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在古城中玩得快快乐乐的。秦泰春带着她周游了几乎所有的文化名胜。他们每日都在变换着地方,也几乎吃遍了古城的酒店和饭店。每日都变换着菜肴和点心。古城的菜点是有名的,含着了它的文化特色。秦泰春显出了他作向导的身份,也显出了他作尽职的未婚夫的身份,很体贴很温存地待着她,每吃一顿都细细地向小雪介绍着菜点的特色。小雪笑看着他的介绍,而一直陪着的小狗子则是低着头吃个不住。
去了古城范围最远的一个景点,回来后,小雪把她每天准备的那只旅游的蓝花包收了起来,把那些带出去吃用的旅行刀叉和餐具,都放进了自己带来的箱子里。秦泰春看着她。
“你能给我买点东西来吗?”
小雪收拾完了,对秦泰春说。秦泰春点点头,出门叫了一声小狗子,朝他做了一个手势。
“我都准备了。”
小狗子就从他那间屋里拿来了一大包东西,都是古城有特色的吃的用的,大包分开来,内里有着一个个半大的包,上面号着字,写着给小雪父亲母亲,英哥和他父亲母亲的字样。
“你准备这干什么?真要赶我走吗?”
小雪嘴里这么说,嘴唇嘟得高了一点,却又笑了起来,笑得很高兴的样子。
“我要买的是炉子,锅子,碗,筷,还有盆,面,米,还有呢……你要拿纸记一记呢……”
“你要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自己做饭烧菜吃啊。象现在这样生活下去,你的一点饷钱很快就吃完了,我想你大概已经超支了吧。你别以为我是一个只会吃饭玩笑的小姐,一顿顿在外吃饭的账还是会算的。”
“这不用你考虑的,你莫非认为我这一点招待你的用费都筹不到吗?”
秦泰春还是微笑着的习惯模样,但口气中带着了一点隐隐的不快。小雪走近了他一点,朝着他说:
“小城的菜点虽然好吃,但常吃也就是那些味道。总不如自己做的那么自崐然方便,想烧点什么就烧点什么,想什么时候烧就什么时候烧。作为未婚妻子,我也很想为你做一点什么。不想让人笑话我什么也不会做。”
秦泰春没再说什么,他看着小雪把那些要买的东西一一地记下来。她低着头记着的时候,他觉得有一点被触动的感觉。他望着她,她抬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朝他笑一笑,那一笑,又让他回到现实的感觉中来。
秦泰春没有接小雪递过的纸。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小雪就偷偷地叫了小狗子外去采购这些东西。
“雪小姐,我们该回去啦。两家的老爷太太都会望着你呢。”
小狗子虽然跟着出去,但在后面悄悄地说着。自小他和小雪一起玩,也常出进在小雪家,他对雪小姐从来就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的,就象对着自家的小姐一样。
小雪并不说话,只是在街上逛着,按着纸上记的一件件买了,让小狗子提着。
“你没看秦少爷的意思,他也是让你回去吗?”
“他叫我走,我也不走。”
小雪嘟着嘴唇,象是赌气地,却又带着一点笑意。小雪买全了纸上记的东西,还捎带买了几件漏记的家用物具。还买了一对北方人贴在灶上的画。一个储钱的瓷娃娃罐。
年画贴在了放煤炉的壁前,瓷娃娃罐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上,那胖墩墩的瓷娃娃一手抱着一支荷花,一手抱着一条大鱼,脸上一付笑模样,给屋里添出了一点象是乡村人家生活的气息。
秦泰春也出了一次门,不知是去了军营还是去找小雪的,回来后看到了小雪已摆布停当的屋子。
“怎么样?”
