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语阳秋》二十卷,宋葛立方著。我见过八种版本,今略述其异同于后:
(一)197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宋刻本。卷首载徐林序,卷末载葛立方自序、沈洵后序。卷四“韦应物诗”“杜子美《西郊》诗”“作诗在于练字”“杜牧之诗”“李白《月下独酌》诗”“唐窦常、牟、群、庠、巩兄弟五人”六则不缺。《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七著录此书,但未说明其价值。
(二)明正德二年丁卯葛谌刻本。卷首除载徐序外,又将卷末之葛、沈二序移于卷首。卷四缺二页,“韦应物诗”下缺,中缺四则,“唐窦常、牟、群、庠、巩兄弟五人”上缺。卷末有葛谌跋。
(三)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此为“两江总督采进本”。卷首仅载葛序,缺林、徐二序。卷四不仅缺二页,“韦应物诗”“唐窦常、牟、群、庠、巩兄弟五人”两则残文亦无。各本中以此本为最劣。
(四)清乾隆间《历代诗话》本。卷首载林、沈、葛三序。卷四所缺,与明正德刻本同,何文焕《历代诗话考索》无考。
(五)清道光间《学海类编》本。卷首载林、葛、沈三序。卷四所缺,与明正德刻本、清乾隆刻本同,但加注:“此段有脱误。”北京图书馆藏本上有朱笔批语:“按正德本‘安’字下脱五、六两页,第七页以‘万里’字起,后来刊本不察,误联为一。”批者据《诗话总龟》补足“韦应物诗”“唐窦常、牟、群、庠、巩兄弟五人”两则。
(六)清光绪间《常州先哲遗书》本。据云“用明正德己卯本重”,己卯为正德十四年。卷首载《钦定四库总目》,林、葛二序,缺沈序。卷四缺文处加注:“按正德覆刻乾道沈洵本正缺五、六两页,每页十行,行二十字,共四十行,各本俱同。”卷未有盛宣怀跋。
(七)《丛书集成》本。据《学海类编》本排印。
(八)1991年中华书局排印本。底本为《历代诗话》。仅仿效北京图书馆所藏《学海类编》本上朱笔批校,用《诗话总龟》补足“韦应物诗”“唐窦常、牟、群、庠、巩兄弟五人”两则,而未利用影宋本补足六则,并校勘全书。
可见,宋刻《韵语阳秋》虽于1979年影印,尚未为出版界利用,故录“韦应物诗”等六则于下,并略加按语:
韦应物诗拟陶渊明而作者甚多,然终不近也。《答长安丞裴说》诗云:“临流意已凄,采菊露未?。举头见秋山,万事都若遗。”盖效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怀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之句也。然渊明落世纷,深入理窟,但见万象森罗,莫非真谛,故因见南山而真意具焉。应物乃因意凄而采菊,因见秋山而遗万事,其与陶所得异矣。
孝萱按:阮阅《百家诗话总龟后集》卷二十五《效法门》引此则,“真谛”作“真境”。198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之《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诗话总龟》,未利用影宋本《韵语阳秋》进行校勘。
杜子美《西郊》诗云“无人竞来往”,或云“无人与来往”,或云“无人觉来往”。“竞”“与”皆常谈,“觉”字非子美不能道也。盖炀者避灶,有道者之所惊;舍者争席,隐居者之所贵也。
孝萱按:《百家诗话总龟后集》卷二十四《用字门》引此则,注:“《丹阳集》。”《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诗话总龟》云:“今本《韵语阳秋》未见。”失考。
作诗在于练字,如老杜“飞星过水白,落月动沙虚”,是练中间一字。“地拆江帆隐,天清木叶闻”,是练末后一字。《酬李都督早春》诗云:“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若非“入”与“归”二字,则与儿童之诗何异?
孝萱按:《百家诗话总龟后集?用字门》引此则,注:“《葛常之诗话》。”《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诗话总龟》云:“今本《韵语阳秋》未见。”失考。
杜牧之诗字意多用老杜,如《观东兵长句》云“黑稍将军一鸟轻”,盖用子美“身轻一鸟过”也。《游樊川》诗云:“野竹疏还密,岩泉咽复流”,盖用子美“雨止还作,断云疏复行”也。盖其心景复之切则下语自然相符,非有意于蹈袭。故其论杜诗云:“天外凤凰谁得髓,何人解合续弦胶?”岂非自以为得髓者耶?东坡赠孔毅甫诗云:“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学杜甫而得其皮骨者鲜矣,又况其髓哉!
