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南文史(2)

在征服者中，有些人从事农耕，他们从河湾地带扩散到有红土地的火山平原，红土地在他们面前向南、向东、向西延伸，逐渐把原居民黎人逼向中部山区。另一部分征服者喜欢渔业，一步一步地勘查所有的海岸、海湾、港湾、泻湖、河口，然后在这些地方安置下来，直到如今。因此，原居民是被入侵者关进中部山里的，他们在山里一直到现在未受骚扰。但这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或一个世纪内完成的，因为黎人也不是任人剥夺不作抵抗的族类。历史上黎族同胞为反抗汉族封建统治者的压榨曾多次揭竿而起。有人统计，仅从明洪熙元年（1425年）到清末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的480余年间，黎族起义共63次（明代37次，清代26次），居广东各少数民族之冠。另外，湿热有害的气候，贫瘠的土地，偏远的位置，使得海南岛自古在汉人中就有恶名。为了填充人口，他们把海南岛当成放逐之地，一切不受欢迎的人，一切不服管教而决意遣散的军队，都接连不断地发配到这里。这个过程至今仍在强力推行，这在作为早期流放者后裔的海南人看来，是十分自然的。

我们欧洲人无权对这种过分的精神状态感到震惊，因为这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基督教国家未能履行他们的职责与使命，只顾开发中国，滥用它的软弱，而不是开化它——这本是相对容易的。我们现在仍然无法预计这种专横、自私政策带来的一切恶果。因此我个人并不责怪中国通常总是怨恨外国人。它唯一的错就是这种仇恨里包含了所有的外国人，不分个人与民族，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试看勇敢的中国人忘掉一些外国人为他们国家所行的善，只记得另一些外国人所作的恶，就可见一斑。例如把收容孤儿、护理病人的敬虔无私的修女，同那些利欲熏心的无耻的鸦片贩子等量齐观，没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了。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去年在厦门和海口发生的一些悲痛事件，就是明证。同一年在海南，对诺格（R.P.Nogue）的懦夫式的暗杀，是又一明证。诺格（R.P.Nogue），生卒年不详，根据法国教会的资料（ChroniquedesMissionsetdesEtablissementscommuns），诺格神父掌管海南及北海教区，1928年1月15日在Sangto村被士兵枪杀。最近的这两次事件我都是目击证人，我自己也不止一次遭到威胁。

另外我还有意无意地发现，中国人越来越希望摆脱外国人自己干，从列强的控制中解放出来，自己当家做主。为了尽快实现这个目标，他们热情投入到对西方科学的学习之中，从中国的一端到另一端，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甚至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不惧漂洋过海，到美国或欧洲，学习现代发展的奥秘。

3．海口的兴起与府城的衰落

对此，海南人并不想落在大陆同胞的后面，而且一天天现代化了。海口城作为全岛的骄傲，在不停地改变，不断地美化。它现今有了邮局、电报局、电话、电力、无线电报、飞机、自来水井，大马路两旁有最时髦的商铺和旅馆，街上车水马龙。它与琼州旧城以及北部各地有定点班车相通，这些班车日益取代那些顶着热风、骨瘦如柴的车夫们，以及那些传说中才有的人力车。

海口的人口每天都在增长，如今算上郊区大约有6万人，已经毁掉的古代城防区除外。我说大约有6万，因为从未有人做过人口普查，没有任何人知道确切的数字。

有天晚上，我出席市政厅海口原属琼山县管辖，1926年建市（县级），设市政厅，辖第一、第二、第三警察区。1929年改市政厅为市政局。1931年撤海口市，复归琼山县管辖。1950年重新建市（地级市）。为广州来的驻军军官举行的接风晚宴，军官们问我海口有多少居民，我回答说我一无所知，这个问题应该问市长。市长就坐在桌子对面，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我立刻明白了，于是随口回答说，根据去年市长先生所作的普查，海口总计有6万居民，市长先生总算没有丢脸。

这就是海口真实的情况，整个海南岛情况也一样，没人知道居民的准确人数。在全岛各个方向都跑遍以后，我相信把人口估计为200万或者顶多250万，也就是人口密度平均每平方公里60人，不会有大错。这与某些作者给出的6—7百万人口的荒诞数字相差甚远。

海口港是目前岛上唯一经常有外国船出入的港口。港口这个词在这里是个纯粹的委婉语，我们顶多应该用停泊地这个词。各种大小船只事实上都被迫在大海上抛锚，暴露在琼州海峡的海流与风浪中。从抛锚处到码头还有6—7公里远，人们只能乘坐可以通行的舢板从金江河湾上岸，这些舢板也得等待潮起潮落来出入。根据萨维纳的这段记录，当时的船只停泊在白沙门一带的大海上，然后换乘人力舢板，沿海甸河来到长堤路、博爱北、中山路、得胜沙一带上岸。现今中山路一带的百岁老人也回忆说，20世纪早期海口港的码头不在秀英，而在中山路、得胜沙一带。这一带也正好是旧商铺聚集区，至今仍有许多欧式建筑，当时的“琼海关”旧址现为海口海关缉私局所在地。当时的海口中山路、博爱路、水巷口、海甸岛一带有许多“苦力”，专做码头搬运和舢板运输。