她象自夸似地问着他。秦泰春头动了动,不知是摇还是点。他看着因搬弄煤炉和米缸而沾了一点泥灰的小雪的脸。小雪从来就是一个爱干净的姑娘,脸上永远是象雪一般洁净的,他还没有见过她这种样子。
第二天,秦泰春到军营里去点了个卯回来,就见小雪拿着一把扇子在扇炉子,她的身子侧着,头歪着点象是避着炉里升出来的烟,又象是去看炉里的火,她的头发都粘在了脸上,而脸上是一道一道的煤黑。小狗子在旁边指点着她,看来他也是个没烧过煤炉的,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似乎怎么扇,只是有烟直冒出来。
见秦泰春进来,小雪扭过头来看他,她的花黑的脸上还带着一点似乎是好笑的神情。看来她侍弄这炉子已有好一会了,秦泰春看到她的脸上带着汗湿,越发显得狼狈不堪,却还是笑着。
小雪用手背顶着秦泰春,不让他近前。显然她下决心要把这炉子弄着了,不要秦泰春插手帮忙。秦泰春也并没有弄过这炉子,也就站在旁边看着,看着她一会儿扇扇,一会儿捅捅,有时也笑着插上两句指点。小雪似乎越发地高兴起劲,也不要小狗子动手扇,一个人弄着,眼见着慢慢地烟冒得少了,却还是没有火窜上来。
“雪妹,你想在这儿多呆几天也行,用不着自己做饭的,还是吃饭馆吧,不会把我吃穷了的。”
“我总得要把这学会了。”
小雪说着,手不住劲地扇着,似乎朝着一个没有火的炉子里用着力。秦泰春望着她坚决的样子,不好再说什么,他想走进房里去,背过身去时,却听炉里轰了一声,火就窜了上来。在一旁看着的小狗子也欢叫了一声。
小雪做出了的第一顿的面条,象面片糊,还带着了一点焦煤味,秦泰春是吃惯馆店的,这顿饭他是实在难咽。但小雪一边吃着一边嘻嘻地笑,显得孩子般地高兴。显然小狗子也很少吃这样的东西,吃了一碗就丢下了。只有小雪给自己添了一点,原来很小饭量的她,却多吃了一点,不知是忙饿了还是自己动手做的东西自己吃起来香。
有几日,秦泰春在屋里就看着小雪在忙着这一顿和下一顿,她多少有点会做的时候,就想着要变一点花样,她似乎把每一顿的做饭当做一种正事,很快活地去做着,几乎没有了空闲时间。秦泰春陪着她,坐着。她一时还来不及和他搭话。小雪忙进忙出的,除了外面的重一点的活,她也不要小狗子插手,就崐是井里打水,她也是自己动手。小狗子有时也站着呆呆地望着她。她似乎感到很有乐趣在做饭的里面。两个男人只是看着,有时秦泰春就自去看书,小雪想起什么了,便和他说一句话。秦泰春放下书来应着她。
多少年以后,秦泰春回忆起这段情景来,他会有另一种的感受。他会感到一种女性真正的爱。一个家庭出身不错的小姐学做着一切,那里面带着的该是如何的一种情感,同时又体现着多大的意志。她要克服多少的困难。但当时秦泰春感到有点腻味,他觉得她是多少有点孩子气的表现。他不明白她一天天地在厨房里这么忙着,有什么意思,也许女人天生对厨房就有一种情结?就有一种爱好?
应该说,小雪的饭菜是一天比一天做得好了,但少不了是相同的口味。有时秦泰春从军营回来,会带回一些点心来,小狗子吃着那点心会高兴地笑着。小雪则是细细地吃着,品着,研究着做法,随后便自己动手做起来。秦泰春望着她的样子,他不明白她如何会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厨房里的女人。他很想对她说什么,又怕拦住了她的兴致。有时他会觉得有些不耐烦。他又无法不面对着这一切。
“你还是出去走走吧,别守在家里,出去走走。”
小雪仿佛知道看出他的情绪,她象一个懂事的女人一般地劝着他。秦泰春听着她,也出去走一走,出去了以后,他的心总还挂着那个小屋里,他从来就是洒脱的,一身轻松的,心里没有沾着什么,现在他感到他心里悬着了一点,就在那小屋里,想着她正在忙着在炉子边做着东西。他便又无法提起兴致来,见着一些平时围着说笑的女人,她们说着小雪,问着那个从小城来的他的未婚妻子,一个模样很年轻很好看很单纯的女孩子。她们议论着她,用着往日的说笑,让他觉得他进入了一种状态中,那正是他以前朦胧地感受到过的单调的家庭生活,使他无法轻松起来。他只有转了回来,看着她依然很有兴致地做着她的饭菜。
屈指算来,小雪到古城来了有二十多天了,十月就到了月尾了。秦泰春觉得以前在小城的那几个月时间中,和小雪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多,都带着一种很快活的感觉。然而现在只有二十多天,她作为他的未婚妻和他在一起只有二十天,他仿佛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有已经过惯了的感觉。
看得出来小狗子也多少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他和小雪一起,有时做着什么,有时和她说笑几句,说笑得很高兴的样子。在说笑中小雪,衬着那些家庭琐事,形成了一付凝定了的生活的画面。
终于有一天,秦泰春按住了小雪揉面的手。
“雪妹,你该回去了。”
小雪停下了手,还带着那点笑,注视着他。
“你来了已经二十多天了,家里也不知你怎么样,会不放心的。”
“来了以后,我就托人带过一封信回去过,他们知道我在你这儿,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如果还怕他们担心的话,可以叫小狗哥回去了,他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我现在什么事都会做了。”
“就我们俩这样……”
“你怕有什么不方便么?我是你的未婚妻子,要不是你来古城,十月里,我们已经结了婚了。”
“毕竟我们还没有结婚呢。这样吧,你先回去,到过年的时候,我再请假去小城……”
秦泰春这么说着,他也弄不清自己是不是作了一个应诺。小雪默默地望着他,那样子象是看他是不是说的真心话。她的眼睛中象流着一句话: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是不是要赶我走了?
