗自称,十月五日将欲巡幸渭北,“是夜梦玄元皇帝曰:‘明日子欲游乎?此事宜止,’”果然有风,遂止。
740年(开元二十八载),玄宗谓宰臣:朕在藩邸,有宅在积善里东南隅,宜于此地置玄元皇帝庙及崇玄学。
741年(开元二十九载)正月,令两京、诸州各置玄元皇帝庙及崇玄学,置生徒,习《老子》《庄子》《列子》《文子》,每年准明经例考试。二月,以故洪州人邬玄宗受玄元皇帝之托,“使戒天后,表国祚中兴之运,示宝历无疆之期”,赠棣州刺史。四月,玄宗自称,梦玄元皇帝告云:“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余里”,遣使求得之于周至楼观山间。闰四月,迎置兴庆宫大同殿。五月,命画玄元皇帝真容,分置诸州开元观。九月,亲试明“四子”举人。
742年(天宝元年)正月,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上言:见玄元皇帝于丹凤门之空中,告以“我藏灵符,在尹喜故宅”,遣使于故函谷关尹喜台旁求得之。群臣上表,以“函谷灵符,潜应年号,先天不违,请于尊号加‘天宝’字”,从之。于西京大宁坊、东都积善坊置玄元皇帝庙。二月,亲享玄元皇帝于大宁坊新庙。诏《古今人表》玄元皇帝升入上圣。三月,追号庄子为南华真人、文子为通玄真人、列子为冲虚真人、庚桑子为洞灵真人。其“四子”所著书改为真经。崇玄学置博士、助教各一员,学生一百人。四月,诏:我烈祖玄元皇帝著玄经五千言,义高象系于理贯希夷,非百代之能俦,岂六经之所拟。承前习业人等,以其卷数非多,列在小经之目,微言奥旨,称谓殊乖。自今已后,天下应举,除崇玄学士外,自余所试《道德经》宜并停,仍令所司更详择一小经代之,其《道经》为上经,《德经》为下经。六月,制:今后语指道教之词及天地乾坤之字者,并一切半阙。九月,两京玄元庙改为太上玄元皇帝宫,天下准此。十月,诏:去年,令天下诸观转本际仙经,今秋,“果闻有岁”,宜各于当观设斋庆赞。
从上列事实中看出,玄宗崇道规模之大,是高祖、太宗所望尘莫及的。先天、开元三十年间,道教获得空前的发展,佛教相对地衰退。这对于佛教徒来说,必然是不满的。《宋高僧传》中就批评唐玄宗“留心玄牝,未重空门”。正好在玄宗兴道抑佛时期,天宝元年十月,日本两个和尚――荣睿和普照,到扬州来邀请鉴真东渡弘法。下面的记载反映了当时的情景:
释思托《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上鉴真传》:“荣睿乃向大明寺顶礼和上足下,具论心事。‘本国昔上宫太子云,二百年后,日本律义大兴舍人王子广学内典敬信佛法,每求传戒师僧来至此土。’和上便云:‘远承昔有日本长屋王子,敬信心重,造一千领袈裟,附向本唐,供养众僧,其袈裟缘上绣四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又天台智者云,三百年后,我所遗文墨感传于世,大师无常,洎二百年,其智者禅师是南岳思禅师菩萨戒弟子也。惠思禅师乃降生日本为圣德太子也,智者唐国分身,思禅海东化物。’”“和上乃命门人讲授戒律,人师法主者,命赴睿心同向日本,万代传灯”。
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荣睿、普照至大明寺,顶礼大和上足下,具述本意曰:‘佛法东流至日本国,虽有其法,而无传法人。本国昔有圣德太子曰:二百年后,圣教兴于日本,今钟此运,愿和上东游兴化。’大和上答曰:‘昔闻南岳(惠)思禅师迁化之后,托生倭国王子,兴隆佛法,济度众生。又闻,日本国长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来施)此国大德、众僧,其袈裟(缘)上绣着四句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以此思量,诚是佛法兴隆,有缘之国也。今我同法众中,谁有应此远请,向日本国传法者乎’?”
释祖《隆兴佛教编年通论》:“日本沙门荣睿等,至扬州,奉僧伽黎衣十领,其上缀山川异物之状,盖其国主附之以施中国沙门,于时律师鉴真受其衣,叹外国人有佛种性,欲往化之,会睿、照等亦劝请。”
思托是鉴真的亲信弟子,当天宝元年荣睿、普照邀请鉴真东渡时,他是在场的。思托又是唯一的始终追随鉴真六次东渡的弟子,并在日本侍从鉴真十年,鉴真的心情,思托应是知道得最清楚的。思托在《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上鉴真传》中,精心地描绘了鉴真接受日僧邀请时的思想活动:(一)想到日本长屋王子造一千领袈裟送给唐朝和尚,从两国的友好往来中看出日本是信仰佛教的国家;(二)想到南岳惠思禅师寂后“降生”日本为圣德太子,在佛教史上找到中国和尚到日本“兴隆佛法”的先例。“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对于佛教徒来说,天竺僧人到中国来传播佛教,鉴真到日本去传播佛教,都是他们认为应该做的大事。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以此思量,诚是佛法兴隆,有缘之国也”;祖《隆兴佛教编年通论》等书中的“叹外国人有佛种性,欲往化之”的记载,都比思托更为明白地说出这位虔诚、坚毅的佛教徒希望超越国家界限去传教弘法的积极心情。
(三)
从742年(天宝元年)至753年(天宝十三载),鉴真五次东渡,或因海上的风浪,或因人事的干扰,都未成功。在这十二年中,玄宗兴道抑佛的政策未变,鉴真东渡的决心也未变。先看看天宝时玄宗所采取的崇道措施:
