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市皇后区有个古董一条街,这条街不宽也不长,南接凯西纳公园,北通北方大道。有了年纪的人说,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这街道上古董业兴旺发达,人流如潮,小小一条街不过百十来公尺的街面,竞相开出十几家古董铺子。这说的是皇后区北法拉盛的一百六十二街。
我称一百六十二街的古董生意为“铺”,而不是“店”,主要因为这些古董铺,门面窄而深,地方不大,安置凌乱,没有章法。铺里面上上下下堆满了不同背景,不同年代的古旧杂什,以及一些半老半新的金银铜铁牙角木瓷,谈不上多少质量。店里有稀奇古怪,也有家常用器。上边挂,桌上摞,地上堆,像个杂货铺。可以说它们落于平常,却没有平常到旧货市场的地步。
一百六十二街的古董铺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们的时代背景和买卖方式与其他的古玩生意有所不同,这条街的古董生意是应运而生的,用我们熟悉的一句话说,这是“时代的产物”。
这里的古玩铺子大都始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在这条街上经营古董的商人多半没有多少古董收藏与鉴赏背景和知识,当初卷起袖子做起古董生意完全是个契机。当年,美国外部打越战,内部社会动荡,年轻人思想反叛偏激已形成风气和潮流,在这种气候下,古董古玩必然遭受歧视,卖掉家里的古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打个比方,好比中国“文革”,破旧立新,与旧思想旧事物决裂,守着老骨董和陈年累月的记忆毫无益处,至少不够时髦。那时的美国,虽然不至于抄家打砸抢,也正值古董收藏的第一个改朝换代期,老一辈将收藏交与下一辈,下一辈人中有的愿意继续收藏,有的则对收藏毫无兴趣,留下破旧家当不如换成现钱。在此种背景之下,卖古董的多,货源很充足,一百六十二街的古董业便应运而生。这些古董商几乎无例外都是犹太人,他们仿佛生来是经济动物,具有本能的投资前瞻性,他们挑选了一百六十二街这个闹中取静却又租金便宜的老区,一家家开出铺面做起了古董买卖。
纽约地区有一种拍卖叫做“家宅拍卖”(Estate Sale)。一般情况是,家里的老主人去世,儿女便将老人所有的家当,包括家里的收藏与家具悉数标价卖出。拍卖之前,卖主在报纸上登出广告,列出拍卖时间、地点和大约卖什么东西。这种拍卖的时间一般安排在周末,广告登载愈详细,来买货的人愈多。六、七十年代兴起的这种“家宅拍卖”方式一直延续至今。
一百六十二街的古董商靠这种家宅拍卖起家,他们敏锐的嗅觉,弥补了古董知识的不足,看准的货源便大批大批地买,经常会主动向卖主提出一次性廉价全部买下老一辈留下的整宅旧物,这样便有了他们古董铺里的杂乱无章和琳琅满目。
时过境迁。越战早已结束,年青人长大了,社会恢复了平静。八十年代开始,美国经济出现上升势头,卖古董的少了,买古董的多了,大规模高品质的家宅拍卖越来越少,一百六十二街的古董铺子因货源不足,失去了旧日的繁华。有的古董商年事已高,挣够了钱,金盆洗手,远去郊区一隅,置下临水楼台,赏花看月,颐养天年。有的古董商尚存余力,力图另辟途径,寻找新的财路,无奈力不从心,毕竟一代人只能办一代人的事。街上古董铺子接二连三地关门歇业,空留下“某某某记古玩”的横竖招牌,经受着日晒雨淋,冰雪风霜。
一百六十二街的兴旺,依靠这些古董商,这批商人一走,便带走了兴旺。从此,这条街变得萧条没有生气,空出了许多古玩铺子。
