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在《光明日报》上连续发表了一串关于《再生缘》及其作者陈端生的文章,文中并涉及“陈”云贞《寄外书》《寄外诗》问题。郭沫若说:
“陈云贞就是陈端生,范秋塘就是范,我看是毫无疑问的。”(《再谈〈再生缘〉的作者陈端生》,载1961年6月8日《光明日报》)
“陈云贞《寄外诗》是真的,《寄外书》是假的。”《书》和《诗》应该分开来看。《诗》是好诗,是陈云贞做的。《书》也是好书,却是缪艮做的!(《陈云贞〈寄外书〉之谜》,载1961年6月29日《光明日报》)
“于时和的‘蒙恩放归’,是和范一样,同在嘉庆元年。陈云贞《寄外书》和《寄外诗》的传播应该就在这一年。”(《有关陈端生的讨论二三事》,载1961年10月5日《光明日报》)
郭沫若对《寄外书》传播年代的推测,以及“陈”云贞即陈端生的判断,都是值得商榷的。
据北京图书馆所藏焦循《里堂诗集》(稿本)卷二《云贞行》云:
女子云贞,其夫以罪戍边,寄以书,关吏启之,辞深婉娴丽,有诗人“汝坟”“君子于役”之风。宝应朱文学(此二字刻本作“君”)士彦,志之以诗,事可见矣。书中有“枫亭分手”之语,共传为仙游县人也。
郎戍伊犁城,妾住仙游县,万里一封书,开书当妾面。郎本武健儿,负气乐勇战。凉秋木叶脱,禽肥出沙甸。郎骑青玉虬,右挟仆姑箭,一发毙双狼,声名塞人羡。郎面独(刻本作“犹”)如昔,年年春梦见。
(此诗亦见刻本《雕菰集》卷二)
这首诗是郭沫若所未接触到的一件重要资料。从这首诗所提供的情况中,发现郭沫若上述论点是存在着问题的。在我们进行讨论之先,先对它的史料价值作一些说明:
《里堂诗集》卷二的诗,焦循标明其写作时间是“庚戌至甲寅”。《云贞行》的下面是《哀小甲》。《哀小甲》作于壬子。《云贞行》当系辛亥至壬子,即乾隆五十六至五十七年间所作。(郭沫若认为《寄外书》于嘉庆元年才传播,误。)从时间上来说,焦诗远在嘉庆八年所刊缪艮《文章游戏初编》、道光八年所刊俞蛟《梦庵杂箸》、道光十三年所刊钱三锡《妆楼摘艳》以及道光七年所纂丁晏《山阳诗徵》等书之前。它是目前所发现的有关云贞《寄外书》资料中最早的一件。
焦循,清江苏省江都县人,乾隆时期的著名学者,当时有“通儒”之称。他的生平,为学术界所共知,无需赘述。这里仅将朱士彦的生平,简单介绍一下。朱士彦,字休承,号咏斋。有文名,为扬州十秀才之一。嘉庆七年进士。官至工、吏部尚书。道光十八年卒,谥文定(道光《重修宝应县志》卷十七《列传》下)。朱士彦卒后,他的后裔将他所作的诗,编为《朱文定公集》。但歌咏云贞《寄外书》的那首诗,未见编入。查集中所选作品,系从辛亥年开始。上述那首诗当系辛亥的前一年――庚戌所作,故未被选入。这是十分遗憾的事。所幸焦循之诗尚保存下来。从内容上来说,焦循所写的《云贞行》,绝非“游戏文章”,它是目前所搜集到的有关云贞《寄外书》的资料中最可靠的一件。
现在,我们根据焦诗,具体考察一下“陈”云贞究竟是不是陈端生:
(1)云贞姓什么?焦诗中未交代。夫妻之间通信,信笺上的署名,本不写姓。按照古代习惯,出嫁从夫,信封上的“×寄”,也都是写婆家的姓,而不写娘家的姓。焦循不知道云贞姓什么,是合乎情理的。后来,缪艮也说“惜录者未传其姓”;俞蛟也只说“其妻云贞”,而没有姓氏。更后的人,说云贞姓“陈”“史”“毛”“牟”,毫无根据,不可轻信。
(2)云贞家在哪里?焦诗中说:“共传为仙游县人也”。查乾隆《仙游县志》卷二《地舆志?疆域(乡村附)连江里说》云:“夫枫溪,东南之大冲衢也”,“枫亭:有街有驿”云云。当时人根据云贞《寄外书》中“枫亭分手”之语,推测她家在福建省仙游县,是可信的。后来,山阳人俞蛟、丁晏说云贞丈夫是淮南、淮安人,会稽人钱三锡说云贞丈夫是会稽人,都是为自己拉同乡,其出于附会,一望而知。据郭沫若考证,陈端生的丈夫范是会稽人。陈端生与范,是不会在仙游县的“枫亭”“分手”的。
(3)云贞的丈夫是什么样人?焦诗中说得很清楚:“郎本武健儿,负气乐勇战”。而陈端生的丈夫范呢?“更欣夫婿是儒冠”,“挑灯伴读茶声沸,刻竹催诗笔语联”(《再生缘》卷十七)。一武一文,毫无相似之处。
(4)云贞的丈夫犯了什么罪而遣戍伊犁?焦诗中虽未正面说明,但从诗中所描绘的擅长骑马射箭看来,绝非应文试的举子,与陈端生的丈夫范因科场舞弊而发配,亦不相同。
以上种种,俱是云贞非端生之证。
云贞确有其人,《寄外书》确有其事。朱士彦、焦循所歌咏者,是最初的传抄本;而缪艮、俞蛟、丁晏等人所录者,是掺了假的。《寄外书》中是否附有《寄外诗》?它是否有六首之多?也就是说,它是不是“真的”?目前还不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