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与太平公主夺位斗争在小说中的反映――论《虬髯客传》的作者、作年及政治背景
唐五代有两篇叙述“风尘三侠”故事的小说。一为《虬髯客传》,二为《虬须客》。关于《虬髯客传》的作者,有张说、裴?、杜光庭三种不同的说法。杜光庭《神仙感遇传》(《道藏》《云笈七笺》载此书)中,有《虬须客》一篇,故此文作者,无异说。《虬髯客传》文繁,《虬须客》文简。后者系删削前者而成。今从政治背景入手,详论《虬髯客传》之作者、作年,顺便涉及《虬须客》和有关问题。
(一)
《虬髯客传》之结尾,云:“乃知真人之兴也,非英雄所冀。况非英雄乎?人臣之谬思乱者,乃螳臂之拒走轮耳。我皇家垂福万叶,岂虚然哉。”(据鲁迅《唐宋传奇集》)今人如李宗为说:“这样的话显然绝不会出诸唐末入五代的杜光庭或盛唐的张说之口,只有在唐皇朝的形势虽已十分险恶但还不至于立即倾覆的时候,才有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见《唐人传奇》)李剑国说:“且夫传旨警诫人臣之思乱者,乃由晚唐乱世而发,非开元盛世之言。”(见《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笔者认为:初、盛唐也有政治形势十分险恶之时,中、晚唐也出现过“元和之政,闻于颂声”(《旧唐书》卷十五《宪宗纪下》),“大和之初,可谓明矣”(《旧唐书》卷十七下《文宗纪下》)以及“大中临驭颂声载路”(《旧唐书》卷十八下《宣宗纪》)的局面,对于时代背景,不能笼统而言之,应作具体分析。
李宗为、李剑国只想到中、晚唐有藩镇推翻朝廷之危机,而未看到初、盛唐有皇后篡位之事实。皇后也是“人臣”。史称:“韦、武丧邦,毒侔蛇虺。”(《旧唐书》卷五十二《后妃传下》)一指高宗皇后武氏,一指中宗皇后韦氏。武后篡位成功,建立周朝。韦后与安乐公主等毒死中宗,由于李隆基(玄宗)联合太平公主发动政变,韦后篡位未成而被杀,但政治形势仍十分险恶,李隆基、太平公主在消灭了韦氏势力之后,姑侄之间发生了势不两立的争夺皇位的冲突。
先简单介绍一下太平公主的情况:
太平公主是武后所生,“特承恩宠”。公主“多权略,则天以为类己,每预谋议”。“二十余年,天下独有太平一公主,父为帝,母为后,夫为亲王,子为郡王,贵盛无比。”她为朝廷立了三项大功:(一)“神龙元年,预诛张易之谋有功”。
(二)“唐隆元年六月,韦后作逆称制,伪尊温王,玄宗居临淄邸,愤之,将清内难。公主又预其谋”。
(三)提少帝(李重茂)下御座,取乘舆服进李旦,是为睿宗。“公主频著大勋,益尊重”,“每入奏事,坐语移时,所言皆听。荐人或骤历清职,或至南北衙将相,权移人主。军国大政,事必参决,如不朝谒,则宰臣就第议其可否。”《旧唐书》卷一八三《外戚传?武承嗣(攸暨妻太平公主)》再简单介绍一下太平公主、李隆基斗争情况:
李隆基是睿宗第三子,“拯社稷之危,救君亲之难,论功莫大”(《资治通鉴》卷二九《唐纪二十五》),景云元年(710)六月,立隆基为皇太子。太平公主惮太子英武,欲更择暗弱者立之以久其权,数为流言,云“太子非长,不当立”(《资治通鉴》卷二一《唐纪二十六》)。十月,戒谕中外,以息浮议。公主每觇伺太子所为,纤介必闻于帝,太子左右,亦往往为公主耳目,太子深不自安。
景云二年(711),太平公主与窦怀贞等结为朋党,欲以危太子。睿宗尝密召韦安石,谓曰:“闻朝廷皆倾心东宫,卿宜察之。”安石对曰:“陛下安得亡国之言!此必太平之谋耳。太子有功于社稷,愿陛下无惑谗言。”(《资治通鉴》卷二一《唐纪二十六》)时公主在帘下窃听之,以飞语陷安石,赖郭元振救之,得免。
