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雪留在了古城,我并没有多少吃惊。小雪离去有了一段时间,我就感觉到会发生什么事。这件事,使父亲和母亲,对着小雪家里有点不好意思,小雪到底还没有和秦泰春行过出嫁礼,现在却一个人留在了古城秦泰春的身边,留在了她的未婚夫身边,那结果,只要想一想就清楚了。其实,后来有几日,父亲和母亲也总念叨着小雪还不回来,他们也多少有所感觉了。只是总想着小狗子还在那里,他们总会回来的。现在小狗子一个人回来了,毕竟是父亲做的大媒,致成了这样的结果,在小雪父母亲面前,多少有点不好交待。好在他们是有着婚约的,周围人家也都知道家里准备着婚事,准备十月里办事的。再说小狗子回来转达了小雪的话,说他们将在过年时回小城办婚事,好好地办一办。
要说此事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我,是我带回了秦泰春。但对我这个曾经私奔外出的新派年轻人来说,到底小雪和秦泰春的事是有着婚约,而且是父母都有意而看定了的。所以,小雪的父亲和母亲都没表示什么。也许他们心里会怪我,怪秦泰春。其实从小狗子的叙述中,真正要怪的还是小雪。然而对我来说,我还进一步感到了小雪的可爱。原先小雪在我的印象中,是那么单纯,温柔,平和,多少有点传统式的女孩形象,但她坚决地走向她的所爱,追求着她的所爱,毫无反顾地留在了她所爱的身边。让我心里有着一种深深的感触,一点轻轻的感伤。有时才真切地感觉到小雪不会再在我身边了。
我的父亲和小雪的父亲好好地商量了一下,很快给亲戚和周围邻居发了糖崐,宣布小雪和秦泰春如期在十月里,由军队长官主持在古城办了婚事。小城这边的喜酒,还等他们回小城来再办。这一来,一切也就说得过去了。这些年,小城也多少有了新的风气。我在报上还把这个消息登了一下。那上面写着秦泰春先生和林上雪小姐的婚事,在十月的古城如期举行,家人和亲戚同贺云云。那张报纸,后来我去古城时带给了小雪。
其实,小城里关于婚姻嫁娶之事,也只是熟人亲戚关心,眼下,小城里自有让人注目和议论的事。城南头的一个欺霸乡里的流氓,有一日被枪杀了,身旁还贴着了一张布告。那几日城里传闻很多,都传是赤色的行动。平时大家对这个恶棍很恨,但多年中此人也成了城里的一种习惯势力,被大家接受了的现状。一旦他被除去了,这种震荡却显得很大。原来小城多少是平静的,有点沉闷的,现在也显得沸沸扬扬的,报上也报道了好些日子。我有些清楚是哪些人干的,是怎么回事,但我见了红妹,并没有问她什么,秘密活动的纪律约束着我。这段时间中,红妹已经和我很亲近了,常在我家出进,几乎是我的准媳妇了。她对我的态度从人前也转到了人后,不时有亲热的举动。那些举动她在北城时也曾对我做过,那时我的注意力只在黄花归姐身上,而在那种场合下,感觉中酒店招待女的红妹是那类轻佻的女性。而现在,红妹的每一个亲热的表示都会让我有一种激动和兴奋。她的内在与组织的莫测高深的行动联系着,让我从心底里对红妹有着一种甘愿相从的感觉。
我经常下班后,去红妹那里,随后陪着她游玩,或者出进在家里,少不了有时也卿卿我我的。我拥着她时,我感觉到一种痛快,一种近乎拥着了一个贵公主般的感觉,有敬着三分不敢过于狎近的感觉。我很想她能分配一点什么工作给我做,我不知这种要求是不是不合纪律,超越了我和她两个的私交。
“你不是在工作着吗?”
“这也是工作……吗?”