在这种情形下上船下船是非常受罪的，而且那些划舢板的汉人还不时借机肆意敲诈。有一次他们强迫我付了15块印度支那银元印度支那银元是法国殖民者于1885—1928年间铸造的货币，俗称“坐洋”，音译“皮亚斯特”，曾经流通于法属印度支那（相当于现在的越南、柬埔寨和老挝）与我国东南沿海一带。本书中所说的货币单位，都是指这种银元。才将我从船上送到码头，差不多每公里3块银元！

这个通行不便的难题曾多次讨论要整治，要么是疏浚河床，要么是在滨河的堆成丘状的泥沙中挖出一条通道，但是工程从未付诸实施。

15年前，人们也曾设想在铺前（Pochin）的海湾建一座新港，铺前也面向琼州海峡，在海口以东15公里处。这些方案是由外国专家应中国政府的要求而制定的，呈送到北京后就一直躺在纸箱里睡大觉，大概再也不会与世人见面了。

去年，因着岛上现任军政长官黄强将军（GénéralGastonKhiongWong）黄强（1887—1974），字莫京，广东龙川县人，曾在保定陆军学堂、法国巴黎农业学校、英国航空学校学习。1928年3月任广东南区善后公署参谋长，海南岛警备司令及琼崖实业专员。1928年10月与萨维纳一同深入黎区，回来后根据日记撰写了《五指山问黎记》（香港商务印书馆1928年12月出版），书中将萨维纳称作“位教士、位神甫”。黄强另有《台湾别府鸿雪录》（1928年）、《马来鸿雪录》（1928年）和《黄莫京将军自述》（1979年）。的缘故，海口港治理的问题重新摆上桌面。黄将军拒绝了以前的方案，提议建一座宽坝，用窄轨铁路把码头与现在的停泊地连接起来。他给几个专长此道的荷兰工程师打了电话，他们曾在澳门港为葡萄牙政府工作过。

这几个荷兰人就按照黄将军的思路建造大坝，另外设计在大坝的尽头建一块盆地，用来确保接送的舢板在任何一天的任何时间都可以停靠，如同海关与邮政的小船一样。我手里也有一份他们的计划。该计划中国政府批准了，工程动工应该是指日可待。参看陈铭枢《海南岛志》附录三“建筑海口港计划”，内容包括“荷兰治港公司工程师左地时改良海口港计划书摘要（附预算表）”、“海关总税务司署总工程师斯铎打关于审查海口筑港计划意见书撮要”、“广东治河处工程师卜嘉关于勘察海口商埠筹议筑港事报告书撮要”。工程所需的开支相当大，接近100万印度支那银元，将从海关收入中提取，债款本息分成几年来偿还。黄强后来在“琼崖建设研究会总商会”的演讲词中说：“现在筑港计划，经已议定，经费亦经与税务司、领事团、各洋商等签定章程，在出入口货物征收，目前专候政府批准，就可兴工。”

所有经常出入这片海域的众多船员，因为这项改造计划都欣喜若狂。每年有超过500艘各种吨位和国籍的船只中途停靠海口，这些船定期往返于香港、广州湾、北海（Pachoi）北海（Pachoi），此地名为粤语读音。、海防和安南海岸，或前往曼谷、新加坡和荷属印度（IndesNéerlandaises）荷属印度（IndesNéerlandaises）也称荷属东印度，就是现在的印度尼西亚。运送苦力（coolies）。

海口港的船运量可能会不断地增加，因为海南岛的进出口将会自然地增长，这归功于黄将军善于绥靖地方，重建起秩序与宁静。我说过，海口是岛上唯一有船只频繁出入的港口，这使它注定要为全岛提供各样的生活必需品。

城内狭窄的小巷在一天天消失，让位于新的林荫大道。老旧的被烟熏黑的小店铺，被拔地而起用钢筋水泥建造的大型货仓取代，里面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尤其是日本、英国、美国和德国的货物。法国仅向这里出口精品红酒、各种烈酒和香槟，这些酒在所有的新式酒店里都有充足的供应。

从印度支那和东京（Tonkin）东京（Tonkin）原指越南河内。法国占领越南后，将越南分为东京、安南（Annam）、交趾支那（CochinChina）三部分。东京又称北圻（BacBo），首府河内（Hanoi）；安南又称中圻（TrungBo），首府顺化（Hue）；交趾支那又称南圻（NamBo），首府西贡（Saigon）。因此东京在法属时期指整个越北十六省。萨维纳所说的东京在这里大概指海防附近的东京湾（就是北部湾）。来的船几乎只运送大米和水泥。这些水泥是中国日益增多的新建筑所需要的，并与暹罗（siamoise）暹罗（siamoise），泰国的旧称。1238年立国，1949年改名泰国。产的水泥相互竞争。我们的海关制度使所有的中国商人感到灰心丧气。