孝萱按:《百家诗话总龟后集?效法门》引此则,注:“《丹阳集》。”《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诗话总龟》改“黑稍”为“黑”,补“雨”为“微雨”,是。但云:“《韵语阳秋》未见此条,待考。”非。
李白《月下独酌》诗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而贾岛《玩月》诗亦云:“但爱杉倚月,我倚杉为三。”
唐窦常、牟、群、庠、巩兄弟五人,四人擢进士,独群客隐毗陵,因韦夏卿屡荐始入仕,皆诗人也。牟晚从昭义卢从史,从史骄,牟度不可谏,即移疾归东都,故其《秋夕闲居》诗云:“燕燕辞巢蝉蜕枝,穷居积雨坏藩篱。”群尝为黔中观察使,故其诗云:“佩刀看日晒,赐马傍江调。音语多重译,壶觞每独谣。”而巩诗中乃有《自京师将赴黔南》之作,所谓“风雨荆州二月天,问人初雇峡中船。西南一望云和水,犹道黔南有四千”。此诗疑群所作而误置巩集中尔。常历武陵、夔、江、抚四州刺史,所谓“看春又过清明节,算老重经癸巳年”者,将之武陵到松滋渡之所作也。庠诗不见,其《巡内》一绝云:“愁云漠漠草离离,太液钩陈处处疑。薄暮毁垣春雨里,残花犹发万年枝。”造句亦可谓秀整矣。兄弟中独群诗稍低,又不得举进士,而位反居上。巩诗有《放鱼》诗云:“好去长江千万里,不须辛苦上龙门。”岂非为群而言乎?史载巩平居与人言若不出口,世号嗫嚅翁,乃肯为是耶?
孝萱按:《百家诗话总龟后集》卷三十七《讥诮门》引此则,“《自京师将赴黔南》之作”句缺“作”字。中华书局排印本《韵语阳秋》用《诗话总龟》补足此则缺文,误连下句,标为“《自京师将赴黔南》之所”。《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诗话总龟》臆补“任”字,标为“《自京师将赴黔南之(任)》”。
以宋本与明、清以来各本对校,宋本可补正各本之讹脱,不一一列举。
徐林序、葛立方自序、沈洵后序,世所习见,只录葛谌、盛宣怀二文于后,并略加按语:
《重刊〈韵语阳秋〉后引》
宋吏部侍郎齐国葛公所著《韵语阳秋》二十卷,自汉迄宋,凡篇咏之传者,辄为研核其是非工拙,而人品之高下,时事之污隆,亦间附焉,不特为时句评也。公天资高迈,文藻夙成,为清孝公书思之孙,文康公胜仲之子,文定公之父也。与弟立象,并登绍兴戊午黄公度榜进士第。父子歆、向,伯仲机、云,时人慕之。于时芮太史辉,尝叙其《归愚集》云:“葛氏自通议公以文起家,清孝继之,文康始以文大厥声,吏部又以文掌制于中兴,可斋复以言论风旨为时闻人,盖其家学渊源,通议、清孝培其根,文康发其华,吏部撷其英,而可斋润色而振耀之,其资深力久矣”。盖确论矣。可斋,即丞相也,其后锡谥文定,配飨光宗庙廷,史称良相焉。其书成于隆兴中。敷文阁学士武夷徐公林为序其首简,而公亦自序之矣。乾道中,户部郎沈公〔洵〕又序其后而梓行之。世远言堙,学士大夫愿见而不可得。谌幸生于后,居同邑,姓同谱,矧文康葬由里山观音砺下,而公父子伯仲皆尝讲学于定山玉乳泉上。松楸桑梓,宛然在目,其可无传乎!近偶得之于里之,而伏读之,弗忍私也,亟谋锓木,以永其传。公讳立方,字常之。所著有《西畴聿耕》五十卷、《方舆别志》二十卷、《归愚集》五十卷、《外制集》五卷,此特其一尔。先世居吾江阴之青易,后以文康守湖,因家于湖之泛金溪云。正德二年龙集丁卯三月上,谌谨识。
孝萱按:此跋对于我们了解葛立方家世、葛谌家世、《韵语阳秋》刊印情况,有帮助。今参照《宋史》《丹阳集》等书,列葛氏世系如下:
跋
右《韵语阳秋》二十卷,宋葛立方撰。是书杂评诸家之诗,兼论史事,有偏驳处,有严正处。如唐开成甘露之变,无不痛诋训、注,常之独谓“大和末,阉尹恣横,天子以拥虚器为耻。而元和逆党未讨,委任训、注,同心以谋。已而杀陈宏志、王守澄、杨承和、韦元素、王践言,又崔潭峻之棺而鞭其尸,翦除逆党几尽。郑注节度陇右,欲因王守澄之葬,乘群宦临送,以镇兵悉诛之。会李训先五日举事,遂成‘甘露’之祸。”按唐史,李甘与李中敏皆尝论郑注不可为相,故甘有封州之谪,而中敏有颍阳之归。杜牧之赠甘诗云:“太和八、九年,训、注极虎。吾君不省觉,二凶日威武。喧喧皆传言,明辰相登注。和鼎顾予云:‘我死有处所。’明日诏书下,谪斥南荒去。”又有赠中敏诗云:“元礼去归缑氏学,江充来见犬台宫。曲突徙薪人不会,海边今作钓鱼翁。”盖深痛二公之言不行,而训、注得恣其谋也。