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第六代电影的崛起,及其在华语电影发展中的巨大作用,成为重要的现象。后第六代,指比第六代更年轻的电影人及其作品,同时也指华语电影市场上不排斥商业合作的原属第五代、第六代电影人。本来,第五代,特别是第六代中的不少人一直不承认自己是第五或第六代导演,他们觉得没有“代”。因为这个“代”不是按时间区分的,而是依据有没有风格、思想和方向区分的。所以,被称为后第六代的这样一些人拍的影片生产、创作,也呈现个性化的创作特点,只是作为一股新的浪潮,它们在近年来较多地聚集在商业艺术片创作中,适应进入华语电影、世界电影新空间,不拒绝商业表达,不放弃质量追求,成绩和特点都较为显著。“所谓商业艺术片,即作者电影,也是导演的自我表达,但这种自我表达可以找到非常好的故事载体和吸引观众的模式。像《疯狂的石头》、《即日起程》基本上就是一个商业类型片的故事,重新做了艺术加工。如果你做纯粹的艺术片,需要大工业支撑,否则,不可能拍出那样的类型桥段。如果你没有这些桥段怎么办?只能在叙事技巧上超越这种类型,即增加叙事的复杂性,包括我们现在的多线性或是网状结构,都是控制观众对信息的完全把握。在今天多元化时代,青年电影要在商业性和艺术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因为你走纯粹的商业片是不行的,同时这些是需要资金的支持。”尹鸿:《艺术片终结时代的二元选择》,《电影艺术》2009年第1期。还有学者将后第六代和第六代做过技术、艺术上的比较:“同为反映当代社会中低层生活的写实主义作品,第六代电影色调阴郁、节奏缓慢、气氛凝重,缺少娱乐性和观赏性,因而很难赢得大众的普遍接受。而第六代之后的青年导演作品则讲求结构的巧妙和叙事的流畅,情节起伏跌宕引人入胜,角色众多,尽可能地表现了光怪陆离的当今社会,故事荒诞幽默同时又有着内在的合理性,在充满商业元素的娱乐化叙事中表达了对小人物生存境遇的深切同情,同时完成了对社会现实的观照和鞭挞,从而实现了思想内涵与商业手段的良好结合。”金燕:《“第六代”与“第六代”之后——中国当代新青年电影的精神图景》,丁亚平、吴江主编:《跨文化语境的中国电影:当代电影艺术回顾与展望》,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年。在社会语境和电影市场快速发展的情势下,第六代行还是不行?仿佛成为一个问题。一味沉闷地去写实,从感官体验世界中强调日常生活审美化,虽国际上可能获奖无数并进而获得销售国际版权收益,但不能抵挡大举入侵的好莱坞。票房为零,说什么恐怕都不起大的作用。有的第六代导演在前几年就开始办工作室并进而办起了自己的电影公司,力图突破艺术电影的固态,接受商业话语对电影空间的规定性,这是值得肯定的。贾樟柯在大陆公映的第一部影片《世界》,在“世界”的背景下考察特定话语历史的政治建构,反映、剖析普通民众生存空间,启人深思。此片据介绍投资1000万,国内票房只有200万,影片收益实在与国内大片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世界》在国内影片票房收入少,却不影响其独特的运作与盈利模式的施行。“按照发行方公布的数字,《世界》在北美地区的版权就高达百万美元,国际销售在2004年的华语片中仅次于《十面埋伏》和《2046》。”2006年,讲述两对夫妻“悲欢离合”故事、展现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及其个体际遇的《三峡好人》和《满城尽带黄金甲》在大陆同期上映,甚至还引发了艺术电影与商业电影的口水战,希望大家能在“满城尽谈黄金甲”的当口多去“关注好人”。但票房是硬道理,在商业数字面前,“好人”不重要了:两部影片是300万和3亿的差距!《二十四城记》情况类似,但是广告植入比较明显,话语符码的认知发生改变。导演于此更为巧妙地在艺术与商业之间找到了处理办法。对于贾樟柯来说,重要的是把被人忽略的现实用电影的方式呈现出来,之后的事情则是水到渠成的商业合作。在这个过程中,影人越来越多地关注观众的观赏需求。电影很鲜明的工业属性及其终端也即影院的作用,又一次浮出水面。“过去,作为一个导演,贾樟柯认为首先要让上游的投资人挣到钱。而现在,他希望通过努力,让更多的大陆观众走入电影院观看他的影片,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引见熊寥:《晋商贾樟柯》,《周末画报》,2010年11月26日。参见袁蕾:《贾樟柯:这次拍的是变化即将完成的中国》,《南方周末》,2006年9月14日。只是,第六代的新倾向和不断崛起的后第六代能否为快速发展的中国电影、华语电影及市场容纳,能否进行准确的华语电影和世界电影市场定位,能不能满足观众越来越丰富的心理、文化、娱乐诉求?随着时间推移,谜底将得以揭开。
