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柳宗元作
《寻根》2006年第1期发表柳哲《柳宗元佚文〈谱牒论〉》,说:“笔者以为该文为柳宗元所写无疑。”他把伪作看成佚文,而且说得这样肯定,对读者产生误导,需要澄清,以免伪文流传,混淆视听,误人不浅。今从五个方面进行考辨。
一、关于“贞观十三年论世家”问题
史书一律记载,贞观十二年《氏族志》修成。伪《谱牒论》云贞观十三年,误。唐太宗对高士廉的训话,古代无录音,柳宗元不可能听到,只能于文献中看到。今将《贞观政要》《旧唐书》《资治通鉴》及伪《谱牒论》所载太宗对高士廉的训话,全文对照如下:
《贞观政要》卷七《礼乐第二十九》:“太宗谓曰:‘我与山东崔、卢、李、郑,旧既无嫌,为其世代衰微,全无官宦,犹自云士大夫,婚姻之际,则多索财物。或才识庸下,而偃仰自高,贩鬻松,依托富贵。我不解人间何为重之?且士大夫有能立功,爵位崇重,善事君父,忠孝可称,或道义清素,学艺通博,此亦足为门户,可谓天下士大夫。今崔、卢之属,惟矜远叶衣冠,宁比当朝之贵?公卿已下,何暇多输钱物,兼与他气势,向声背实,以得为荣。我今定氏族者,诚欲崇树今朝冠冕,何因崔犹为第一等?只看卿等不贵我官爵耶?不论数代已前,只取今日官品人才作等级。宜一量定,用为永则。’”
《旧唐书》卷六十五《高士廉传》:“太宗曰:‘我与山东崔、卢、李、郑,旧既无嫌,为其世代衰微,全无冠盖,犹自云士大夫,婚姻之间,则多邀钱币。才识凡下,而偃仰自高,贩鬻松,依托富贵。我不解人间何为重之?只缘齐家惟据河北,梁、陈僻在江南,当时虽有人物,偏僻小国,不足可贵,至今犹以崔、卢、王、谢为重。我平定四海,天下一家,凡在朝士,皆功效显著,或忠孝可称,或学艺通博,所以擢用。见居三品以上,欲共衰代旧门为亲,纵多输钱帛,犹被偃仰。我今特定族姓者,欲崇重今朝冠冕,何因崔犹为第一等?昔汉高祖止是山东一匹夫,以其平定天下,主尊臣贵。卿等读书,见其行迹,至今以为美谈,心怀敬重。卿等不贵我官爵耶?不须论数世以前,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
《资治通鉴》卷一九五《唐纪十一》:“上曰:‘汉高祖与萧、曹、樊、灌皆起闾阎布衣,卿辈至今推仰,以为英贤,岂在世禄乎!高氏偏据山东,梁、陈僻在江南,虽有人物,盖何足言!况其子孙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犹然以门地自负,贩鬻松,弃廉忘耻,不知世人何为贵之!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勋劳,或以文学,致位贵显。彼衰世旧门,诚何足慕……今欲厘正讹谬,舍名取实,而卿曹犹以崔民为第一,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
伪《谱牒论》:“帝曰:‘汉高祖与萧、曹、樊、灌皆起布衣,至今推仰,以为英贤,岂在世称乎?高氏偏据山东,梁陈僻处江南,虽有人物,盖何足言,况其子孙衰替而犹昂然以门第自负,贩鬻松,无复廉耻,不知世人何为贵之。念三品以上,皆以德行勋劳与学贵显,彼衰世旧门,何足慕哉!今欲厘正讹谬,舍名取实,而卿曹独以民为第一,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
孝萱按:《贞观政要》是唐吴兢撰。《旧唐书》虽成于五代,“唐书旧藁,实出吴兢”。如《谱牒论》系柳宗元撰,其中唐太宗对高士廉训话的内容,应与《政要》《旧唐书》相似,而伪《谱牒论》与《政要》《旧唐书》皆不相似。