秦泰春不再说什么了。他望着小雪那目光灼灼的娇好的面容。二十天中,他和她的相处,有时悄悄地避开小狗子的耳目,作一点亲热,手身相靠,手握一握,身靠一靠,轻轻的一吻,慢慢地一抚,小雪那少女纯情的表现,让他也有着一种难释的情怀。沉缅于其中,秦泰春也自然有一种美好的感觉。然而不知怎么,他心里总有着怕接触想逃避的感觉,他只想远远地看着她,只想远远地带着一点思念,他希望她还是那个最初时见到的样子,那在他心中的样子。他很怕那样子为后来的生活而改变了。
秦泰春没有再提这个话题。那天下午,他和小雪又逛了一次古城的街。小崐雪似乎也想到了她不应该一直在家里窝着,她应该陪着秦泰春。她重新换回了她来时穿的一套衣装,着意地修饰了一下,她静静地走在秦泰春身边,这次他们特意逛了古城街的商品市场。古城的流通也广,多有一些北城的商人运来的东西,秦泰春一一向小雪介绍着,小雪觉得好,都卖了下来。
他们便在酒店里吃了晚饭,再次品尝古城店家的菜点。小雪带着笑意一一地评着,还不时问一下小狗子,和她做的菜点相比怎么样。小狗子只顾吃着,点着头。
“馆店里的菜好吃,可是要化钱哪。雪小姐现在也越做越好了。”
显得乡下人一样木呆的小狗子,有时说起话来,也有他的机敏和狡黠。
“到底是隔锅饭香。我怎么也烧做不过饭店的,是么?”
小雪问着秦泰春。秦泰春头晃了晃,也不知是点还是摇。
那天晚上,小雪回到屋里,收拾起准备带回小城的东西,把那些土特产品和礼品,打着一个个的包。她收拾着记着,生怕遗漏了什么似地。秦泰春也没问她什么,只是陪着她,看着她的动作。小狗子也望了一会,他们有想插手的想法,但小雪都拦住了。小狗子便早早地去了自己的房里。
到安歇的时候,秦泰春睡到了床上,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睡着,似乎听着隔壁房间里的动静,那边静静的。他却感觉着那边的影象的活动,小雪的样子在他的心中沉浮着。他渐渐地进入了朦胧状态。后来,他恍惚地看到小雪从屋门外进来,她走近过来,月光似乎把她的身体的轮廓勾划得很清明,她直走到他的床边来,就象第一次他见到她时一样,她飘然而来,带着一种白洁的感觉,白衣如雪,她走到他的床边,站在他的身边,她低下头来,她一动不动地,头朝着他。他似乎感觉她并没看他,却又在看着他那样子,便如过去有过的情景。他只是望着她,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望着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他和她就这样相峙着,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气息,也都融到了他的曾经有过的记忆的感觉中。他想去看她的视线,但朦胧中,他看不清,只觉得那亮亮的两片就在他的胸前,似看不看的。他多少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是在回忆的梦中,感觉的梦中,朦胧的梦中。一切都是那么虚虚浮浮的,一切都是那么飘飘缈缈的。他对自己说,不要动,不要动,就这样,一切都很美很好,都不要失去,都留着,直至永远,永远。
最后,他终于还是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还能动。他就伸手抱过了面前的小雪。
第二天早晨,秦泰春雇了一辆车,把那些小雪晚上收拾的东西都放上了车,让小狗子一个人回小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