这萧条之中,唯见两家古董铺子,仍然在艰难中喘着撑了下来。这就是“大额尔扎古玩”和“小额尔扎古玩”。大额尔扎与小额尔扎是兄弟俩,属印度犹太人,单与印度人或犹太人打交道,已经很不容易,与印度犹太人打交道更是难上加难。我下面说一段与大、小额尔扎的遭遇,和读者分享这段经历。
大额尔扎与小额尔扎之所以能继续在一百六十二街上耗着开古玩铺子,是因为这兄弟二人当初买下了各自的店铺房屋,关不关门都差不多,因为关了铺子也租不出铺面,不如开着铺子继续卖以前的存货。我在一次家宅拍卖中遇到一位老古董商,交谈中才了解到了一百六十二街的历史和现状。这条街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便按图索骥找到了这两家古玩铺子。
这两家古玩铺子每日只开三、四个小时,客人进铺才开灯,平时铺里永远黑洞洞的。这一天,小额尔扎古玩关着门,大、小额尔扎都在大额尔扎的铺子里,守着一盏小台灯耗时间。
见我进来了,瘦小的小额尔扎脸上绽放出惊喜之色,没等我开口喘气就急切地说,“你要不要先看看我的店?我有很多你一定喜欢的古董,就在隔壁。”说完他几乎伸出手来拉我。他说的隔壁并不是紧隔壁,而是隔了五个门面的“隔壁”。
身宽体胖的大额尔扎似乎不介意他的弟弟在他跟前抢生意,可是我不习惯。小额尔扎这种热情有点过分,干吗用手来拉我,怎么知道我一定喜欢?可我又想,为什么不呢,既然来了,就是打算两个铺子都逛一逛,于是我跟着小额尔扎来到他的铺子前。
小额尔扎的古玩铺子紧锁着大铁门,他打开铁锁开了门,进去开了一盏灯光昏暗的白炽灯,招手让我也进去。出于本能,我反而倒退了两步。
一百六十二街萧条空荡,虽是白天却没有多少行人。小额尔扎在头顶灯光照射下显得有些鬼祟,他一只手招呼着我,另一只手插在兜里。我长期在纽约这个繁闹混杂的地方侨居,养成了警惕的习惯,这个阴森森的铺子进不进去呢,我有点儿犹豫。进去吧,这小额尔扎的铺子让人生疑,不进去吧,我觉得可惜,不知道这黑洞洞的古玩铺里藏着什么宝儿。我认真打量站在铺里这个小额尔扎,他比我矮半个头,身材瘦小,对付他一个应该不成问题,再说,大白天的因为害怕而不进小额尔扎的店太有点儿窝囊,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刚刚踏进他的铺子,小额尔扎“嘭”一声把门关上了,接着又“咔嚓”把插销也插上了,里面只剩我和他,外面什么人也进不来了。虽然我已经有备而入,还是不免有点紧张,他那只手始终放在兜里,不拿出来。
我的好奇心驱使着冒险心理,不容我此时半途而废,于是我请小额尔扎走在我的前头,我跟着他,不停地看他插在兜里的手,寻宝看古董的心情荡然无存。我与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竖着汗毛拎着心,随时准备着最佳的应战招式。
小额尔扎铺里的东西,多数称不上古玩,而且落满厚厚的灰尘,我说,“很抱歉额尔扎先生,你的这些东西不是古玩,没有我感兴趣的,我想回去刚才的铺子。”
他急忙说,“不,不,不要走,我还有东西在地下室,真正的好东西。”说完他用那只不插在兜里的手来拉我。
我后退一步,坚决地说,“请你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后来我了解发现,这几家沿街的铺子,并没有地下室的,到底小额尔扎想干什么,恐怕再也说不清了。
回到大额尔扎的铺里,感觉好了很多。小额尔扎和他那只插在口袋里的手没有跟过来。大额尔扎坐在柜台后面,在一盏台灯下读书,显得恬静安全。见我进去,大额尔扎并没有打招呼,只是顺手“啪”把铺里的几盏灯都开了,自己重新阅读起手上的那本书。