公主又尝乘辇邀宰相于光范门内,讽之以易东宫,宋抗言曰:“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宗庙社稷之主,公主奈何有此议!”(《资治通鉴》卷二一《唐纪二十六》)
宋与姚元之(崇)密言于睿宗曰:“宋王陛下之元子,豳王高宗之长孙,太平公主交构其间,将使东宫不安。请出宋王及豳王皆为刺史,罢岐、薛二王左、右羽林,使为左、右率以事太子。太平公主请与武攸暨皆于东都安置。”(《资治通鉴》卷二一《唐纪二十六》)
顷之,睿宗谓侍臣曰:“术者言五日中当有急兵入宫,卿等为朕备之。”张说曰:“此必谗人欲离间东宫,愿陛下使太子监国,则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张说所言,社稷之至计也。”(《资治通鉴》卷二一《唐纪二十六》)
二月,以宋王李成器为同州刺史,豳王李守礼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将军岐王李隆范为左卫率,右羽林大将军薛王李隆业为右卫率;太平公主蒲州安置。公主闻姚元之、宋之谋,大怒,以让太子。太子惧,奏元之、离间姑、兄,请从极法。贬元之为申州刺史,为楚州刺史。停宋王、豳王刺史之命。
五月,太子请召太平公主还京师,许之。
十月,张说等罢政事,太平公主之志也。
延和元年(712),太平公主使术者言于睿宗曰:“彗所以除旧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皇太子当为天子。”睿宗曰:“传德避灾。”(《资治通鉴》卷二一《唐纪二十六》)公主劝睿宗虽传位,犹宜自总大政。八月,玄宗即位,尊睿宗为太上皇。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决于太上皇。改元先天。
王琚曾向玄宗进言:“韦庶人弑逆,人心不服,诛之易耳。太平公主凶猾无比,大臣多为之用,琚窃忧之。”(《资治通鉴》卷二一《唐纪二十六》)此时玄宗为太子。即位后,刘幽求使张密言于玄宗,请速诛太平公主。张泄其谋,玄宗大惧,流刘幽求、张等。
崔附太平公主,与公主谋,以张说分司东都。
“天子孤立而无援”,太平公主擅权用事,与宰相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新兴王李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卿唐及僧慧范等谋废立,又与宫人元氏谋于赤箭粉中置毒进于玄宗。
王琚请玄宗速发。张说自东都遣人献佩刀,意欲玄宗断割。崔日用言于玄宗曰:“太平谋逆有日,若奸人得志,则社稷为墟”,“请先定北军,后收逆党。”(《资治通鉴》卷二一《唐纪二十六》)
太平公主党欲以先天二年(713)七月四日作乱。三日,玄宗“率众讨除,应时殄尽”,公主赐死,公主诸子及党羽死者数十人。太上皇诰: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十二月,改元开元。武、韦以来的动乱政局至此告终,唐朝进入开元之治的鼎盛阶段。
