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人也是世上最会开心的一帮人,尤其是到了打歇吃干粮的时候,不光是信口开河说些小道消息,还会进行评选。过去他们评选过谁是“捕鱼状元”,还评过谁是“气管炎”(妻管严)。今天换了题目,要评出谁是“头号渔迷”。这可是令人振奋的事,于是便打开心扉抢着发言,争了个脸红脖子粗,胜过美国竞选总统。
迷糊争先发言:“过去,大家都知道我去阿拉伯国家做劳工的事,可你们谁又知道为啥我又不去了哪?”
“那还用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舍不得离开你老婆吧!”大黑李一张嘴就揭他的老底了。
迷糊听了笑笑说:“这你可就猜错了,因为我一打听,那地方除了沙漠就是沙漠。我说那地方我不去了。我们单位的头头一听,急了:‘你又犯迷糊了,放着美元你不去捞,还图个啥?’我也反问着他:‘那地方盛产石油,石油里有大鲫瓜子吗?’一句话就把他给噎回去了。”
关于捞美元的事,其他人虽不会像迷糊那样对待,但也反应冷淡。钱固然能买到鱼,可是渔人说买来的鱼不鲜。
到了这会儿,秀才也憋不住了:“我也来个毛遂自荐,就从大家送我的那个外号说起吧,也许能说明问题:‘水上漂,水上漂,漂去了大好时光,到头来一事无成,一切都付诸东流。’难怪有人说我‘胸中无大志,只贪几条鱼’。”说到这儿,他又凝视着河水,水流得很急,打着漩往下流着,眼前一片迷离。但很快他又转忧为喜说:“可是自从好上逮鱼以后,饭吃着也香了,觉睡得也好了,只要一沾枕头就打呼噜。评捕鱼状元咱不够资格,但作为一个迷恋绿水的渔迷还是绰绰有余吧?”说到这里他又哈哈大笑,笑了个烟消云散。
大黑李说:“评头号渔迷是件高兴的事,少提过去。下边该我说了,说的是家丑不可外扬的事,被窝里的事也得往外说。”
有人立即帮腔:“好,这才是渔人的脾气!”
大黑李便讲了起来:“我跟老婆闹别扭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谁也知道。这些年来我俩是井水不犯河水,‘三八线’为界。可是有一天夜里,她非要跟我过夫妻生活不可,我哪儿有那种情绪?明天我还得起大早来逮鱼呢,就没有理她。”
听了这话,秀才以言相劝:“兄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常言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该照顾的就得照顾。”
迷糊也添油加醋地说:“人家掀开被窝让你钻你不钻。非得到了求人家的时候,撅着屁股向人家下跪呀?”
大黑李一笑说:“这你放心,嘴里说着梦话就把她给搂在怀里了。”
大家都为他们夫妻和好感到高兴。便说这样一来,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大黑李立即纠正:“那是我做梦,梦见网里有一条大鱼,若是不用劲把它紧紧抱住,还不溜之大吉呀?”
说的人喜形于色,听的人也笑逐颜开。顿时气氛就变得活跃起来。刚才大黑李说的这私房话,是真是假谁也无法证实,大家也就当真事听了,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真的?
直到这时,闷头抽烟的老蔫儿说话了:“下边我说的这可是真事,有名有姓有根有据。但这个人是谁咱不能说,这是人家的隐私,我得替人家保密。”
大家都知道老蔫儿不是那信口开河的人,便催他说;“快说吧,别卖关子啦!”
老蔫儿就讲了起来:
“有这么一个逮鱼的主儿,跟渔友约定夜里两点坐汽车到官厅水库去逮鱼。谁知刚到集合地点就掉起雨点儿来啦,便回家去取雨衣。他一边走一边想,赶上水库放水可是件难遇的事,这机会不能错过。一进院就直奔他家那间小屋走去了。他是提着脚步往前走的,生怕把院里的街坊给吵醒。可是当他来到窗下,一下就站住了。因为屋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咕噜咕噜’跟鸽子踩蛋儿似的。一下就想到这是‘鲶鱼窝让嘎鱼给占了’,顿时火冒三丈。为这件事,过去他就想抓这小子好多回,今天总算让他给碰上啦。”
大黑李立即插话:“抓奸要抓双,进屋把那小子堵到被窝里一顿臭揍就是了,往死里揍。”
迷糊也说:“不光把他揍成个烂柿子,还得让他光着屁股回家,看他老婆怎么治他!”