可是看得出,大额尔扎铺上的东西比小额尔扎的好了许多,墙上重重叠叠地挂满了破旧的油画,橱里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西洋瓷、象牙雕、银器,等等。橱顶上和橱底下塞满大大小小的瓷瓶瓷罐瓷碗瓷盘和青铜塑像。
大额尔扎坐着读书,不来管我。我便耐着性子一件一件地在瓷瓶瓷碗瓷盘堆里翻找,希望能看见自己熟悉的中国瓷器。一阵子搜寻之后,我从一堆瓷盘里翻出一个青花瓷盘,拭去上面厚厚的灰尘,鲜艳的青花色泽显露出来,一个道地的中国青花瓷。
这是一个折枝栀子花果纹盘,直径约二十六、七厘米,外沿书六字楷书青花款“大明成化年制”。当时我对成化瓷器的认识不算深,手上亦没有实物可借鉴参照,但我对此盘的形,胎,釉,色,有个不错的直觉,观其青花色彩以及图案纹饰,不像清仿,更不是近仿。
我拿起盘子走到柜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大额尔扎早已放下手里的书,站立在那里专注地看着我。我多了一个心眼,没有直接问这个盘子的价,而是把它放在柜面上,又转身去看橱柜里的象牙。
象牙雕器里,有一尊六手观音菩萨引人注意,我请大额尔扎打开橱柜门,将这尊观音菩萨取出来给我看看。我现在回想,当时那样做也许是为了分散他对这个盘子的注意力。看了一会儿之后,我抬起头来指着这两件古董,请他作价。
大额尔扎报出价来,牙雕八百,青花盘两千六。他一边开价一边留意观察我的反应。
两千六贵了点儿,但还是值。我考虑了片刻,对大额尔扎说,象牙下次再买,这次就买这个青花盘,请你将盘子包好放进袋子。说完我伸手准备去掏钱。
大概我出钱过于干脆,大额尔扎疑惑地看着我,上下左右翻转着手上的青花盘,仔仔细细地打量。忽然他停住在手上慢悠悠转的盘子,指着六个成化款字说,“对不起,我刚才没有看见这六个字,有字的盘子很贵,不同于无字的盘子,这个盘子应当是五千六,而不是两千六。”他每个字加了五百元。
在纽约,我跑过数不清的古玩店,在北京、上海、南京也与许多摆地摊的古玩贩子打过交道,但是大额尔扎这一手还没有领教过。当着你的面悔价,只在瞬息之间。大额尔扎似乎不以为然,面色坦然,看他的神情,继续悔价不是没有可能的。
难了,我想,今天买这个盘子,看来是件棘手的事,不一定出钱就能买得到。
既然如此,我索性挖苦地说,“额尔扎先生,你能确定只有六个字吗?不妨仔细看看,还有花与草,是不是掰你的手指再算一算,算好了一并开价?”
大额尔扎个头高,他的肚子顶着柜台,看也不看那只瓷盘,得意地一笑,答道,“五千六买一件美丽的中国青花,一点不算贵,你看这个盘子,多么的完美无缺,包括它的面子和底子,从头到尾,整个一个好盘子。”
说完他将青花盘伸到我的面前看上面美丽的栀子花,接着他又翻过盘子让我来看盘子的背面。一看,我吃了一惊,大额尔扎也吃了一惊。显然他在说“从头到尾”这几个字,和翻转盘子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青花盘的底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盘子的底,布满了褐黄色的斑点,好像撒了胡椒面后再用湿了水的手一抹那种感觉,脏兮兮的。大额尔扎用一只手指蘸了一点唾液去擦这些斑点,擦来擦去,擦不掉。他用唾液擦,我便不想再去摸这个盘子的底,反而认为这个盘子有了缺陷。
一处有毛病,处处有毛病。大额尔扎再将盘子翻正过来,我定了神看,又看出了正面的缺陷,中间的青花栀子花叶十分清晰,但是盘口内壁上沿的四朵四季花果纹却不如那朵栀子花清晰,表面似有一层雾气。
有了两个疑问,我自己也一时失去了买这个盘子的兴趣。我便告辞大额尔扎古玩铺子,打道回府。
回到家,我便开始翻阅大量有关成化窑的资料和图片,试图证实自己的最初感觉和判断。即使买不了东西,也得长个见识。现在趁着对那个青花的新鲜印象,仔细看看老一辈鉴赏家是怎么说的。