我们看到,后第六代试图在叙事和情节上超越原来的第五代、第六代。他们开辟出更多的国产片类型,经营自己,树立品牌化意识,借重品牌的力量,也希望能制作更多的优秀影片。而且,第六代对到国际电影节上去拿一个个具有文艺腔的艺术电影奖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兴趣。不能说他们做任何一个事情的时候,不力求完美、不重视细节。不是的,他们更重视市场,更看重与华语电影市场的合作。受到来自市场的鼓励与关爱让他们感到被信任,他们更注重商业娱乐元素的有效开发,完成了品质很高或比较高的电影。有没有兴趣进行情节描叙,有没有那份心去讲述故事,回答是肯定的。在一定意义上,后第六代相对更重视过叙事关和市场关。
看碟的一代终于开始回到电影院去了,意味着他们已经积累的观影经验或者说电影文化修养将要对我们的产品提出更专业化的要求,这是一个革命性的变化。宁浩等:《〈疯狂的石头〉》,《当代电影》2006年第5期。
后第六代的年轻导演,陆续摆脱了以往拍摄“地下电影”的状态,全面融入了主流电影体系。2005年40岁以下青年导演拍摄的影片即达38部,占全年生产总量的15%,并涌现了《向日葵》、《我们俩》、《独自等待》、《静静的嘛呢石》、《跟头》、《相亲》、《阿司匹林》等一批充满特色的影片。童刚:《继承百年电影传统谱写新的电影篇章》,《中国电影报》,2006年1月5日。而以年轻的宁浩、刘江及管虎、陆川等人为代表,后第六代这一批新电影人在近年华语电影发展进程中,正在逐渐建立起多元化的格局与趋向,受到人们更多瞩目和期待。
由刘德华出资拍摄的《疯狂的石头》,是后第六代导演典型的代表作。影片以全新的电影思维,使传统旧电影及电影市场一边倒的形势发生改观,达到“双性”(观赏性与经济性)统一。作为一部荒诞片,或者黑色电影,此片围绕一块“石头”的偷盗与反偷盗故事,通过一种新的空间设置在观众与银幕间建立起某种独特的观影关系。此片没有大明星,演员几乎全部来自大陆。几位出演本片时知名度都不高的演员,在片中的表演非常精彩。郭涛、刘桦等一演成名,此后片约不断。影片的最大特点在于对人们迄今所用以理解现实的电影范畴与文化形式提出了挑战,对黑帮类型片进行了广泛而惊人的阐释。在此片中,我们看到宁浩等后第六代的特质和艺术趋向。他们接触的电影和艺术形态多样,在剧作叙事、影像节奏、视听语言等方面,他们的表现力丰富,涵盖不同层次普通大众的欣赏趣味。具体看来,“这部影片的剧作、剪辑、台词、摄影等方面元素共同形成的影片肌理效果还是比较精致、精细的。它最主要耀眼之处是它的剧作,本片的编剧显得圆熟、细致,结构搭建得比较机巧,更难能可贵的是它在模仿中的做出些许翻新,并较好地将盖·里奇的黑色故事、香港的市民趣味成功地转换到大陆的本土场景,营造出本土氛围、当下笑料。它并不是简单的搞笑而是充斥着比较精心和整体的设计,同时又具有一种自然流出的游戏感觉”郝建:《游戏精神、对话性叙事与现实质感——解读〈疯狂的石头〉》,《中国电影年鉴》2007年。。影片展现出一种狂欢式的叙事,编织的巧合和笑料很多,剪辑快速,影像预设与感性的观影效果联系在一起。导演宁浩谈到该片制作时,说:
我们当时的第一希望就是让故事单纯一点,就是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现在都市人的生活压力都很大,他们需要简单一点的电影,主题不要弄得太复杂,所以就设计了一个简单的二元对立。在剧本策划期间,我就跟其他几个编剧商量,如何挑战观众的理解力,因为现在观众在网络上都很习惯看各种各样的信息,他们的理解力其实已经非常强了,如果再给一个比较简单的单线故事可能会觉得不够过瘾,所以我们就选择了线条很多的讲述办法。同时,我们觉得应该让观众对电影有亲近感,让观众看起这个故事觉得不远。此外就是喜剧感。在生活压力比较大的状况下,喜剧是最容易被观众接受的。我想特别强调的是,在电影创意和编剧过程中,我们下的最大功夫就是故事和风格的本土化。宁浩:《“石头”是这样炼成的》,《中国电影年鉴》2007年。
宁浩2003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图片摄影专业。拍摄《疯狂的石头》之前,主要的电影作品有《香火》、《绿草地》。《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等,令其成为中国炙手可热、影响广泛的后第六代新锐导演之一。刘江则以影片《即日启程》和家庭热播剧《媳妇的美好时代》迅速为观众所熟悉。而今,他的《黎明之前》、《风语》和即将播映的《策反者》等谍战剧以紧张刺激的情节和悬念显示了他对市场化的类型风格影视作品的掌控能力。刘江现在和宁浩一样,堪称市场上最抢手的青年导演之一,众多投资方纷纷邀约。