值得注意的是,伪《谱牒论》与《通鉴》何其相似!《通鉴》编于北宋,柳宗元生前不可能预知其内容。《谱牒论》之伪造者抄袭《通鉴》,是十分浅薄的。唐朝人避太宗李世民之讳,崔民省称崔。《贞观政要》《旧唐书》(抄《旧唐书》的《册府元龟》注)可以为证。司马光编《通鉴》时无需避李世民之讳,故恢复崔民之原名。《谱牒论》如系柳宗元所撰,应称崔。伪《谱牒论》称崔民,是伪造者不懂避讳学,抄袭《通鉴》之铁证。又,史书一律云《氏族志》“千六百五十一家”,伪《谱牒论》作“一千六百九十一家”,误。
二、关于“显庆四年改《氏族志》为《姓氏录》”问题
伪《谱牒论》中对显庆四年改《氏族志》为《姓氏录》的叙述,也是抄袭《资治通鉴》。请看:
孝萱按:《通鉴》“不叙武氏本望”句,“望”者郡望,指门族。《谱牒论》之伪造者,不懂“望”字之义,误作“无武氏之编”。又,《通鉴》“豫士流”句,“豫”通“与”,指参与,谓士卒参与“士流”。《谱牒论》之伪造者,不懂“豫”字之义,误作“考核之流”
三、关于柳?的一系列问题
伪《谱牒论》云:“吾嫡高祖?公仕高祖,武德年为中书令。”这与柳宗元家世不合。据韩愈《柳子厚墓志铭》:“曾伯祖?,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旧唐书》卷七十七《柳亨传》:“亨兄子?。贞观中,累迁中书舍人。永徽三年,代褚遂良为中书令。”《新唐书》卷七十三上《宰相世系表三上?柳氏表》:“?字子燕,相高宗。”又卷一六八《柳宗元传》:“从曾祖?为中书令。”以上四条可靠的资料表明:柳?是柳宗元的“曾伯祖”(即“从曾祖”),而伪《谱牒论》误为“嫡高祖”。高宗朝柳?为中书令(宰相),而伪《谱牒论》误为高祖朝。在封建礼教的约束下,子孙不能直呼祖宗之名,如《谱牒论》是柳宗元所撰,不应称“?公”。
四、关于写作时间与作者官衔问题
伪《谱牒论》署:“唐贞元十九年春三月”“赐进士授礼部员外郎裔孙宗元述谱”。这与柳宗元生平不合。据韩愈《柳子厚墓志铭》:“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刘禹锡《唐故尚书礼部员外郎柳君文集纪》:“子厚始以童子有奇名于贞元初,至九年为名进士,十有九年为材御史,二十有一年以文章称首,入尚书为礼部员外郎。”《旧唐书》卷一六《柳宗元传》:“登进士第,贞元十九年,为监察御史。顺宗即位,转尚书礼部员外郎。”柳宗元的亲密朋友和史书,都兑柳于贞元二十一年(顺宗朝)为礼部员外郎,而伪《谱牒论》误为贞元十九年。又,宋、明、清有所谓“赐进士及第”“赐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的说法。唐朝无“赐进士”之称。按照唐朝习惯,中进士后,尚未做官者称“前进士”,已做官者称官衔。《唐代墓志汇编》2554页“前进士崔周桢撰”,1515页“族叔礼部员外郎撰兼书”可证。伪《谱牒论》署“赐进士授礼部员外郎”,不合唐人习惯,也暴露出后人伪撰的马脚。
五、关于《万姓录》问题
伪《谱牒论》云:“余另删《万姓录》,正名敦本,使万姓名副其实”。贞观时所修《氏族志》,只“二百九十三姓”,到贞元时怎么可能多出9707姓?今天全世界的华人华裔也没有一万姓!伪《谱牒论》又云:“当今圣世柳族,人口何止亿万”。今天全世界的华人华裔中,柳姓也没有亿万人!柳宗元怎么可能这样的胡言乱语,真是厚诬古人。伪《谱牒论》中文字不妥之处甚多,不一一列举。
柳哲从民国廿八年《河东柳氏宗谱》中看到这篇《谱牒论》,以伪为真,认为“这对于研究柳宗元的家世、生平以及思想等有非常重要的价值”,恰恰相反,伪文错误甚多,有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