不看这些书便罢,看了这些书本资料和见解,反而坐不住了。书上说,那个脏兮兮胡椒面的底儿,叫“米煳底”,看上去像烤煳的锅巴底,以手抚之却平整光滑。在店铺里,我没有亲手在那个盘子的米煳底上仔细摸过,所以不知道它是否平整光滑。
成化青花以其文静素雅闻名于世,它的胎瓷精细,青花发色稳定,纹饰细腻飘逸。往往,青花笔触的边缘略有晕散,状若细尘薄雾。故后人称之为“雾里看花”。这就是我在那只盘子上见到的朦朦胧胧的青花效果。
成化青花的高雅使其成为收藏界的抢手货,一瓷难求。我开始转动脑筋,怎么样才能买下大额尔扎上手的那只青花盘呢?既然我已经把那个盘子从瓷器堆里翻找出来,而且也出了两千六的高价,这个盘子在铺面上一定呆不久,这个额尔扎不会把盘子压在手上等我。
可是,怎么买呢?要多少给多少不行,已有前车之鉴。古玩价无边,闹不好让额尔扎感觉出手上攥着个宝儿,出什么价都买不下来就麻烦了。我想来想去,只能用分散额尔扎的注意力的方法去试一试,此外,我真想不出更加高明的招数了。
额尔扎每天守铺的时间极短,只三个小时,下午一点到四点,星期五不开,周末不开,犹太人节日不开,印度人节日不开。难怪额尔扎要宰我,宰我一次,可以富足地过上十天半月。
隔了一天,我前往那家店铺,这是我有意想好的,去的太紧凑,怕不合适,去晚了,盘子卖了怎么办。
到了额尔扎的铺子,大、小额尔扎都在,跟上次一样,开了一盏小灯,小额尔扎站着,大额尔扎坐着。大额尔没有什么表情,小额尔扎仍旧热情地满面笑容来拿我的手。
“去看看我的店,又来了几样好东西,都是东方的。”小额尔扎急切地说。
我非常客气地婉言谢绝了,对着大、小额尔扎说,“上次我看见你的铺里有一些玉器,我的太太喜爱玉石,所以我再来看看。”
大额尔扎站起来,友好地笑了一笑,随即打开了所有的灯,也打开了柜台里的聚光灯。柜台里放着不少首饰,金的,银的,宝石的,玉的,还有一些硬塑料的项链、佛珠。柜台里的细软宝贝在聚光灯下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我站在柜台边,一样一样地请大额尔扎把首饰拿出来,不停地挑出一两件小玉小翠的首饰放在一旁,前后大约拿了五六件,请两位额尔扎不要动。我便又转身深入到店铺里去看各式各样的杂乱古董。
我找到一个象牙人塔,在橱柜里放着,看上去颇有新意,雕刻出佛,耶稣,穆罕默德,三教合一的和谐意境。大额尔扎在柜上忙着,我遂自己开打橱门,取出,拿到柜上。
“请额尔扎先生给个好价钱。”我指着那堆玉翠和象牙雕大大方方地说。
这些翠玉街上时有所见,价钱不会离谱,以此我也试一试大额尔扎今日的心气儿。他开了个不高不低的价钱。我说好,请包起来。同时将手上拿着的“三教合一”牙雕递给他,问,“这是什么价,额尔扎先生?”
他拿起牙雕看了看,说,“五百元。”
我不说话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方才用手指了指他手上的牙雕,问,“要不要数数上面多少个人。”
大额尔扎会意地笑了。“五百,就是这个价。”他说。
我所期待的就是大额尔扎这个心理状态与交易惯性。我又仿佛随口似的问他,“你那个六手观音和青花盘呢?我上次来看过,它们还在这里吗?”
我问得不经意,一带而过,心里却惦记那个青花盘。
大额尔扎说:“还在,还在。观音在我的身后,那个青花盘也在这个抽屉里。”说完他转身取下六手观音,打开抽屉取出青花盘,放在柜台上。我忍不住去看去摸青花盘的底子,果然,如书上所描述的米煳底,平整光滑,又看盘沿的青花,果然也是色泽如烟如雾,是雾里看花的那种意境。
我没有立刻向额尔扎开口问盘子的,而是指了指六手观音,问:
“我可以再看一看吗?”