743年(天宝二年)正月,追尊玄元皇帝为大圣祖玄元皇帝,两京崇玄学改为崇玄馆,博士为学士,助教为直学士,更置大学士一人,以宰相为之,领两京玄元宫及道观。三月,亲祀玄元宫以册尊号。追尊玄元皇帝父为先天太皇,母为先天太后,于谯郡本乡置庙。其玄元宫,西京改为太清宫,东都改为太微宫,天下诸郡改为紫极宫。两京宫内道士添满三十七人为定额,各赐近城庄园一所,并量赐奴婢等。令崇玄馆学士今后每至三元日,讲《道德》《南华》诸经,“群公百辟,咸就观礼。庶使轩冕之士,尽弘南郭之风;寰海之内,咸为大庭之俗”。九月,谯郡紫极宫改为太清宫。
745年(天宝四载)正月,玄宗谓宰相:于宫中为坛,自撰黄素文置案上,“其文腾空,自飞上天,空中有言曰:‘圣寿延长。’”二月,太清宫道士萧从一言:有紫云从空而下,兼有异常音乐,空中有异人云:“我是玄元皇帝,可报吾孙,汝是上界真人,汝受命无疆,”七月,诏:坟籍中犹称玄元皇帝及南华等真人旧号者,并宜改正。其余编录经义等书,宜以《道德经》列诸经之首,《南华》等经不宜编列于子书。是年,召茅山道士李含光入京,未几还山,赐绢二百匹,玄宗亲为诗以饯之。是年,召天台道士吴筠至京,令待诏翰林,“特承恩顾,由是为群僧之所嫉”。后吴筠还山,著文“深诋释氏”。
746年(天宝五载)二月,太清宫使陈希烈奏:大圣祖玄元皇帝以二月十五日降生,请同四月八日佛生日,准令休假一日。从之。四月,以陈希烈为相。希烈以讲《老》《庄》得进,专用神仙符瑞取媚于玄宗。
747年(天宝六载),令天下诸观度满道士七人。
748年(天宝七载)三月,大同殿柱生玉芝,群臣上玄宗尊号为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五月,册赠汉张天师为太师,梁中散大夫陶宏景为太保。天下有洞宫山各置坛祠宇,每处度道士五人,并取近山三十户,蠲免租税差科,永供洒扫。诸郡有自古得道升仙之处,每处度道士二人;其灵迹殊尤,功应远大者度三人,永修香火。茅山紫阳观取侧近百户,太平、崇玄二观各一百户,并蠲免租税差科,长充修葺洒扫。十二月,传说玄元皇帝见于华清宫之朝元阁,乃改为降圣阁。改会昌县为昭应县,会昌山为昭应山。是年,令传写一切道经以广流布。
749年(天宝八载)六月,大同殿又生玉芝。太白山人李浑奏:于金星洞见仙人,说:“老君云:‘有玉版石记符圣上长生久视’。”遣人求得之。闰月,玄宗谒太清宫,上圣祖尊号为圣祖大道玄元皇帝。群臣上玄宗尊号为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命崇玄馆缮写一切道经,分送诸道采访使,于管内诸郡转写。于太清官、太微宫圣祖前,更立文宣王象,与四真人列侍左右。太白山封为神应公,金星洞改为嘉祥洞,华阳县改为真符县。于嘉祥洞置一祠宇,仙人台下置一观。两京、十道于一大郡亦各置一观,以真符玉芝为名。每观度道士七人,修持香火。十二月,启圣宫琢玉造圣祖、玄宗真容。
750年(天宝九载)三月,令丹阳郡江宁县创置一观,度道士七人。十月,太白山人王玄翼言:玄元皇帝降见,说宝仙洞中有妙宝真符。遣人求得之。范祖禹《唐鉴》云:“时帝尊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表贺无虚月,李林甫等皆请舍宅为观,以祝圣寿,帝悦。”
751年(天宝十载)四月,玄宗于内道场亲教诸道士步虚声韵。六月,令写一切道经五本,于太清宫、兴唐、东明、龙兴观各置一本。是年,遣十三人祭岳渎海镇。《旧唐书?礼仪志四》云:“玄宗御极多年,尚长生轻举之术。于大同殿立真仙之象,每中夜夙兴,焚香顶礼。天下名山,令道士、中官合炼醮祭,相继于路。投龙奠玉,造精舍,采药饵,真诀仙踪,滋于岁月。”
从以上列举的事实中看出,玄宗崇道,已经闹到荒唐不堪的地步。道教徒大为得意,而佛教徒相形见绌。在佛道两教激烈竞争,佛教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有的佛教徒就转向了。
《宋高僧传》中有几个例子:
(一)与鉴真同时代、同乡里、又同属律宗的释灵一,以与道士潘志清“为尘外之友”为荣。
(二)另一个与鉴真同时代、又同属律宗的释义宣,以“玄儒旁综”获得声誉。
(三)贺知章本信佛,对释道亮“慕仰”,与释昙一“为师友”,与释玄俨“具法朋之契”,他看到玄宗崇道,于天宝二年上疏请度为道士,仍舍本宅为观。三载,贺知章离京还乡,玄宗赋诗赠行,皇太子、左右相以下咸就执别。鉴真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不会转向。他在五次东渡失败以后,寄希望于第六次东渡成功。正好753年(天宝十二载)十月,遣唐使一行到扬州来邀请鉴真了。有两部书记载当时的情景:
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天宝十二载,岁次癸巳,十月十五日壬午,日本国使大使特进藤原朝臣清河,副使银青光禄大夫、光禄卿大伴宿祢胡,副使银青光禄大夫、秘书监吉备朝臣真备,卫尉卿安倍朝臣朝衡等,来(至)廷光寺,白和上云:‘弟子等早知和上五遍渡海向日本国,将欲传教,今亲奉颜色,顶礼欢喜。弟子等先录和上尊名,并持律弟子五僧,已奏闻主上,向日本传戒。主上要令将道士去,日本君王先不崇道士法,便奏留春桃原等四人,令住学道士法。为此,和上名亦奏退,愿和上自作方便。弟子等自有载国信物船四舶,行装具足,去亦无难。’时和上许诺已竟。”