从上述政治背景中看出,在太平公主与玄宗争夺皇位的严峻时期,姚元之、宋,尤其是张说,最忠于玄宗。《虬髯客传》产生于张说自东都遣人献佩刀于玄宗之时。献佩刀的用意是“请先事讨之”(《旧唐书》卷九十七《张说传》),撰《虬髯客传》则是为玄宗制造舆论:一面宣传玄宗是“真人”(真命天子),一面警告“人臣”(太平公主及其党羽)不要“谬思乱”,“皇家(李家)垂福万叶”,作乱者如“螳臂之拒走轮”,自取灭亡。
史称太平公主“词人后进造其门者,或有贫窘,则遗之金帛,士亦翕然称之”《旧唐书》卷一八三《外戚传?武承嗣(攸暨妻太平公主)》。“推进天下士,谓儒者多窭狭,厚持金帛谢之,以动大议,远近翕然响之”(《新唐书》卷八十三《诸帝公主传?太平公主》)。当时必有词人为公主制造舆论,张说抛出《虬髯客传》是有针对性的。
(二)
本文论定张说为《虬髯客传》之作者,除了上述理由外,还有如下几点:
(1)姚崇、宋、张说三位忠于玄宗的名臣中,姚、宋与玄宗少有私人往还,而张说与玄宗私人关系密切。玄宗为太子时,张说为侍读,“深见亲敬”(《旧唐书》卷九十七《张说传》)。据李德裕编《次柳氏旧闻》记载:元献皇后杨氏“方娠,玄宗惧太平,欲令服药除之,而无可与语者…玄宗从容谋及(张)说,说亦密赞其事,怀去胎药三煮剂以献凡三煮皆覆,乃止。”张说拜贺:“天命也,不可去。”又,元献皇后杨氏“思食酸,玄宗亦以告说。说每因进经,辄袖木瓜以献。”李德裕附注:“(柳)芳本张说所引,说尝自陈述,与(高)力士词协也。”表明这两个故事可信由于张说与玄宗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才能有献佩刀及撰《虬髯客传》之事。
(2)张说喜写小说。顾况《戴氏广异记序》:“国朝燕公《梁四公传》互相传说。”《宋史?艺文志?子部?小说家类》:“张说《五代新说》二卷,又《鉴龙图记》一卷。”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鹦鹉告事》:“张说后为绿衣使者传,好事者传之。”又《传书燕》:“后文士张说传其事,而好事者写之。”张说所写的小说,为时人传写,《虬髯客传》是其精心之作,故传布更广。
(3)张说嗜奇,请看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上《天宝上》:“张说母梦有一玉燕自东南飞来,投入怀中而有孕。”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六:“玄宗时,有五色鹦鹉能言,上令左右试牵帝衣,鸟辄嗔目叱吒,张燕公有表贺,称为‘时乐鸟’。”从“梦玉燕投怀”和“时乐鸟”两个故事,反映出张说嗜奇的性格,将自己也述入故事之中。《虞初志》称赞张说《虬髯客传》“亦奇甚矣”,符合张说嗜奇的性格。
(4)既是文学家,又是政治家的张说,擅长以文学作品为政治服务。据郑处诲《明皇杂录》卷下:“张说之谪岳州也,常郁不乐苏?方当大用,而张说与相善,张因为《五君咏》,致书,封其诗以遗?因览诗悲不自胜。翌日,乃上封事,陈说忠贞蹇谔,尝勤劳王室,亦人望所属,不宜沦滞于遐方。上乃降玺书劳问。俄而迁荆州长史。”(《新唐书》卷一二五《张说传》采之)又《旧唐书?张说传》:“瓜州失守,王君死,说因获州斗羊,上表献之,以申讽喻玄宗深悟其意,赐绢及杂采一千匹。”在唐玄宗与太平公主决斗的关键时刻,张说抛出《虬髯客传》,以文学作品为政治服务,意义重大。
(三)