岛北部的所有交通网络都有汽车来往穿梭，车内乱糟糟挤满了乘客以及运往岛内各个市场的货物。每日各有一趟班车从海口向西通往临高、那大和邦溪（Phahi），向南通往定安（Tingan）和岭门（Lêamui）岭门（Lêamui），即今琼中县北湾岭镇岭门村，民国时属定安县。，向东通往文昌（Vunsi）、嘉积（Cachek）和万宁（Vanning）。

两年以后，也就是1930年，人们将可以乘汽车走遍全岛。这条汽运公路沿着东部、南部和西部海岸延伸，从海口出发只需一天时间就可到达著名的榆林港。我们以后还会谈到，这个港中国人梦想把它变成军用港。

同样的问题是，如何用铁路沿着靠西部的中部山区把北部和南部连接起来。这条铁路要从海口出发，穿过临高、那大、乐安（Lcan）乐安（L·can），原文误作安乐（AnL·c），但书后所附地图中标作LocOn，是粤语“乐安”的发音，在乐安河（LocOnHo）之南。乐安城在今乐东县城抱由镇南6公里处，建于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明清二代均设“乐安营、汛”。《崖州志》载：“乐安水（今昌化江）源出五指岭，西南流，至乐安汛地”，故“乐安城”以“乐安水”得名，乐东县则由“乐安城”而来。、崖州（Ngaichu）和三亚，通向榆林港。乐安城位于西南部富庶而人口稠密的同名高原，流经此地的众多水流汇成了西部的江，就是昌化江（rivièredeChangpha）昌化江（rivièredeChangpha），全长232千米，是海南岛第二大河。萨维纳在地图中把当时的县城昌化标作Tch"ongFa（Tch"angkiang），Tch"ongFa是粤语“昌化”的发音，海南岛部分地区的人fph不分，于是变成Changpha。美国传教士香便文（B.C.Henry）在1883年的《海南行记尾声》（ThecloseofajourneythroughHainan）一文以及1886年的专书《岭南记》（Lingnan）中都拼为Changfa。，这是岛上最重要的河。问题还在于，如何改善河道使它通航到乐安高原，如何抢在黎人和僈人彻底毁坏中部丰富的森林资源之前，对其进行开发。

从多种观点来看，我觉得这条交通路线便利多多，然而它也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即是距离太长。正是为了发现一条更近的路线，去年黄将军和我才对岛上的中部山区进行了一番考察。关于这次旅行，我们回头还要进一步叙述。我在这里可以很满足地说，这是由一个欧洲人和一队中国士兵（我们有150名士兵）第一次从中部穿越海南岛，深入到独立而陌生的部落中间。

大家从前面可以看到，海口城尽管处在岛北部偏离中心的位置，面对琼州海峡，但正是这个位置，使它成为一个中心，岛上所有的经济生活都围绕它运行。海南所有的居民都知道海口，如同所有的法国人都知道巴黎一样。它甚至对于中部山区独立的土著人来说也不陌生，至少它的名字这些人不陌生。他们的水牛、黄牛、猪以及山羊被成群地赶到海口，但他们自己从来没有去过那儿。他们确信在山脚下能找到总是伺机攫利的汉族商人，以低廉的价格买走他们的牲畜。

安南商人对待东京高原地区的苗人（Mèo）与此没有什么不同。当苗人一年一度，通常是冬天，到附近的市场买盐，差不多所有赶下山来的牲畜，在路途中就被贱价卖掉了。高原总是以各样的冲击层滋养着平原！

同样，昔日的首府琼州（KhingChàu）琼州（KhingChàu），指琼山府城（今海口市琼山区府城镇），当时的海南岛首府。如今在它的现代邻居面前它的现代邻居，指海口。当时海口的繁华程度已经远超府城。，已经彻底黯然失色，后者以前只不过是它的一个不起眼的外港，而且多少可以说是走私犯、海盗与贼船的窝。一圈带雉堞的城墙曾经使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座要塞，俯视着一块有墓地的平原，它已经部分毁坏，城墙上的石头被拆作它用，残存的断墙上爬满了渐渐侵入的荆棘。狭窄的小巷两旁是一些房屋和废弃的寺庙，只有几个学生和士兵常从那儿经过。这些士兵是在破旧寺庙勉强修缮、改装成军营的当天就被安置进去的。这就是大部分寺庙的另样命运，不仅是海南，全中国都是这样子，自从上次的大革命以后，和尚、尼姑和小沙弥（bonzilons）被用武力手段（manumilitari）扫地出门，让出地方给士兵、民兵、警察以及新政权中的官吏们（mandari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