丰安《鉴真和上三异事》第二《海路庶奇异》:至天宝十二载,岁次癸巳,十月十五日壬午,日本国大使特进藤原朝臣清河,副使光禄卿伴宿祢古满,副使秘书监吉备朝臣真吉备及留学生卫尉卿安倍朝臣仲――大唐号朝衡等,同至龙兴寺,礼拜白大和上云:弟子等早知和上向日本国将欲传戒,今亲奉面,顶真人元开应思托之请,将《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上鉴真传》(“广传”)简化为《唐大和上东征传》(“略传”),“略传”撰成后,应给思托看过,得到思托同意才流传的。日本沙门丰安是“大唐国鉴真大和上末弟子”(“大和上弟子如宝,如宝弟子丰安”),他撰《鉴真和上三异事》,是为了“敬录显鉴真行事”。生活在日本的丰安,怎能知道鉴真在唐朝的“行事”?当是安如宝告诉他的。可见,《唐大和上东征传》出于思托之口,《鉴真和上三异事》出于如宝之口。思托和如宝是鉴真第六次东渡的“相随弟子”,他们对遣唐使一行邀请鉴真第六次东渡时的谈话,应该是知道的。《唐大和上东征传》与《鉴真和上三异事》记载相同,证明完全可信。
遣唐使一行的热诚相邀,并坦率地告诉鉴真:“日本君王先不崇道士法”,“弟子等不崇其法”的情况,更加鼓舞、坚定了鉴真东渡的信心和决心,于是,经过五次失败,高龄六十六岁而又双目失明的鉴真,不顾海上的风浪和人事的干扰,又第六次航海赴日。
综合以上,在武则天崇佛抑道时期,鉴真在扬州出家,在律宗文纲、恒景、道岸得势的中宗、睿宗时期,鉴真游学两京;在玄宗崇道抑佛时期,鉴真六次东渡。鉴真是虔诚的佛教徒,他出生入死,六次东渡,历尽艰险,不屈不挠,为中日友好和文化交流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受到中日两国人民永久的怀念和赞颂。
鉴真与天台宗关系新探
《唐招提寺缘起略集》中记载鉴真师徒讲解天台宗章疏的情况。法进《沙弥十戒并威仪经疏》中有天台宗义。最澄《天台付法缘起》中以鉴真为传播天台宗的大师。但中土无直接资料可以说明鉴真与天台宗之关系。
陈寅恪说过,研究历史,“吾人今日可依据之材料,仅为当时所遗存最小之一部”,靠此“残余断片”,怎能“窥测”出历史真相呢?他提出:“必神游冥想”,才可以“真了解”,“而无隔阂肤廓之论”,甚为高明。
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虽记载天宝十二载(753)鉴真从扬州东渡时携带了天台宗经典,但未说鉴真学天台宗。志磐《佛祖统纪》是天台宗所撰之佛教史,其“佛祖世系表”中无鉴真之名。为了弥补中土无直接资料可以说明鉴真与天台宗关系的缺憾,我运用陈寅恪所提出的“神游冥想”的治学方法,钩沉索隐,试为论证如下:
(一)
据志磐《天台九祖传》卷一《四祖天台智者法空宝觉灵慧大禅师传》,隋开皇十一年(591)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遣使奉迎智,十一月二十三日“于总管金城殿设千僧斋,授菩萨戒法”。杨广对智如此尊崇,扩大了天台宗在扬州的影响。明了这个背景,再看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其父先就扬州大云寺智满禅师受戒,学禅门。大和上年十四,随父入寺,见佛像感动心,因请父求出家;父奇其志,许焉。是时,大周则天长安元年有诏于天下诸州度僧,便(就)智满禅师出家为沙弥,配住大云寺(后改为龙兴寺)。唐中宗孝和(圣)皇帝神龙元年,从道岸律师受菩萨戒。”传中称智满为禅师,道岸为律师,表明二僧属于不同的宗派。律师显然属于律宗,禅师呢?考如下:
灌顶《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时有慧思禅师”又:“陈少主顾问群臣:释门谁为名胜?徐陵为曰:瓦官禅师。”
道宣《续高僧传》卷十七《习禅篇?隋国师智者天台山国清寺释智传》:“又诣光州大苏山慧思禅师,受业心观”。又:“陈宣帝下诏曰:禅师佛法雄杰”又:“陈暄奏曰:瓦官禅师。”
思托《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上鉴真传》:“和上便云其智者禅师是南岳思禅师菩萨戒弟子也。惠思禅师乃降生日本为圣德太子也。”
梁肃《台州隋故智者大师修禅道场碑铭(并序)》:“陈朝崇之,置寺曰修禅。”
赞宁《宋高僧传》卷五《义解篇?唐荆州玉泉寺恒景传》:“后人覆舟山玉泉寺,追智者禅师习《止观门》。”卷六《义解篇?唐处州法华寺智威传(慧威)》:“亲灌顶禅师求请必要。”“闻缙云大威禅师盛行禅法。”又《唐苏州开元寺元浩传》:“寻为荆溪湛然禅师嘱累弟子大比丘尼识微、道巽、志真、悟极,此四人者高洁之伦,深练禅观。”卷十一《习禅篇?唐黄州九井山玄策传》:“赴天台山光明会,乃隋朝智禅师立教。”卷十四《明律篇?唐扬州大云寺鉴真传》:“登便就智满禅师,循其奖训。”卷十五《明律篇?唐越州称心寺大义传》:“义因与大禹寺迥律师同诣左朗禅师所,学止观。”卷二十六《兴福篇?唐东阳清泰寺玄朗传》:“后依恭禅师重修观法。”
从上引文献看出,慧(惠)思、智、灌顶、智威、慧威、玄朗、湛然等天台宗的祖师、大师,都被称为禅师,而且与修禅、禅观相联系,这是有理由的。自北齐慧文创立“心观”(一心三观),天台宗开始萌芽。慧文传慧(惠)思。慧(惠)思取大小乘中定(禅定)、慧(义学)等法创立学说,意在定慧双修,因定发慧。慧(惠)思传智。智正式创立天台宗。天台宗提倡止观,止即是定,观即是慧,定慧双修,可以见佛性,入涅。禅,梵语禅那,意谓坐禅或静虑。僧徒一般都能坐禅,天台宗所提倡的止观,也就是禅的一种。鉴真之父就智满禅师“受戒,学禅门”。“禅门”一词,也见于道宣《续高僧传》卷十七《习禅篇?隋国师智者天台山国清寺释智传》:“(智)在瓦官寺,创宏禅法一代高流,江表声望,皆舍其先讲,欲启禅门。”“(智)讲《智度论》,肃诸来学。次说禅门,用清心海。”对照起来看,鉴真之父就智满禅师“学禅门”,即学习天台宗;鉴真“循其(智满禅师)奖训”,亦即接受天台宗之教义。