历代帝王为了表明自己是真命天子,无不利用符谶祥瑞,唐玄宗亦不例外。《旧唐书?玄宗纪上》称:李隆基为潞州别驾,“州境有黄龙白日升天。尝出畋,有紫云在其上,后从者望而得之。前后符瑞凡一十九事。(景龙)四年,中宗将祀南郊,来朝京师。将行,使术士韩礼筮之,蓍一茎孑然独立。礼惊曰:‘蓍立,奇瑞非常也,不可言。’”又云:“上所居宅外有水池,浸溢顷余,望气者以为龙气。”“(中宗暴崩)道士冯道力、处士刘承祖皆善于占兆,诣上布诚款。上所居里名隆庆,时人语讹以‘隆’为‘龙’;韦庶人称制,改元又为唐隆,皆符御名。上益自负。”唐玄宗因符瑞而“自负”,可见这是当时称帝的需要。
唐代小说兴盛。小说之特点为叙述生动,感人甚深,其社会效果,不亚于符谶祥瑞。如处士萧时和《杜鹏举传》略云:
景龙末,韦庶人专制。故安州都督赠太师杜鹏举,一夕暴卒数日方语云:初见两人持符来召鹏举遂西行,道左忽见一新城,异香闻数里,环城皆甲士持兵。鹏举问之,甲士云:“相王于此上天子,有四百天人来送。”鹏举曾为相王府官,忻闻此说。墙有大隙,窥见分明。天人数百,围绕相王,满地彩云,并衣仙服,皆如画者。相王前有女人,执香炉引,行近窥谛,衣裙带状似剪破,一如雁齿状。相王戴一日,光明辉赫,近可丈余,相王后凡有十九日,累累成行,大光明皆如所戴。须臾,有绨骑来迎,甲士令鹏举走,遂至故道至家,见身在床上,跃入身中。遂寤。
中兴之期,遂以假故,来谒睿宗。上握手曰:“岂敢忘德。”及睿宗登极,拜右拾遗,词云:“思入风雅,灵通鬼神。”敕宫人妃主数十,同其庄服,令视执炉者。鹏举遥识之,乃太平公主也。问裙带之由,其公主云:“方熨龙?,忽为火迸,惊忙之中,不觉带,仓惶不及更服。”公主欷陈贺曰:“圣人之兴,固自天也。”
鹏举所见,先睿宗龙飞前三年,故鹏举墓志云:“及睿宗践祚,阴骘祥符,启圣期于化元,定成命于幽数。”
孝萱按:《新唐书?诸帝公主传》云,“(太平公主)取乘舆服进睿宗。睿宗即位,主权由此震天下。”萧时和写小说渲染杜鹏举入冥所见,宣传太平公主拥立睿宗,替天行道。《杜鹏举传》写作时间虽较晚,而这个故事的流传,必在太平公主生前。公主收买“词人”,当时为之制造舆论,歌功颂德者,不止这一件事。太平公主既不得善终,这类作品也就随之销声匿迹了。
在玄宗与太平公主作决斗的关键时刻,需要精神上的支柱。于是张说抛出了宣传“我皇家垂福万叶”,玄宗是“真人之兴”,警告“人臣”不要“谬思乱”的《虬髯客传》。张说所撰小说,“好事者传之”,《虬髯客传》的社会效果,是不可低估的。
(四)
顺便说明几个有关的问题。
(一)虬须、虬髯、虬髭
杜甫《八哀诗?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虬须似太宗。”《送重表侄王评事使南海》:“虬髯十八九。”“虬须”“虬髯”均谓唐太宗。
《三国志?魏书?崔琰传》引曹操令曰:“虬须直视,若有所。”南朝陈徐陵《移齐文》有“虬髭目”之文。徐陵用古典,而易“虬须”为“虬髭”。
古人对虬须、虬髯、虬髭三词之使用,无严格区别。如有严格区别,杜甫怎能既以“虬须”,又以“虬髯”谓唐太宗呢?徐陵怎能改易“虬须”之古典为“虬髭”呢?今《汉语大词典》“虬须”“虬髭”二词,皆释为“拳曲的胡须”;“虬髯”一词,释为“拳曲的连鬓胡须”。《辞源》修订本“虬髯”释为“拳曲如虬之髯须”。“虬须”释为“蜷曲的胡须”。
(二)唐太宗、虬髯(须)客
杜甫以“虬须”“虬髯”谓太宗,《酉阳杂俎》《南部新书》皆云太宗“虬须”。不少读者对张说小说中出现太宗、虬髯(须)客二人,感到困惑。今按,《新五代史?杂传?皇甫遇传》:“虬髯善射。”崔琰、皇甫遇皆虬须(髯),可见并非太宗一人“虬须”“虬髯”。张说《右羽林大将军王公神道碑(奉撰)》有“猿臂虬须”之语,如“虬须”专指太宗,张说怎能在“奉撰”的碑文中形容王君呢?