盖当是时,仇士良窃国柄,势焰熏灼,士大夫于议论之间,不敢以训、注为是,以贾杀身之祸,故牧之之诗如此。呜呼,东汉之季,柄在宦官,陈蕃之徒,事亦不遂,史载其名,殆如日星。而训、注以当时士夫畏慑士良辈,遂加以奸凶之目,而史亦以为乱人,万世之下,无以自白,深可痛哉!此论与昭雪曹爽、王叔文同一卓识。至张曲江赋荔枝,铺张乡里土物,遂谓明皇驿送荔枝,由曲江之赋启之,未免周内。此书流传于世,以正德己卯本为最远。如“慎”字注“今御名”,知源出于宋本,而讹脱尤多。又有万历本,国朝何文焕《历代诗话》本,互有出入。今参校诸本,并以唐、宋人文集订正,虽未能尽臻完善,较之他本,稍为可读。至“郛子能诗”一条,卷三、卷十八两见。卷四缺五、六两页,四十行,各本皆同,无从补缀矣。光绪丁酉二月二日,武进盛宣怀跋。
孝萱按:此跋称赞葛立方昭雪李训、郑注,有“卓识”,甚是。至于批评葛立方“谓明皇驿送荔枝,由曲江之赋启之,未免周内”,则前人早已指出,如何文焕《历代诗话考索》:“张曲江为《荔枝赋》,葛公谓杨妃之嗜或公启之。按三百五篇,咏禽兽、果木、池台、服玩、美色、音声,不一而足,皆末世荒淫之媒邪?”
自《直斋书录解题》至《西谛书目》,皆著录《韵语阳秋》。今选择其中评介版本、可资考镜者于下,并略加按语:
《钱遵王读书敏求记校证》卷四下:
《韵语阳秋》二十卷(入述古目。〔补〕黄丕烈云:明初刻本)。丹阳葛立方常之撰。朱性甫借得此书宋椠本(〔补〕劳权云:也是翁藏宋刻本,每叶二十八行,行二十四字,字法欧体,精细可爱。叶林宗子修,字祖德,以校正德二年葛谌刻本,增入卷三后“郛子稍学作小诗”一条。副叶有叶石君跋隶书。“叶万”白文印一,“石君”白文印一,“鹤汀”朱文长印一。林宗卒年六十一。祖德早夭。遵王行三皆见是跋。又云:季言云:明刻差落字甚少,“郛子”条已见十八卷四叶,宋本衍耳。叶校今归丹铅精舍),邢丽文命工摹写二部,举其一赠性甫。朱守中又从性甫借归。弘治癸亥金成性录成(〔原校〕“成”改“传”。〔补〕阮本胡校本均同)此本,守中为题其卷尾。
孝萱按:钱曾所藏《韵语阳秋》宋刻本,“每叶二十八行,行二十四字”,与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宋本版式相同。“郛子稍学作小诗”一则,卷三第七页、卷十八第二页两见,非章钰所记“十八卷四叶”也。
《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十九:
《韵语阳秋》二十卷(正德刊本。王蔼士藏书)。丹阳葛立方常之……是书成于归休之后,有隆兴甲申自序。殁后尝见梦于武夷徐林因为撰序,而沈〔洵〕亦序之。版刊于乾道中,明正德二年,同邑同谱谌字允夫得而锓木,句吴都穆复为新刊序。《直斋书录》著其目。《读书敏求记》虽载之,而无所发明也。有“文字禅”“湛庐藏书”二印。
孝萱按:丁丙所藏之《韵语阳秋》正德刻本,与瞿镛、傅增湘所藏者同。
《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二十四:
《韵语阳秋》二十卷(明刊本)。宋葛立方撰并序,又徐林、沈恂〔洵〕序。乾道间有刻木。是编乃正德二年江阳〔阴〕葛谌重刻,有都穆序。
孝萱按:瞿镛所藏之《韵语阳秋》正德刻本,与丁丙、傅增湘所藏者相同。
《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九:
《韵语阳秋》二十卷。宋葛立方撰。明正德刊本,十行二十字,白口,双阑。前有正德丁卯都穆序,言江阴葛君允夫尝藏录本,刻之以传云。又隆兴元年武夷徐林序。后有正德二年丁卯谌跋。钤有“梅花草堂”一印,疑张大复之印也。(戊寅)
《韵语阳秋》二十卷。宋葛立方撰。日本写本,十三行二十七字。前隆兴元年八月武夷徐林序,次立方自序,次乾道二年沈洵序,次淳熙六年侄葛郯序。钤有广东肇阳罗道关防,又日本“佐名文库”大印。按:此本从宋刊影出,最为可珍。此书自明正德本以下多有夺文讹字,得此咸可补正,余曾以学海本校过。(余藏)
孝萱按:傅增湘所见之《韵语阳秋》正德刻本,与丁丙、瞿镛所藏者同;而他所藏之日本写本(从宋刊影出),与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宋本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