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又云:“于西京实际寺登坛受具足戒。荆州南泉寺弘景律师为和上巡游二京,究学三藏。后归淮南,教授戒律”。从上下文看出,鉴真向弘(恒)景学习的是戒律。但弘(恒)景又属天台宗,志磐《佛祖统记》以弘(恒)景为章安(灌顶)弟子,鉴真追随弘(恒)景“巡游二京”期间,除学律外,未尝没有可能聆听到天台宗学说。《唐大和上东征传》中未明言鉴真与天台宗之关系,志磐《佛祖统记》之“佛祖世系表”中遂无鉴真之名。
(二)
据《唐大和上东征传》,鉴真在天宝元年(742)接受日僧荣睿、普照邀请,决心东渡弘法时,首先想到的是“昔闻南岳(惠)思禅师迁化之后,托生倭国王子,兴隆佛法,济度众生”。可见鉴真对创立定慧学说的慧(惠)思之崇敬。
思托《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尚鉴真传》中也有宣扬天台宗祖师慧(惠)思、智神异事迹的内容,如:
其慧思禅师于一目中,(处分岳)寺三纲,可扫路开堂敷座迎接,今日有大菩萨(将来)。诸人出迎,只云不见菩萨,只见一年少(沙)弥。(彼众)却还报和上,无有菩萨,但见一少沙弥。于时禅师(告云,此是)菩萨,众并迎屈入寺。禅师把手言,好在以不,灵山一别,迄至于今。经停,明日即令上座讲《法花经》,智冥然,不知所趣。思禅师乃云,昔佛在世,与弟子灵山听,可不忆耶?智便乃朗然大悟,当即宣吐弁,若悬河泻浪。此即顿悟一乘之妙法也。智犹被思禅师作其忆念,玄忆一乘。故知思禅师本来诵持法花,味深禅定,悟《法花》三昧。又天台智者大师,隋帝和上,卅余年唯著一衲,度僧万余,造八十三寺,书十九藏经,读十五遍,造诸经论〔疏〕合七百卷。《法花》玄文及疏各十卷、《大止观》十卷、《四教》十二卷、《小止观》一卷、《禅门》十卷。故知二圣觌颜,递相显发,广兴佛事,利益四生。
南岳衡山者,属衡州,其衡山五岳之一数也。其山有五峰,一般若峰,二住括峰,三慧日峰,四嘱融峰,五紫盖峰。一峰各有禅房静室,有思禅师六生于此山修道,一生各立一塔并盘,一石。其三石存般若台佛殿前,三塔在般若(台南)二百步。山中灵仙异果消利,经于千岁,时有得圣果者,其梨乃生子。思禅师亲吃此梨,其梨甘美,世间无比,大如钵许。自尔已还,更未生子。其思禅师临将无常时,于般若台北石室中,举《法花经》、钵、盂、锡杖语弟子云:吾灭度后,向无佛处受身,(教)化众生。至今便岳寺,见有素影立堂,上足弟子二人同时素影。其弟子并是圣人:其二弟子,一名智,在天台山及京州(玉)泉二寺,来去住持。一名智勇,在南岳衡山修道也。
慧(惠)思、智的神异事迹,显然是鉴真生前常向思托等讲述,思托耳熟能详而笔录于鉴真传记中的。于此可见鉴真信仰天台宗之虔诚。
《唐大和上东征传》中还记载了两件值得我们深思的事:
一是天宝元年鉴真一行在扬州准备第一次东渡时,“大和尚、荣睿、普照师等同在既济寺备办干粮,(但)云将供具往天台山国清寺,供养众僧。”这是谎言。由于当时私渡是违法的,鉴真不得不用谎言来掩人耳目。天下名寺甚多,鉴真不谎言往其他名寺,而谎言往天台宗的总本寺――国清寺,可见天台宗在鉴真心中的重要地位。
二是天宝七载鉴真一行第五次东渡途中,十月十六日“去岸渐远,风急波峻,水黑如墨。沸浪一透,如上高山,怒涛再至,似入深谷。人皆荒醉,(但)唱观音。”据姚秦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门品第二十五》:“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若有百千万亿众生入于大海,假使黑风吹其船舫。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称观世音菩萨名者,是诸人等,皆得解脱罗刹之难。以是因缘,名观世音。”天台宗最尊崇《法华经》,故又称法华宗。天台宗经典中有智述、灌顶记《观音玄义》《观音义疏》。鉴真等在生命危急关头“唱观音”,也可说明其接受天台宗教义。
此外,我们还注意到鉴真与天台宗在医药方面的共识。从智《修习止观坐禅法要?治病第九》看出,他在强调“当知止观二法,若人善得其意则无病不治也”的同时,也指出:“金石草木之药,与病相应,亦可服饵。”鉴真并不单纯讲戒律,还精通医药学,并为人治病。《唐大和上东征传》说他“开悲田而救济贫病”。他东渡携带物品中有“香药”。日本藤原佐世《日本国见在书目》中载《鉴上人秘方》一书。丹波康赖《医心方》中有《鉴真服钟乳随年齿方》等。日本唐招提寺发售的“奇效丸”药袋上,印着鉴真像,写着“开山大和尚鉴真传方”。
(三)
一个僧人信仰两个宗派,在当时有无例证呢?
从天台宗的祖师、大师来看,智先学律,后创天台宗。灌顶《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云:“投湘州果愿寺沙门法绪而出家焉,绪授以十戒,导以律仪,仍摄以北度诣慧旷律师,兼通方等,故北面事焉。”湛然也是先学律,后入天台宗。赞宁《宋高僧传》卷六《义解篇?唐台州国清寺湛然传》云:“遂往越州昙一律师法集,广寻持犯开制之律范焉。复于吴郡开元寺敷行止观。”余不多举。
从律宗来看:道宣撰《妙法莲华经弘传叙》,有云:“自汉至唐,六百余载,总历群籍,四千余轴,受持盛者,无出此经”。道宣是唐律宗(南山律宗)的创立者。《法华经》是天台宗所认为的最高经典。道宣不仅崇信《法华经》,而且把天台宗的止观义理融合在戒律之中。他在《昙无德部四分律删补随机羯磨序》中说:“心为生欲之本,灭欲必止心元。止心由乎明慧,慧起假于定发,发定之功,非戒不弘,是故特须尊重于戒。”又在《净心诫观法?五字释名法篇第一》中说:“净心者,于汝现行烦恼诸部过患,教修对治,令汝即时随分解脱,垢染渐灭,心转明净,发生定慧,又能随顺止观二门,此二法者定始慧初,生长一切禅支道品,故名观。”可见,道宣认为,持戒以止心为本,他把天台宗提倡止观、定慧双修、因定发慧的教义,摄入律宗。
