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个星期六,我们驾车沿哈德逊河北上散心,看满山遍野的红叶。
哈德逊河东岸是星罗棋布的小城小镇,小街小区,西岸则是峭岩陡壁。东岸的东九公路平坦流畅,西岸的西九公路却开凿在崖上,如悬在云雾之中。我们沿西九公路向北,在云雾中盘旋。抬头看,是深澈如洗的白云蓝天,往下看,脚下是湍急广阔的哈德逊河和东岸的美丽风光。
车过西点军校,又过了大熊山山脉,道路虽仍有起伏,却不再险峻。我们忽发奇想,继续顺势向北到纽堡市,去看我刚来纽约时打工的地方:朱大叔餐馆。故地重游心头别是一番滋味。
纽堡市距离纽约市六十多英里,“朱大叔餐馆”在纽堡南侧的三十二号公路上。我们驾车驶入“朱大叔餐馆”停车场的时候,已是中午,正值午餐时分。我在这里洗碗的日子里,午餐十分忙碌,停车场总是客满为患,让我洗碗洗到手麻,可是今日这里却空无一车。我这才回首去看那熟悉的餐馆小楼,楼的门窗已是油漆剥落,人去楼空。转过头来,再看那餐馆前面的枫山Maple Hill,不禁想起我曾经与它一同度过一个美丽的秋天。今天,它依旧如故,搂着满山的红叶在风中摇曳。那一年我与它告别,起程返回纽约上学的时候,那也是深秋,满山的红叶。
没能拜访“朱大叔餐馆”的老朋友,不免有些失望。开车出了停车场,决定走一条新路回纽约。先沿三十二号公路向北插到八十四州际高速,沿八十四东去,驰越哈德逊河上游的大桥,随即向南,沿大河东岸的东九公路顺流而下回纽约。
东九公路道宽弯少,视野开阔。远远看见前方公路旁一个大招牌,上面写着Antiques(古玩)的字样,便毫不犹豫停下车来。这个古董店的全名是Dew Drop Antiques(露水古玩店),店主人是一个须发全白瘦小精干的老头儿,看上去七、八十岁。
“露水古玩店”是座独栋建筑的木楼,上下两层,一层的大厅展示着西洋古董,家具,油画,雕塑,瓷器,五花八门,凌乱无序。美国的很多古玩店多是那种风格,好像开店只是玩玩,不当真作为生意来开。
我问店主人是否有东方古玩,老头儿就把我们带上了二楼。因为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店主人便兴致勃勃地陪我们一同欣赏二楼的东方古董艺术。他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们,自己对东方艺术一知半解,流于皮毛,请我们多指教。展眼看去,二楼的陈列品多数比较粗糙,数量也不多,所谓东方古董在二楼只占有一个角落。在这个角落里,有不少日本瓷器,这些瓷器涂红抹金,艳丽堂皇,精描细绘,却呆板没有灵动之气。
我们在这些古玩里搜寻,看见了两个搁在地上的镜框,弯身拿起来看,镜框里镶着两幅中国画扇面,一幅是枝头鸟,一幅是花间蝶。店主说,这两个镜框是最近从一个老太太家出来的,老太太的先生曾在中国传过教。老太太刚刚去世,儿女把家里的古旧之物拿过来放在他店里寄卖,不少东西已经被人买走了。
我问他,除了这两幅扇面,还有别的什么画吗?
老人家答道,“库房里还有一幅中国画,太大,这里搁不下,所以没有拿出来,还在库房里放着。”
我请店主领我们去看一看,究竟是一幅什么样的大画。
来到库房,店主打开一盏灯,杂乱的古董家具边上靠着这幅只有边框没有镶玻璃的画。木制的画框足有七、八尺高,框架烟熏火燎似的发黑,框内画的是一个穿袍子的道士坐像,古旧的丝绢画面上水迹斑驳,裂纹纵横,道士像上方有雍正皇帝御笔金字,一手楷书写得很有气韵。
“忘记告诉你,”店主说,“还有一尊金佛像,佛像下面的佛龛里藏了一幅画,画着十几个菩萨,都不一样,各是各的姿态。”
我请老人家把佛像和画拿出来给我看看,不料他说,“给人了,给了一个过路的东方人。这个东方男子说,这佛像与画都是吉祥之物,需要由他这样懂吉祥的人来保管,留在这个店里吉凶未卜,甚至吉会变凶。”
我问老店主,“你可信他的话?”
老店主说,“我老了,‘吉祥’二字对我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他向我保证他会妥善保管,不会出卖给他人。”老人的话音里充满虔诚和信任,我听了惊讶不已,却也说不出话来。最后,我请他作价将道士肖像与两个扇面一并卖给了我。
走的时候,老人送我到门口,边说,你呀,来迟了,我们这样的小店,总有人路过,看谁碰上,喏,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不时打个电话来,有什么东方艺术品,我告诉你。
后来我了解到,这家“露水古玩店”开在一个名叫冷泉(Cold Spring)的小镇旁。冷泉是个有名的古董镇,十几家古董店排列在镇上的唯一大街上,除古董店外,只有几家饭店和一个有桑拿浴的小客栈。古董看累了,进饭店里要一瓶酒两碟燃手小菜,然后再洗个桑拿浴,小憩片刻,你说,这样买古董是不是不苦也不累了?(蔡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