他将观音递到我手上,我仔仔细细地抚摸端详,这观音应该是元代造像,牙已相当见老,遍体裂痕,裂纹顺牙而下深浅不一,自然有致,牙器表层有经年累月的褒浆,八百元的价钱不能说不是捡漏。我问他,“还记得这个观音上次的价钱吗?我想买,请你给价。”
额尔扎到底是额尔扎,他见我爱不释手,立刻将价钱涨到了一千二。
一千二也值。
可是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能助长他随意要价的脾性。我心里想着那青花盘,必须在这牙雕上调整大额尔扎的心理。
我说,“额尔扎先生,我认真问你,究竟有没有诚意与我做成这些生意?上次你说八百,这次你说一千二,若是今天真的不想卖给我,我们不必浪费时间,包括刚才你给的那几个玉翠和象牙价钱,你的给价像电影画面的快镜头,让我怎么付钱?”
我这时也开始怀疑额尔扎兄弟是否真的在做古董生意,不仅价钱变幻不定,而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终日黑灯瞎火。
大额尔扎开口了,“古董生意变化多,我不变不可能。不过,这个牙雕我并没有变过,一千二是原价,这个价钱你让我怎么变?”
很明显,我刚才一大通说服性的语言起了作用,我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松动回旋的余地。
我不能立刻做出反应,而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下决心似的对他说,“Ok,额尔扎先生,只要你愿意做成这笔生意,我们各自退一步,忘记八百,也忘记一千二,我给你一千,这是我的诚意,也是最后价钱。”看来我真的不在乎大额尔扎是不是说“好”了,因为我已尽力。这样若是还买不下额尔扎的东西,那就是我注定了与这兄弟俩无缘。他再说不卖,我也只能望铺兴叹。
小额尔扎在一旁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用印度话对大额尔扎咕哩咕噜地说了一大阵,大额尔扎不理会小额尔扎,低头审视手上的牙雕。我俩就这么绷了一会儿,他终于松口了,说,“好吧。”
我说,“等等,还有这个盘子,全部买定了一块儿算账。”
“五千六,”他说。
“我们有个大难题,”我说,“你那天开始说两千六,后来又涨到五千六,这个生意做不起来。”
“中国青花全世界闻名,这个盘子十分美丽,苏富比拍卖中国青花,几万几十万一件都有。”
听他这么说,我知道他并不了解中国青花古瓷的市场定位,以及相应的年代特征。于是我与他开玩笑,“我有几件青花瓷盘瓷碗,托贵店代卖,如何?上面也有字款,有的上面还有人物,我只要你给我五百元一件,卖了五百以上的大价钱都是你的!”
“你看这个盘子多少年代了?”大额尔扎问我。
“年代很难说,鉴定家也不一定说得好,我看不是新的,所以才愿意花这么多钱来买它。中国瓷器上有字有款极其普遍,以此要价恐怕不可取。我出的这个价,其实也是冒个风险,把它当作真的古董来买,这是因为我喜欢上面的花纹。”
“那么你愿意出多少钱呢?”
“两千六,就是这个价钱,我既然第一次买盘时已经答应了,就不反悔这个价钱。”
“这个盘子送到苏富比,是能卖个大价钱的。”
“这是你说的,按我说,你贴个五十元的标签,拿到热闹的北方大道街口去卖,一个小时内卖了的话,算我输,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我敢肯定,我是最看得起这个盘子的人。”
“三千,三千整,盘子归你。”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等到确信他不会再变的时候,便吩咐他把总数加起来,几件古玩一共多少钱,加起来报出价钱后,悔价的可能性很小了。要悔则全悔,全部卖不成了。
大额尔扎的算术奇好,飞快地报出总价,到了这当儿,我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沉住气不露声色,不能像平时买到好东西那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直到所有东西包装完毕,放进一个大包,付了钱,走出铺子,方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样买古董实在不够爽快,好在买到了这个成化青花折枝花卉纹盘,怎么不爽快,都是值得的。(蔡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