唐代律宗高僧,兼学天台宗者甚多,见于《宋高僧传》卷十四至十六《明律篇》者就有:
《唐扬州龙兴寺法慎传》:“从瑶台成律师受具戒。依太原寺东塔,体解律文,绝其所疑,时贤推服谓‘天台止观,包一切经义,东山法门,是一切佛乘。色空两亡,定慧双照,不可得而称也’(缁素弟子)其上首曰会稽昙一、闽僧怀一、南康崇睿、晋陵义宣、钱塘谭山寺惠鸾、洛京法瑜、崇元、鹤林寺法励、法海、维扬惠凝、明幽、灵、灵一等,罔不成乐说辩才入《法华》三昧。”
《唐杭州华严寺道光传》:“于时夏浅德崇,坛场属望光持《法华经》,创塔庙,洎没身不怠也。”
《唐洪州大明寺严峻传》:“后抵荆州玉泉山兰若,遇真禅师,示其禅观,入城泊大云寺。峻秉持戒印,众请临坛,复举律之宗主,受命。忽逢观净禅师,顿明心法。”
《唐吴郡东虎邱寺齐翰传》:“颛门相部《义疏》,精敏罕俦。明《法华经》,主苏湖戒坛,每当请首,则今时所谓坛长也。”
《唐越州称心寺大义传》:“从吴郡圆律师受具。复依本州开元寺深律师,学《四分律指训》。义因游长安,乃抠衣法华寺玄俨律师,其俊迈出伦。俨云:‘于今传法,非子而谁?’义因与大禹寺迥律师同诣左朗禅师所,学止观,而多精达。”
《唐苏州开元寺辩秀传》:“事灵隐谋禅师所闻指训,如凉风入怀,醒然清悟。天宝四年,受戒于东海鉴真大师,传律于会稽昙一。”
《唐襄州辩觉寺清江传》:“礼昙一律主为亲教师,江有禅观之学。”
《唐吴郡包山神皓传》:“通《律钞》于昙一。后十讲《律钞》,五升坛场,年工于圆宗,别置西方法社,诵《法华经》九千余部。”
《唐湖州八圣道寺真乘传》:“西上京师云华寺,学《法华天台疏义》,大著声望八为律学座主,四为临坛正员……忏法之余,撰《法华经解疏记》十卷……乘精于律法,长于演说。”
《唐吴郡破山寺常达传》:“专讲《南山律钞》。后求《涅》圆音,《法华》止观。”
《唐天台山国清寺文举传》:“以《四分律》为学次通《法华经疏义》,得智者之膏腴焉。”
《唐会稽开元寺允文传》:“师授《维摩》《法华》二经就中京攻相部律宗并《中观论》于嘉祥、静林、今大善三寺,讲《相疏》二十七座,大经二十五座。”
以上都是唐代律宗之高僧而兼学天台宗者:有先学律,后学天台止观;也有先学《法华经》,后入律宗。可以用两句话概括这种风气:“性非局促”(一个宗派)的僧人,“余力则通”(其他宗派)。可见鉴真兼学律、天台二宗,是符合时尚的。
(四)
李肇《唐国史补》卷上《佛法过海东》云:“佛法自西土,故海东未之有也。天宝末,扬州僧鉴真,始往倭国,大演释教,经黑海蛇山,其徒号‘过海和尚’。”这是人们都知道的一条材料,可惜没有对此作进一步的研究。据《全唐文》卷四八崔恭《唐右补阙梁肃文集序》:“言僧事,齐律仪,作《过海和尚塔铭》。”将李肇、崔恭二文对照起来看,《过海和尚塔铭》即鉴真塔铭。作者梁肃,字敬之,一字宽中,郡望安定,籍贯陆浑,是唐代著名的文学家。
梁肃是何时何地撰鉴真塔铭的呢?《全唐文》卷五二三崔元翰《右补阙翰林学士梁君墓志》云:“淮南节度使、吏部尚书京兆杜公表为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管书记之任,非其所好,贞元五年以监察御史还台”。据《旧唐书》卷十二《德宗纪上》:“(兴元元年十二月)庚辰,以刑部侍郎杜亚为扬州长史、淮南节度使。”卷十三《德宗纪下》:“(贞元五年十二月)辛未,以淮南节度使杜亚为东都留守、畿汝州都防御使”。将崔元翰文与《旧唐书》联系起来看,杜亚是梁肃府主。贞元五年(789)杜亚、梁肃都离开扬州,杜赴东都,梁入西京。可见鉴真塔铭是贞元五年前梁肃在杜亚幕中应扬州僧俗之请而作。
《过海和尚塔铭》这篇文章虽已失传,梁肃为鉴真撰塔铭这个事实,为我们提供了考察鉴真与天台宗关系的线索。
梁肃幼年随父避乱于江南,长大后,信仰天台宗。天台宗的创始人是智,智传灌顶,灌顶传智威,智威传慧威,慧威传玄朗,玄朗传湛然,湛然传元浩。梁肃受教于湛然、元浩。崔恭称赞梁肃“早从释氏,义理生知,结意为文,志在于此,言谈语笑,常所切,心在一乘,故叙释氏最为精博。”崔元翰称赞梁肃“尝著释氏《止观统例》,几乎《易》之系辞矣。”赞宁《宋高僧传》卷六《义解篇?唐台州国清寺湛然传》甚至说:“其朝达得其道者唯梁肃学士,故鸿笔成绝妙之辞。”叹息:“吾徒往往有不知然之道梁公深入佛之理窟之谓欤!”在天台宗中具有崇高地位的梁肃,肯为律宗鉴真撰塔铭,这件事不寻常,从侧面反映出鉴真也与天台宗有关系。
(五)
最后说明几个问题:
(一)天宝三载(744),鉴真曾至国清寺。《唐大和上东征传》云:“日暮到国清寺,松篁蓊郁,奇树璀璨,宝塔玉殿,玲珑赫奕,庄严华饰,不可言尽……和上巡礼圣迹,出始丰县。”真人元开只说鉴真“巡礼”国清寺之“圣迹”,未说他与国清寺僧人交流学习天台宗之心得。有人认为天宝十二载(753)鉴真东渡时所携带的天台宗经典,是这次在国清寺所得到的,不但缺乏证据,而且经过天宝七载(748)东渡的失败,难保经典没有损失,何况天台宗经典并非国清寺独有。
(二)大中十二年(858)闰二月,日僧圆珍《乞台州公验状并公验》:“圆珍谨以寻检天台教法,传东国元由:本是智者大师受法和尚陈国师衡山慧思大师大(太)建九年发愿传法,托生东国王宫,差人至衡岳取《法华经》,自制章疏,为国讲赞。载于本国史记。后因天台智者大师第五代弟子扬州龙兴寺律大德鉴真,天宝年中,闻本国取经于衡岳,遂将天台《止观》《玄义》等,远以流行本国。”(见白化文、李鼎霞《行历抄校注》)所谓鉴真为智的“第五代弟子”,是日本天台宗僧人的理解。圆珍未说明他这种计算法的根据,后来《天台霞标》中排列为:圣德太子―菩提达摩―善无畏―道睿―鉴真,恰恰暴露出所谓鉴真是智“第五代弟子”的虚构。姑且不说慧思入寂时,圣德太子已四岁,称太子为慧思后身是荒谬不足据的;把毫无传承关系的五个人捏合在一起,能够成立吗?而且与日僧凝然《云雨钞》所云鉴真从弘(恒)景学天台宗,是互相矛盾的。
