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第五天吧,傍晚的时候,父亲将一条被捉回的蜈蚣从瓶子里倒出来,正想拿竹片儿弓起来的时候,那条蜈蚣却跑了,父亲只得去抓。不知是太心急还是怎么的,父亲的手指刚刚挨着蜈蚣,我就听到父亲“呀”地叫了一声,他被蜈蚣蜇了。但父亲并没松手,仍将那条蜈蚣弓了起来,当他将那条蜈蚣放在窗台上时,我看到父亲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嘴里痛苦地吸着气。我要看父亲的伤口,他却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就像蚂蚁叮了一下,什么事都没有。”母亲也慌了神,要送他去卫生所,他却冲母亲吼了起来:“就爱人惊小怪!这样也要去卫生所呀?没事的,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结果,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父亲右手的食指肿得像根胡萝卜,连筷子都拿不了。但他仍然去出工,仍然收工后去村后的破庙。母亲告诉我,父亲昨晚痛得一整夜没合眼,为了不惊动我们,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他将枕头都咬破了,但他死活不肯去卫生所。他说,好不容易捉了几条蜈蚣能换回一点儿钱,他不能因为这点儿伤而将钱糟蹋了。听到这话,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潸然泪下。
父亲的手指过10天以后才渐渐消肿。这期间,他没看过伤,没吃过药,仍一如既往地劳作,一如既往地捉蜈蚣。他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他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我无法体会,但他对儿子的浓浓爱心我却能深深感受到。
就这样过了20来天,我家的窗台上晾出了29条蜈蚣。我反复用尺子量过,5寸以上长的有17条,三四寸长的有12条。这么说来,
可以卖9块2毛钱了。只要父亲再捉两三条蜈蚣,我那10块钱的补课费就有着落了。一家人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高兴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午饭后,生产队出工的钟声都响过了,父亲还没回来。母亲不放心,就与我一起去村后的破庙找父亲。我们走到破庙才发现,父亲倒在乱砖堆中,已经昏迷了。我和母亲吓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地抬起父亲往公社卫生所跑。医生一检查,说父亲左臂已经骨折了,得住院。原来,父亲是在残壁上捉蜈蚣时一脚踩空,从墙上摔下来了。
当天下午,父亲一醒过来,就嚷嚷着要回家,他仍是那句话:“我这点儿伤没事,不能躺在医院里糟蹋钱。”但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嚷嚷,我和母亲都没放他走。
第二天,趁我和母亲没注意,父亲还是从卫生所悄悄溜了出来,跑回了家,无论我和母亲怎样劝说,他也不回卫生所去。他说,反正手臂已经上了夹板,不碍事了,不用再花那冤枉钱。
父亲的手臂两个月后总算痊愈了,这是我备感庆幸的事情。但我最终没能进那个英语补课班,因为那29条蜈蚣,都被我卖掉作为父亲的医药费了。
后来父亲一提起这件事,就自责说自己太没用,害得我进不了补课班。但我丝毫没有为进不了补课班而惋惜,相反,我备感温馨和幸福。虽然我失去了一次补课的机会,但我却感受到了人世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父亲浓浓的爱。
所以,那一段生活虽然苦涩,但却最值得我珍藏。
每每忆及这段经历,我的心里就有如沐春风的幸福感。
正是这种感觉,让我懂得,该以怎样的态度、怎样的情怀面对生活,面对人生。
白菜包子
周海亮
大概有两年的时间,父亲在中午拥有属于他的两个包子,那是他的午饭。记忆中好像那是80年代初期的事,我和哥哥都小,一人拖一把大鼻涕,每天的任务之一是想办法搞到一点属于一日三餐之外的美食。
父亲在离家30多里的大山里做石匠,早晨骑一辆破自行车走,晚上骑这辆破自行车回。两个包子是他的午餐,是母亲每天天不亮点着油灯为父亲包的。其实说那是两个包子,完全降低了包子的标准,那里面没有一丝的肉末,只是两滴猪油外加白菜帮子末而已。