顾长卫、姜文可称为影坛青年导演的“长青树”。顾长卫被喻为“中国第一摄影师”,姜文则可谓中国内地最有影响的男演员之一。他们的创作都从第五代时期开始。姜文与巩俐合作主演了第五代导演最有影响力的作品《红高粱》。而顾长卫则和张艺谋、陈凯歌长期合作,拍摄了《红高粱》、《菊豆》、《霸王别姬》等重要影片,在国际各大影展上亮相。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同时进行导演活动,而且影响广泛。1995年姜文拍了《阳光灿烂的日子》,此后陆续拍了《鬼子来了》、《太阳照常升起》和《让子弹飞》,进行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影片创作。尤其是《让子弹飞》,票房上取得巨大成功,成为华语片史上最高票房影片。
顾长卫的导演作品同样不俗。2005年,他的处女作《孔雀》问世,获得柏林电影节银熊奖。2007年,他导演的第二部作品《立春》为他的妻子、女主角蒋雯丽赢得了罗马电影节影后的桂冠。2011年正在热映的《最爱》,则由章子怡、郭富城主演。
姜文提起顾长卫,道:“我对他肃然起敬。”为什么姜文如此佩服与称赞他?主要是他觉得顾长卫的影片不多,而仅有的几部电影拍摄得都很有耐心,这让他对顾长卫肯定有加。而实际上,他的影片创作也是如此。一是数量不多;二是在合拍层面富有一定的经验,像姜文的两部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和《鬼子来了》都是和顾长卫合作的;三是拍得很有耐心。在中国今天电影市场化地位越来越突出,甚至沦落为急功近利的时候,姜文、顾长卫这样的电影人非常难得。
《斗牛》和《南京!南京!》是2009年备受关注的作品。两个故事都发生在抗日战争年代,在反思性的民族话语的框架下探索战争与人性的本质问题,在看似抗日的外表下有一个潜在的主题串联起导演所有的反省和情感状态——那就是人性、军国主义、传统和现代的冲突。管虎说:他的这部电影最吸引自己的,是人在极端状态下的美好。“我们这一次把所谓民族的概念推得很远,包括正义与否、是非观、民族对错,都推得很远,我们仅仅从牛的眼睛去看这两条普通生命的生存过程,诉求很简单,就是活下来。”管虎:《〈斗牛〉不是〈鬼子来了〉》。但是,如果说《斗牛》中的牛二,再自私自利,再狡黠,再被戏谑,也是身怀大爱,那么《南京!南京!》中的日本军官,暴力,杀戮,沾满鲜血又如何被赋予爱意、理解和悲悯的情怀?
《南京!南京!》风格富现代感,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引来激烈的争论和批评,与其话语的复杂性、独特性以及对价值观的不同认知有关。此片获得近两个亿的票房,反映了游走于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之间呈现新的视听语言方面的不俗成绩。作为小成本电影的《斗牛》,彰显真实原生态的风格与传奇手法结合,被称之为“非类型片”,叙事独到新颖,人物个性鲜明,放映后广受瞩目,主演黄渤因之获第46届台湾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
在第16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上,刘江和范伟凭借《即日起程》分获最佳处女作和最受欢迎男演员两项大奖。刘江同一时期稍后导演的电视剧《媳妇的美好年代》和《黎明之前》,流行于荧屏,其大热或许和电影具现的一种预设的观影方式有联系,观众某些特定的反应的出现和他走的观众至上的新影像叙事路线有关。而且,宁浩和第六代导演张元一起,获邀担任了第47届台湾金马奖评审。这样的合作与携手,亦具象征意义。这是中国电影、华语电影的转折。作为独特的主体,后第六代从这个时候开始面对整个华语电影世界,并且面对电影的整个世界。这样一个中国电影时代来临了。
不消说,任何关于年轻一代电影的阐释、关于华语电影话语转换及发展走向的阐释与解读,都存在着一定的模糊性和未定性。阐释的未定性以至模糊性之所以产生,是因为青年电影在华语电影发展中深具成长性与先导性的作用,改革开放30年的中国随着实践的推进而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华语电影融合的潜力及前景,其实没有一个定义能够概括、包含。一般意义的华语电影结盟、变奏与发展,和其他重要电影现象一样,是其所处的全球性时代和社会结构、社会空间的创造物。华语电影的融合具有作为当代电影生产整体的共同性,同时以其丰富的包容性、多样性和微妙而重要的能量,为新世纪当代中国电影、世界电影发展提供了新的动力与经验。
“华语电影”语境里的合拍片政策刍议
胡谱忠胡谱忠,首都师范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