近年大陆有人提出:智―灌顶―道素―弘(恒)景―鉴真,也是五世。两种不同的计算法,却巧合了。
(三)巨赞提出:鉴真授戒,不采用传统的戒坛形式,在第三重戒坛上面安立多宝佛塔,“代替了复釜形和宝珠,乃是把南山宗和天台宗密切结合起来的一种比较突出的创造。”(详见《巨赞集?鉴真大师的律学传承》)如果这是事实,确是重要的。
鉴真东渡的物质准备
中国与日本,虽然隔着汪洋大海,但考古资料证明,早在公元以前,两国就有了文化的联系。根据文字记载,东汉时,两国就建立了正式往来。此后,交往日益频繁。到唐代,达到了中日文化交流的高峰。通过两国使节和人民的往还,当时比较先进的中国文化传入日本,对日本的政治制度、生产技术、文学艺术以及社会风习诸方面,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在中日两国人民悠久的友好史上,双方都有许多著名的活动家。唐鉴真和尚是中国方面杰出的一位。他毅然接受日本僧人荣睿、普照的请求,发愿东渡。从天宝元年至十二载(742-753),以忘我的精神,坚强的毅力,冲破海上的风浪,战胜社会的阻挠,历尽艰险,不屈不挠,当他66岁的时候,在五次失败之后,又进行第六次东渡,成功到达日本。
鉴真在日本十载,虽是暮年,壮志不已,创立了唐招提寺,将佛教、医药、建筑、雕刻、绘画、书法各方面的知识,毫无保留地贡献给日本人民。在中日两国人民友好往来与文化交流的历史上,他是值得纪念的一位光辉人物。
这篇小文,谈谈鉴真六次东渡所做的物质准备。
第一次东渡天宝元年(742),鉴真和他的弟子,在扬州接受荣睿、普照的邀请以后,“于东河造船”,“在既济寺备办干粮”。天宝二年(743),正当准备就绪,等待出发之时,高丽僧如海突然向官府诬告他们勾结“海盗”。官府将冤案查清后,“其所造舟没官,其杂物还僧”。第一次东渡未能成行,鉴真损失了一只船。
第二次东渡天宝二年,鉴真“出正炉八十贯钱,买得岭南道采访使刘〔巨鳞〕之军舟一只,雇得舟人等十八口”。
从扬州出发后,连遭风浪,船被礁石撞破,鉴真一行为人搭救,暂住县阿育王寺。第二次东渡未达目的地,买军舟所花费的正炉钱八十贯,雇十八个舟人所花费的钱,以及所携带的物品,全部损失了。
第三次东渡天宝三载(744)鉴真一行在县阿育王寺研究第三次东渡计划时,为越州僧众觉察,请求官府阻挡,鉴真未能成行。
第四次东渡天宝三载,鉴真先“遣僧法进及二近事,将轻货往福州买船,具办粮用”。鉴真率领其他弟子随后出发,准备与法进等在福州会合,登舟东渡,以避开江、淮一带官府的耳目。但扬州僧众又请求官府阻挡,追踪而来,又未能成行。
“轻货”指什么?建国前,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辞源》,中华书局出版的《辞海》,都没有“轻货”一词。最近,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新《辞海》,在《轻货》条下写道:“亦称‘轻浮货’‘轻泡货’‘泡货’。运输部门对体积大而重量轻的货物的通称。如空铁桶、泡沫塑料等。”唐人所说的“轻货”指什么?新《辞海》没有提到,试为解释如下:
《韩非子》卷十八《六反》:“夫陈轻货于幽隐,虽曾、史可疑也;悬百金于市,虽大盗不取也。”陈奇猷云:“太田方曰:轻货,货之可怀者。”王焕镳云:“轻货,言其价值小,与下句中‘百金’相反。”一说“轻货”体积小,一说“轻货”价值小。
晁错《论贵粟疏》:“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此令亡逃者得轻资也。”《史记》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范蠡“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晁错、司马迁将“轻”与宝――“珠玉金银”联系起来,与韩非所说的价值小的“轻货”,意义不同了。
《南齐书》卷三《武帝纪》:“永明四年(486)五月癸巳,诏‘扬、南徐二州今年户租,三分二取见布,一分取钱。来岁以后,远近诸州输钱处,并减布直,匹准四百,依旧折半,以为永制’。”卷四《武十七王传?竟陵文宣王子良》:“诏折租布,二分取钱”。《唐会要》卷八十三《租税上》:开元二十五年(737)三月四日敕,“其河南河北,有不通水利,宜折租造绢,以代关中调课”。《通典》卷六《食货典?赋税下》:开元二十五年定令,“其江南诸州租并回造纳布”。所谓“折租布”“折租造绢”“回造纳布”,就是以绢布代替粮食缴纳国家赋税。绢布比粮食轻,运输方便一些。况且唐代绢布与货币一样使用。也就是在玄宗时,“轻货”成为专用词,如:
《旧唐书》卷一五《王传》:天宝四载,“加勾户口色役使……既为户口色役使,时有敕给百姓一年复。即奏征其脚钱,广张其数,又市轻货,乃甚于不放”。(《资治通鉴》卷二一五《唐纪》三十一:天宝四载,“上以户部郎中王为户口色役使,敕赐百姓复除。奏征其辇运之费,广张钱数,又使市本郡轻货,百姓所输乃甚于不复除”。)
《唐会要》卷八十七《转运盐铁总叙》:“肃宗初,第五琦始以钱谷得见,请于江淮分置租庸使,市轻货以济军食,遂拜监察御史,为之使。”(《资治通鉴》卷二一九《唐纪三十五》:至德元载十月,“第五琦见上于彭原,请以江淮租庸市轻货,江、汉而上至洋川,令汉中王陆运至扶风以助军;上从之”。)