(三)《虬髯客传》非裴?作
主张《虬髯客传》为裴?作者,仅据《绀珠集?传奇?红拂妓》。《绀珠集》是类书,其引用书名难免错误。如《聂隐娘》本是袁郊《甘泽谣》之一篇,《太平广记》误注:“出传奇”,即是类书引用书名错误之例。李宗为、程毅中和笔者有文考辨。
程毅中对裴?作《虬髯客传》之说表示怀疑:“从文风上看,(《虬髯客传》)又不像《传奇》的风格”。他将两者进行了对比:“《传奇》的文辞华艳,节奏舒缓,多用骈偶句;《虬髯客传》则文辞高古,叙事简洁明快,完全像史传文。尤其在人物性格的刻画上,《虬髯客传》的水平高得多,红拂的形象鲜明生动,《传奇》里任何人物都不能与之相比。”(见《唐代小说史》第八章)我再作一点补充。据《旧唐书?张说传》:“睿宗时,张说以宰相监修国史”。玄宗开元七年,张说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修国史,仍赍史本随军修撰”。九年,又以宰相“仍依旧修国史”。致仕后,“仍令在家修史”。张说“尤长于碑文、墓志,当代无能及者”。《虬髯客传》完全像史传文,正可说明它确是出于以修史著名的张说之手笔。
唐苏鹗《苏氏演义》云:“近代学者著《张虬须传》,颇行于世。”据王运熙考证,“唐、宋所谓‘近代’,均指比较接近的前代而非当代”。(《见〈虬髯客传〉的作者问题》)苏鹗所云之“近代学者”,与张说相合而与裴?、杜光庭不合。
《虬髯客传》警告“人臣之谬思乱者”,李宗为、李剑国认为“乃晚唐乱世而发”,“裴?所处的时代于此正相适合”。上面我已指出,对于时代背景,不能笼统而言,今再进一步问:晚唐时间非短,《虬髯客传》针对的是哪一年的哪一件事?警告的是哪一个人?李宗为、李剑国没有交代出来。
李剑国又以“夸饰豪侠,尤晚唐风气”作为裴?撰《虬髯客传》之理由,也是缺乏具体分析的。今将《太平广记》卷一九三至一九六所载二十五个“豪侠”故事,逐一分析如下:
看出,在自汉至唐五代的二十五个所谓“豪侠”故事中,二十四个故事的题材不外是报恩报仇,见义勇为,弃暗投明,显示武艺,不苟然诺,杀人自首等,而《虬髯客传》这个故事与众不同。传主张虬髯,“本欲于此世界求事”。一见唐太宗“真天子”,自甘退让,勉励李靖“奉真主,赞功业”,而与其妻“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此《传》所渲染的“英雄”形象,显然不是二十四个故事中的“豪侠”所可比拟。《虬髯客传》之文辞寓意,高于其他晚唐豪侠小说,这是有目共睹的,怎能说它是受晚唐“夸饰豪侠”风气影响之产物呢?怎能以此为理由而定为晚唐裴?所撰呢?