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问,也不知问出了什么结果。有时拥着红妹,我都有点恍惚,不知我该不该这样做,有的做法是不是做过了头,不合规定。而红妹对我是不是出于秘密活动的必要性,只是让人不加怀疑,而她对我是不是有多少感情。我甚至也在怀疑我对她的感情。我陷于一种感觉的恍惚和茫然之间,往往显得拘谨和被动。
一次,她和我同去了我租的那间小屋,秦泰春搬进我家去住以后,我每天都回去陪着他,这间屋冷封了一段时间。到秦泰春离去,红妹来后,我又经常生活在这里,用作和红妹单独相会的地方。进门后,红妹靠近着我,头歪向着我,我习惯地伸手揽她,自然我们又拥在了一起。她身子似乎比往昔要软些,软软地靠着我,脸朝向着我,她的神态使我的手上用了一点劲,眼也含着一点情感地看着她。她的眼中流动着一种温情,似乎是难得见的,但我弄不清,总也有点恍惚。每当我看到脸上动着情的她,总会生出恍惚感,仿佛那是我眼中的不真实的幻影。我不由手上更加了点劲,怀中一个俏软软的身子。红妹还是很温柔的,身体扭动时嘴里还轻哼着很细的声调,更让人生出一丝恍惚来。她伸出手来搭在我的颈上,我也就朝她的脸低下头去。也许这一天,我多感受到了她一点温存,也许这一天中,她多带着了一点柔情,多触动了一点情怀,也许是我多少时间和她隔着距离,而有着了一种想大胆突破的念头,并付之了实施。也许是她有了进一步的决定,并采取了行动。我和她的动作都显出了比往日很多一点的东西。我的手和我的嘴,她的手和她的嘴,都添了一点东西。一股男女间融洽的热热的感觉回旋到了全身,象在我们两个贴近着的身体间轮回着,浮浮沉沉地。
“我们结婚吧。”
红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一时我只顾体味着我和她肉体接触的一种快感,她嘴里含着一点东西,说得是含混的,我也并没听清她的话。我也不知我应声没有,应着的也只是随便哼出来的。在那一句话以后一刻,我才感觉到她的这句话,恍恍惚惚之中的声音,有一种不真实感的声音。我把脸移开她一点,望着她,想证实她的话。而她只是闭着眼,懒洋洋似地闭着眼,带着一点女人动情时的笑意,眼和鼻都粗粗大大地显在我的眼前。
红妹似乎不想要我离开她,又将头脸靠近来,我颈后的手又用了一点力,脸再一次靠近时,她又那么说了一句。
“我们结婚吧。”
虽然我还是在恍惚中,但再一次的声音,让我听明白了。我再一次地移开头,头往后仰一仰,想看清她。这次,红妹睁开眼,脸上含着一种情人间特有的俏俏的笑意,象是等着我回答,又象是给了我一个惊喜似地得意。
我还是有点不相信这声音是红妹说出来的,我还是有点恍惚着。我有点茫然地去看门窗,门关着,窗上挂着窗帘。这里只有我和她存在着。不过以往我和她在这里,也有过亲昵的举动,但常常会被轻轻的敲门声弄断,仿佛她在我身怀中的一刻,就等着那敲门声响起似地,仿佛她借我的温存来等待这时刻的敲门声。于是我开开门来,会看到那个我见惯了的一个小伙子。红妹也从没有向我介绍过那个小伙子。小伙子显得粗壮高大,很英俊的样子。但我看得出他只是一个没有念过多少书的工人。红妹和他靠近着说一句什么,而后便和他一前一后地离开去了。有时,红妹和他想说什么,做什么,她便会示意我出门到小院里去,而留下她和小伙子在里面。按纪律我是不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做什么的。我往往是在院里朝天看着星星,看着朦胧的月亮,看它一会儿进入了云中,一会儿又浮现出来,有一两次,我感到他们在里面,让我等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你不愿意吗?”
红妹对着我说。我看着那声音从她嘴里出来。她还是那么地带着笑,眼光中含着了一点嗔意。纯女性的神态。
“愿意,愿意。”
我忙应着。应了以后,我还是有点恍惚。我象是接受下来一个新的工作,一个新的任务似地,而她也象是给了我一个新的工作似地,给了我一个新的任务似地。我不知我是不是有所选择,我不知自己是不是高兴,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喜欢,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兴奋。我会不会说不。而提这一句结婚的话,在我的感觉中,是应该男的来说,由我对她来说。我又想到我是绝对无法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我还有点疑惑,她提到和我的结婚是不是还是出于工作任务的需要。是不是在我和她同床共枕的时候,也会响起敲门声,走进那个小伙子来,让我在房间外面站着,让他们静静地在里面说着或做着什么,说着和做着我不该知道的事。
红妹却没有忘了她求婚的结果。她又拢过我的头来,在我的脸上好好地一顿亲。我也跟着她做了亲的动作。这一个晚上,应该说是我们最愉快的亲近,始终没有响起敲门声。我很高兴我们有关婚事的谈话没有被打断。但我后来也会想到,那些被打断时的敲门,本是她安排了的。
这些想法,我本来是不会有的,而是随着她的求婚带出来的。我自然会有一种男人的想法,所属权的想法,她应该是属于我的了,我们就要结婚了。自然我就会多出了一些想法,我不知这种想法是不是对,也不知是不是应该。不过我在头脑中想想,总还是不坏的,总还是可以的。因为我不可能说出去,也不可能告诉她。
我把我和红妹要结婚的消息告诉了我的父母。父亲没有说什么,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他祝福了我。毕竟我有了上一次私奔的行动,而这一次,我是明确地征求着他们的意见。在儿女的婚事上,父亲变得特别地开通,大概是小雪的行动,也让他感觉到年轻人有关感情方面的做法,已变成了无法阻拦的行动。
母亲却悄悄地把我叫到了房里,她似乎有点不放心,又似乎有点疑惑地问了我一些话。她问我,到底是我要和红妹结婚的,还是她要和我结婚的。我说当然是我想和红妹结婚的。我问母亲是不是对红妹有什么不满意?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母亲怎么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呢?大概只有母亲会看到这一点吧。母亲看着我,很迟缓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对我的话,是有所保留呢,还是既然做儿子的已经求了婚,她也就不想再说什么有关对媳妇看法的话了。应该说,红妹在母亲面前还是表现着一种知书达礼的尊重的态度的,那么,母亲的神态,又能表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