《旧唐书》卷十一《代宗纪》:永泰二年(766)十一月丙辰诏:“在京诸司官员久不请俸,颇闻艰辛。其诸州府县官,及折冲府官职田,据苗子多少,三分取一,随处粜货,市轻货以送上都,纳青苗钱库,以助均给百官。”
玄宗时以脚钱买“轻货”,肃宗时以江、淮租庸买“轻货”,代宗时以诸州职田苗子买“轻货”,与上述“折租布”“折租造绢”“回造纳布”一样,以此论断,“轻货”应指绢布。
元结《唐元次山文集》卷十《奏免科率等状》云:“当州(道州)奏永泰元年配供上都钱物总一十三万二千六百三十三贯三十五文。”“其今年轻货及年支米等,臣请准状处分”云云。元结以“钱”与“物”对举,在“物”之中又以“轻货”与“米”对举,可见“轻货”既不指钱,又不指米。
北宋仍沿用“轻货”一词。看看北宋人对它的用法,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唐代的情况。《长编纪事本末》卷十三《李顺之变》:“……孟氏割据,府库益以充溢。及王师取之,其重货铜布,即载自三峡而下,储于江陵,调发舟船,转运京师。轻货纹,即自京师至两川设传置,发卒负担,每四十卒所荷为一纲,号为‘日进’。”《宋史》卷一七五《食货志上三?漕运》:“三司使吴充言:‘宜自明年减江、淮漕米二百万石,令发运司易轻货二百万缗……’王安石谓:‘骤变米二百万石,米必陡贱,骤致轻货二百万贯,货必陡贵。当令发运司度米贵州郡,折钱变为轻货……’”北宋人以“铜布”“漕米”为“重货”,以“纹”为“轻货”,完全与唐人一样。由米―钱―“轻货”,折变的过程也与唐代相同。可见,从唐到宋,“轻货”指丝麻织品是无可怀疑的。
还要说明的是,唐代“轻货”虽指绢布,但不是专指绢布。
《资治通鉴》卷二一六《唐纪三十二》:天宝八载(749)二月戊申,“引百官观左藏,赐帛有差。是时州县殷富,仓库积粟帛,动以万计。杨钊奏请所在粜变为轻货,及征丁租地税皆变布帛输京师”(《新唐书》卷二六《外戚传?杨国忠》:“天宝七载专判度支时海内丰炽,州县粟帛举巨万,国忠因言:‘请在所出滞积,变轻赍,内富京师。又悉天下义仓及丁租、地课易布帛,以充天子禁藏。明年,帝诏百官观库物’”)在这段话中,既有“轻货”,又有“布帛”,从而看出“轻货”不是布帛的同义语,它所包括的物品,不仅是布帛。
《旧唐书》卷一五《韦坚传》:“若广陵郡船,即于背上堆积广陵所出锦、镜、铜器、海味;丹阳郡船,即京口绫衫段;晋陵郡船,即折造官端绫绣;会稽郡船,即铜器、罗、吴绫、绛纱;南海郡船,即瑁、真珠、象牙、沉香;豫章郡船,即名瓷、酒器、茶釜、茶铛、茶;宣城郡船,即空青、石绿、纸笔、黄连;始安郡船,即蕉葛、蚺胆、翡翠吴郡即方文绫坚跪上诸郡轻货”。(《新唐书》卷一三四《韦坚传》同)从这条资料看出,除了丝织品、麻织品之外,各地值高而量轻的特产,也可称为“轻货”,即所谓“本郡轻货”。
最近,一本通俗读物《鉴真》把“轻货”解释为“钱”,显然是错了。另一本通俗读物《鉴真》把“轻货”解释为“有关物资”,请问“有关物资”又是什么呢?还有一本《鉴真和尚东渡记》把“轻货”解释为“细软”,也不确切,因为“轻”是对“重”而言,“细软”是对“粗硬”而言,含义是不同的。
考出唐朝“轻货”一词的含义以后,还要进一步分析鉴真交给法进的“轻货”是什么物品。天宝三载鉴真是派法进到福州“买船,具办粮用”的。从天宝二年鉴真在扬州“出正炉八十贯钱”买一只船推算,约合一百五十匹至二百匹绢。如“轻货”专指绢,法进要带二百匹以上的绢去。而天宝二年鉴真第二次东渡所携带的物品中,没有绢布之类。况且,鉴真一行是“舟破”后上岸的,即使携带绢布,也损失了。鉴真在明、越、杭、湖、宣州“开讲,授戒”,可以得到报酬,其中可能有绢布。但法进是悄悄地到福州去的,不宜携带很多绢布,惹人注意。从这个实际情况判断,鉴真交给法进的“轻货”,可能有绢布,但不可能全部是绢布。
据《旧唐书》卷八十八《苏传》:“扬州地当冲要,多富商大贾,珠翠珍怪之产”。估计天宝二年鉴真从扬州出发时,随身携带了珍珠之类。珍珠之类可以放在鉴真怀袖之中,所以“舟破”时未遭损失。天宝三载鉴真交给法进的“轻货”,主要应是从扬州带来的珍珠之类。法进可以将它放在怀袖之中,不会被人发现他是奉鉴真之命,到福州“买船,具办粮用”,准备第四次东渡的。这次东渡计划未能实现,不是法进暴露了目标,也可作为他所带“轻货”是藏于怀袖之珍珠的旁证。
第五次东渡天宝七载(748),鉴真一行从扬州出发,“造舟、买香药,备办百物,一如天宝二载所备”。这只船在大海中漂流了许多天,未达日本,却流到振州。鉴真等经万安、崖、雷、罗、辨、象、白、藤、梧、桂、端、广、韶、虔、吉、江、润州,于天宝十载(751)回到扬州。长途跋涉,携带的物品不可能不遭受损失。
第六次东渡天宝十二载,鉴真一行乘坐日本遣唐使回国的船,成功到达日本。
在这许多物品中,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墨迹,最为珍贵。中国书法自东汉以来,成为一种重要的艺术。魏钟繇始创真书,但多少还留有隶书的遗迹。东晋王羲之的真书,形体完全能自立,被称为“书圣”。王献之继承父亲的书法艺术,称为“小圣”。父子合称“二王”。二王真书是南朝书体的正宗。经唐太宗的提倡,二王真书又成为全国书体的正宗。