父亲的身体不好,那是父亲的午饭。父亲的工作是每天把大锤挥动几千下,两个包子,只是维持他继续挥动大锤的基本保障。
记得那时家里其实已经能吃上白面了,只是很不连贯。而那时年幼的我和哥哥,对于顿顿的窝窝头和地瓜干总是充满了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于是,父亲的包子,成了我和哥哥唯一的目标。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对自己年幼的无知而感到羞愧。为了搞到这两个包子,我和哥哥每天总是会跑到村口迎接父亲。见到父亲的身影时,我们就会高声叫着冲上前去。这时父亲就会微笑着从他的挎包里掏出本是他午饭的两个包子,我和哥哥一人一个。
包子虽然并不是特别可口,但仍然能够满足我和哥哥的嘴馋。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期间我和哥哥谁也不敢对母亲说,父亲也从未把这事告诉母亲,所以母亲仍然天不亮就点着油灯包着两个包子,而那已成了我和哥哥的零食。
后来的家里可以顿顿吃上白面了,我和哥哥逐渐对那两个包子失去了兴趣,这两个包子才重新又属于父亲。那时我和哥哥,已经上了小学。而关于这两个包子的往事,多年来我一直觉得对不起父亲。因为那不是父亲的零食,那是他的午饭。两年来,父亲为了我和哥哥,竟没有吃过午饭。这样的反思经常揪着我的心,我觉得我可能一生都报答不了父亲。
前几年回家,饭后与父亲谈起此事,父亲却给我讲述了他的另一种心酸。
他说,其实他在工地也会吃饭的,只是买个硬窝窝头而已。只是那一天,他为了多干点活儿,错过了吃饭时间,已经买不到窝窝头,后来他饿极了,就吃掉了本应属于他的包子。后来在村口,我和哥哥照例去迎接他,当时我们高喊“爹回来了”,父亲搓着自己的手,他感到很内疚,因为他无法满足他的儿子。他说:“我为什么要吃掉那两个包子呢?其实我可以坚持到回家的。我记得那时你们很失望,当时,我差点落泪。”父亲说,为这事,他内疚了20年。
其实这件事我早忘了,或者当时我确实很失望,但我确实忘了。我只记得我年幼的无知,或者我并不是真的需要那个包子。然而我的父亲,他却为了一次不能满足他的儿子,而内疚了20年。
这是一种幸福的积累,慢慢地,因为你们共同的宽容与奉献,我们的世界,将变得更加地温暖美好!
大爱无涯
马德
要不,你还是去县城看看吧。
话音刚落,便见父亲背着一大捆青草回来了。一斜身子,进了院门,一屁股坐在羊圈前的土台上。我忙跑过去给父亲解绳扣,父亲说,没事,我来吧。从草捆中抽出身来,父亲掏出一根纸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父亲说,也没啥丢人的,没考上就没考上,去看看到底考了多少分。
高考结束后,我一直闷闷不乐的,也不愿出院门,整天整天待在家里。父母很替我着急,有几次听见母亲背着我在西厢房和父亲叨咕,这可咋办啊,别把小子给憋坏了。
那段时间父母小心翼翼,吃饭待我像客,谈话也极力回避高考的事。父亲一劝我到亲戚家转转,我就粗声粗气地一口回绝,他倒不计较,蹲在一旁默不作声。快大秋了,地里的油菜籽成片成片地黄,父母也不敢叫我去割。每每他们下地干活时,母亲总说,小子,看着猪,别让它进了家。我知道,这是母亲给我台阶下——门堵得严严实实的,猪又怎能进去呢。
其实,那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考不上,就去大同做工(姐夫在那里的建筑队)。而在内心深处,我又不情愿。
这日,父亲终于打破了这沉闷的局面,要我去县城看看。
第二天,父母摸黑爬起来张罗着给我做饭。我也要起,母亲说,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早呢。朦胧中,听到母亲对父亲说,把小子送到小坝子村,要送他上了车。父亲应了一声。路上多开导他,考不上也别让他瞎想。父亲又应了一声。
走的时候,父亲说我送你去。我说,这么大了,谁用你送。但父亲一再坚持,于是我远远地走在前边,父亲走在后边。父亲要和我说上一句话,非紧跑几步,等我沉闷地应声后,便又很快地被我甩开了。
等车的工夫,父亲焦躁不安地往山那边张望,盼望山道上能尽快看到班车的影子。父亲问我热不,我说不热,可他还是固执地小跑着从附近农家给我舀出一瓢水来,车大概还来不了呢,先喝口水。我说你先喝吧,父亲说,我不渴不渴。等我咕咚咕咚喝个差不多了。父亲才一仰脖儿,把剩下的水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