(四)《虬髯客传》非杜光庭等作
鲁迅主张杜光庭作,汪国垣提出杜光庭原作经过宋初文士润饰。二说均遭反对,略述如下:鲁迅《唐宋传奇集?稗边小缀》:“(杜)光庭尝作《王氏神仙传》一卷,以悦蜀王。而此篇则以窥视神器为大戒,殆尚是仕唐时所为。”李剑国评曰:“称仕唐时所为,实乃囿于杜光庭所撰之旧说想当然耳。”(见《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汪国垣《唐人小说》:“《道藏》恭八,收杜光庭《神仙感遇传》,有《虬须客》一条,叙述与所传今本不同。且简略朴,文彩殊逊。而虬髯作虬须,标题与《宋史》正同。颇疑《道藏》为今传之祖本;流传宋初,又经文士之润饰,(《太平广记》一百九十三所载之《虬髯客传》,已属改本。)故详略互异如此。”王运熙评曰:“汪先生的这一推测当然站不住。何况唐人传奇以文采见长,宋传奇远逊之,说《虬髯客传》原本简朴,经宋人润饰而详赡,也难令人置信。”(见《〈虬髯客传〉的作者问题》)
孝萱按:杜光庭先仕于唐,后事前蜀王建,本无节操可言。《虬髯客传》宣扬“我皇家垂福万叶”,警告“人臣之谬思乱者”,不像杜光庭所云。《神仙感遇传?虬须客》删削“我皇家垂福万叶”等句,用意在于与王建趁唐末大乱据蜀称帝的现实无忤,可见杜光庭用心良苦。光庭所著各书,多删节前人作品,《神仙感遇传》之《虬须客》一条,是删节张说《虬髯客传》无疑。
比汪国垣的推测更站不住者,还有刘开荣。刘在《唐代小说研究〈虬髯客传〉的主题所反映作者的立场观点及作品的创作问题》中提出此《传》是宋朝的政治宣传品。由于牵强附会太甚,在学术界没有产生什么影响,用不着多费笔墨辩驳,今举出几点,以见其说之荒唐。
(1)刘说:“小说中所指的可能的背景,唯有五代群雄割据的局面。按这种割据的局面,远始于安史乱后,但在朱全忠篡位之前,唐王室虽微弱,但形式上仍存在,决不能谈新兴的‘真命天子’可知。所以最合理的时代应是在唐亡后到宋完全统一之前。”孝萱按:在安史之乱以后,朱全忠篡位以前,上元二年(761)段子璋据绵州称梁王,改元“黄龙”。建中四年(783)朱于长安称大秦皇帝,改元二“应天”“天皇”。兴元元年(784)李希烈在淮西称大楚皇帝,改元“武成”。乾宁元年(894)董昌占越州称帝,改元二“大圣”“顺天”。这些人不但有做皇帝的思想,而且有了行动。刘所谓“决不能谈新兴的‘真命天子’”,不符合历史。
(2)刘又说:“看‘陈桥之变’这一幕,与唐李渊被部下拥立为帝的情景如出一辙。”“赵匡胤的‘素有大志’,与唐太宗的‘为人聪明英武有大志’是一样的处心积虑,不止一日了。”又以赵匡胤即位后自信“帝王之与有天命”为例,认为“赵氏这一段话,可以说与《虬髯客传》所反映的作者思想完全吻合”。又以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为例,认为“宋主这样坦白地叫同患难的朋友们作虬髯客”。其结论是:“《虬髯客传》可以说是新建立的宋王朝的一篇很好的政治宣传品了。”孝萱按:刘将宋太祖比附唐高祖、唐太宗,将宋太祖“杯酒释兵权”附会为叫功臣“作虬髯客”,未免不伦不类,何况刘举不出宋太祖看过此《传》的证据。
(3)刘最后说:“根据上面有关时代的推测,作者采用了当时一般小说很少用的早期传奇小说的形式,即在后面拖一个议论的尾巴说:‘我皇家垂福万岁,岂虚然哉。’作者很露骨地把他写小说的目的说明白了。”刘竟不知宋太平兴国二至三年所编纂的《太平广记》卷一九三转载此《传》时,删去“我皇家垂福万叶(‘叶’,刘误作‘岁’)”,如果此《传》是宋朝的政治宣传品,怎能删去这两句要害的话!正因此《传》是转载唐人作品,宋人不必宣传唐朝“垂福万叶”,所以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