老蔫儿听了忙作补充:“其实我说的那位,当时他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当他上前一推门,门从里边给划上了。”
大黑李一听急了:“这人真他妈的笨蛋,他从里边划上门,你不会跳窗户进去抓兔崽子?”
老蔫儿说:“我说的这主儿,他没有跳窗户,也没有破门而入,而是从窗外抄了一顶草帽,转身就走了,连头也没有回。”
大黑李一听这话,他的话也变了:“若是细想起来,这事还真不好办,人们常说王八好当气难受。可是进屋去抓也不是好办法,这一抓一打,闹得这事街坊四邻全都知道了,往后还怎么在这院住呀?”
迷糊则认为这个人生理上有毛病,他女人才有外道的。便凑上前去问着:“你说的这个人,八成是阳萎吧?”
老蔫儿非常肯定地说:“这人没有那毛病,是他怕误了逮鱼才没有进屋去抓。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夜里两点准时开车,汽车司机正按喇叭催他上车呢,他能放弃到水库逮鱼这一大好时机,去抓那条‘嘎鱼’吗?”
众人听来齐声叫好:“够意思,人家这才称得上头号渔迷!”
只有秀才听了这事觉得有点蹊跷,便上前问着:“别人的隐私,你老兄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那个回家取雨衣的就是你?”
就在这场河边竞选还在争个不休的时候,又传来更让人振奋的喊叫声:
“拉纲的来喽!拉纲的来喽!”
那兴奋又带有沙哑的喊叫声,在沙河湾回响着,传送着,就如同有人往河里扔了个炸鱼的雷管,把这片水域都给振荡起来了:
“拉纲的来喽!拉纲的来喽!”
人们一听这可是个捕鱼的好机会,于是便布下拦截阵严阵以待,等待捕捉那些四处逃窜的鱼。
其实拉纲的并没有网,只是横拉一根粗粗的长绳。这是乡间最古老的一种捕鱼方法,河北地区跟这叫“拉纲(耕)”。
按理说,那条纲绳从河底拉过,鱼只要是一抬头就能从上边游过去——尤其是那些身怀绝技能跳龙门的大鲤鱼。不知是被拉纲的声势所惧,还是由于鲤鱼这种鱼过于自信,只要一见到拉纲的过来就往泥里扎。这一扎也就等于自投罗网啦。
这种古老的捕鱼方法,是从哪个年代兴起来的,又是从谁那儿传下来的,无论是神农氏、伏羲氏、燧人氏,还是什么渔氏?他们的后人是无法知道的。
“拉纲的来喽!拉纲的来喽!”整个河湾的人都在这样喊着。
河水被这帮拉纲的给扒浑了,扒上来的水草淤泥散发着一种腥臭味儿。虾在水面上跳跃,小鱼密密麻麻漂了一层,一个个张着嘴在喘气,也像是仰天长叹。这会儿正是“叼鱼郎”施展绝技的机会,它们在河湾上空飞着,只要一发现目标就闪电般扎下来,可说是弹无虚发,叼起一条鱼又“嘎嘎”叫着飞走了。到处都能听到它们那尖利的叫声。
那种拉纲的的确是声势浩大,拉纲是由两队人各拉纲绳的一头,边走边高声喊叫,很像嘉陵江边的纤夫。跟在“纲”后的一帮高举罩网的小伙子,尽管他们这些人赤身露体一丝不挂,可是走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就像是头上各打一把伞。并且一边走一边轰鱼,只要一看到“纲”下翻花,那高举的罩网就扣下去,罩上来的全是清一色的大鲤鱼。
看到“拉纲“的过来,不光是他们这些拿网捕鱼的人有了用武之地,就连下地干活的农民也赤条条地下了水,跟着浑水摸鱼来了。看到这天罗地网横扫一切的阵势,所有的鱼都惊恐万状,扎的扎,逃的逃,甚至有些鱼自己就窜上岸。
看到这一大好时机,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渔人,自然是心花怒放,一边撒网一边高声喊叫:“今天我可赶上这一拨儿啦!”
这时太阳偏西了,天也不早了,鱼也逮足了,他们也该往回奔了。便将一条条大鱼悬挂在车把上,或是放在明处让人观赏。因为沙河鲤鱼是贡品,当年西太后就最爱吃这银鳞金翅的大鲤鱼,到家就更有可吹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