唐太宗深爱王羲之的书法,多方搜罗王羲之的墨迹。搜罗的方法,一是买,如《全唐文》卷三二韦述《叙书录》:“太宗贞观中搜访王右军等真迹,出御府金帛,重为购赏,由是人间古本,纷然毕进。”(《太平广记》卷二九《书类四?褚遂良》引《谭宾录》:“太宗尝以金帛购王羲之书迹,天下争赍古书,诣阙以献。”)二是骗,如何延之《兰亭始末记》:“至贞观中,太宗以听政之暇,锐志玩书,临右军真草书帖,购募备尽,唯未得《兰亭》,寻知〔讨〕此书,知在辨才处,乃降敕追师入内道场供养,恩赉优洽,数日后,因言次,乃问及《兰亭》,方便善诱,无所不至,辨才确称,往日侍奉先师,实尝获见,自禅师丧后,经丧乱,坠失不知所在。既而不获,遂放归越中。后更推究,不离辨才之处。又敕追辨才入内,重问《兰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三次利诱都未能生效,只有用骗术了。房玄龄向唐太宗推荐萧翼到辨才处骗取了《兰亭序》。经过唐太宗的多方收罗,民间的王羲之墨迹已所剩无几了。从如下的几件事可以证明:
(1)《旧唐书》卷八十九《王方庆传》:“则天以方庆家多书籍,尝访求右军遗迹。方庆奏曰:‘臣十代从伯祖羲之书,先有四十余纸,贞观十二年,太宗购求,先臣并已进之。唯有一卷见今在……’”王羲之的后裔,仅藏王羲之墨迹一卷,可见其稀少。
(2)刘《隋唐嘉话》卷下:“王右军《告誓文》……其真本云:‘维永和十〔一〕年,三月癸卯朔,九月〔日〕辛亥’,而书亦真小。开元初年,润州江宁县瓦官寺修讲堂,匠人于鸱吻内竹筒中得之,与一沙门。至八年,县丞李延业求得,上岐王,〔王以〕献〔上〕,便留不出。或云:后却借岐王。十二年,王家失火,图书悉为煨烬,此书亦见焚云。”(参阅《太平广记》卷二九《书四?王羲之》引《国史异纂》)这一件收藏得极为秘密的王羲之墨迹,一旦被发现,就争夺不休,烧掉才了事,可见其珍贵。
(3)韦述《叙书录》:“萧令寻奏,滑州人家藏右军扇上真书《宣示》及小王行书‘白骑遂’等二卷。敕令滑州给驿赍书本赴京。其书有贞观旧织成题字。奏进书本留内,赐绢一百匹以遣之,竟亦不问得书所由。”这一件王羲之墨迹,从宫廷散入民间,又由民间归于宫廷。
(4)张怀《书断》:“王羲之《借船帖》,书之尤工者也。故山北卢匡,宝惜有年。卢公致书借之不得,云‘只可就看,未尝借人也’后不知落于何人。”“公《借船帖》是(京师书侩)孙盈所蓄,人以厚价求之不果。卢公时其急切,减而赈之,日久满百千方得。”(李绰《尚书故实》同)这一件王羲之墨迹,辗转于书侩官僚之手,后不知下落。
从这几个例子看出,到唐玄宗时,王羲之墨迹已是非常难得到的了。鉴真第二次东渡时所携带的物品清单中,还没有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墨迹,在第六次东渡时所携带的物品清单中,才出现了“王右军真迹行书一帖、小王真迹三帖”,鉴真成为“二王”四帖的收藏者,应是第二次东渡以后的事。请问这异常珍贵的四帖是从何而来的呢?
据《晋书》卷八《王羲之传》及鲁一同《王羲之年谱》,东晋穆帝永和七年(351)王羲之“自护军出为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传云:“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又云:“羲之既去官,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石不远千里,遍游东中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王羲之晚年的活动地区,相当于唐代的浙江东道,他的墨迹必然在这一带流传较多。
王羲之晚年与僧侣亦颇有往还。如《高僧传》卷四《义解一?晋剡沃洲山支遁传》:“王羲之时在会稽,素闻遁名,未之信,谓人曰:‘一往之气何足言。’后遁既还剡,经由于郡,王故诣遁,观其风力,既至,王谓遁曰:‘《逍遥篇》可得闻乎?’遁乃作数千言,标揭新理,才藻惊绝。王遂披衿解带,留连不能已,仍请住灵嘉寺,意存相近。”卷十一《习禅?晋始丰赤城山竺昙猷传》:“(赤城)山有孤岩独立,秀出千云。猷抟石作梯,升岩宴坐,接竹传水,以供常用,禅学造者十有余人。王羲之闻而故往,仰峰高挹,致敬而反。”可以想象,浙东一带的僧人,能得到王羲之墨迹。(《高僧传?义解一?晋剡东仰山竺法潜传》:“康法识以草隶知名,尝遇康昕,昕自谓笔道过识,识共昕各作右军草,傍人窃以为货,莫之能别”。如果这两个和尚不收藏着王羲之墨迹,朝夕临摹,不可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王羲之在会稽的住宅,后为佛寺。他的后裔有出家做和尚的。《高僧传》卷十三《兴福?宋山阴法华山释僧翼传》:“时有释道敬者,本琅胄族,晋右将军王羲之曾孙,避世出家,情爱丘壑,栖于若耶山,立悬溜精舍。敬后为供养众僧,乃舍具足,专精十戒云。”王羲之七世孙智永、惠欣也是和尚。智永禅师又是书家。《兰亭始末记》说他“于(永欣寺)上临真草《千文》八百余本,浙江东诸寺,各施一本,今有存者,犹直钱数万”。这一段话告诉了我们,浙东佛寺与王羲之后裔,有密切的关系。《兰亭序》是智永传给辨才的,《告誓文》真迹是在润州江宁县瓦棺寺发现的。从这些线索推想,在浙东、西一带佛寺里,可能还秘藏着王羲之的一点墨迹。
鉴真第二次东渡失败后,曾在明、越、杭、湖、宣州“巡游、开讲、授戒”。越州道树寺僧真,天台山国清寺僧法云等人,又是鉴真的“超群拔萃”弟子。凭着鉴真在佛教徒中的威望,以及他与浙东佛寺住持人的师徒关系,如果这里还秘藏着一点王羲之墨迹的话,是可能赠送或出让给他的。
鉴真携带到日本去的“王右军真迹行书一帖、小王真迹三帖”,“皆进内里”,这给日本书法艺术以深刻的影响。当时,在日本皇室的提倡下,学习王羲之书体,蔚然成风,为日本书道的主流。
总之,鉴真把他为人授戒、讲经、治病所得的报酬,用于六次东渡造船、买船以及采办各种物品,虽一次又一次地遭受损失,而他毫不吝惜,这在中国佛教史上是独一无二的。从这个角度,也能说明鉴真具有深远的见识、开阔的胸怀,令人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