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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叩问明天(1)

20.殊途未同归

周士贤去世一周年忌日那一天,夏风和高雪梅又回到了石桥村。

对于绝大多数参加者来说,逝者的周年忌日是一个仅具象征意义的纪念日,一年前的悲伤已经被岁月荡涤殆尽。即使是吴毓冰和她的一对儿女,显然也走出了去年今日的凄苦,变得淡然从容。也许是因为解脱,吴毓冰的脸色反而有些许红润。

在这里再次见到文秀、何淑岚和夏晓娟,是毫不意外的事情。因为离坟地较远,他们这些人都没有随大家到坟地去,而是留在家里聊着无边无际的话题。

高雪梅和夏晓娟这对当年的“情敌”,如今面对面坐在一起,难免有一丝尴尬。文秀了解她们与夏风之间那段纠缠的情史,不由得会心地笑了笑。倒是高雪梅首先表现出了和解和宽容,主动询问着夏晓娟回城以后直到现在的情况。

夏晓娟概括着做了简单回答,平静得如同轻轻掠过的和风。她并不怪高雪梅,只是无法排解自己心中萦绕着的伤感。

夏风已经知道夏晓娟这大半生走过的坎坷,了解她的奋斗史和她并不幸福的婚姻。当然,她不可能在高雪梅面前吐露这些。夏风看看高雪梅又看看夏晓娟,没有插言,却深知夏晓娟平静表面下的苦楚,心里又涌出那句诗:相逢一笑泯恩仇。尽管已经过去40多年,但时间并不能平复所有的心灵伤痕,尤其是当这伤痕被时时触动的时候。

中午吃饭时,他们几个人被安排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夏晓娟恰好坐在夏风的对面。她还记得,两个人相恋一场,同桌吃饭却不超过3次,这样的机会让她觉得很珍贵。从去年在咖啡厅那次见面以后,她和夏风再也没有见过面,仅仅通了几次电话相互问候一下。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这让她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和悲凉。

饭桌放在靠近前窗的位置,夏晓娟从夏风肩上望出去,可以看到那座她曾经很熟悉的水库里的粼粼波光。水库下游那条蜿蜒的河岸边,两排白杨树已经高大得让她认不出了。40年前那个春夜,她曾在这里满怀着期待和夏风告别。如今,那一幕既像昨夜一样清晰,也像过去一个世纪一样遥远……

从某种意义上说来,夏晓娟这一生的经历,要比夏风更为坎坷。夏风的苦难集中在青年时代之前,此后一路走来,虽然磕磕绊绊,但总算一直向上。而夏晓娟恰恰是在青年之后,从不顺心的婚姻开始,包括事业在内,多数时候都在失意中度过。古语说“少年贫不算贫,老来贫贫死人”,人到老年,除了寄望于子女,自己翻身的希望日益渺茫。这种失败感,对于一个一生要强的女人来说,打击的沉重可想而知。

夏晓娟经营的饭店,在因那次食物中毒事件而关闭之后,夏晓娟不甘于无所事事的平庸日子,又拿出这些年开饭店攒下的一点积蓄,并借来一部分钱,和自己的弟弟合伙买了四条不大的渔船,经营起海产品。因为缺乏经验,第一年没有多少收益,第二年才开始有了起色。但是,由于近海渔业资源日渐匮乏,他们那四条吨位偏小的渔船已经力不从心,加上竞争越来越激烈,这一段岁月仅维持了三年多,就以卖掉渔船,落下30多万元的债务而告终。

这笔债务像山一样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对于一个在事业上已经没有东山再起可能的女人来说,她的压力不仅仅体现在经济上,而且由于没有人可以倾诉分担,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的重担,让曾经爽朗强势的夏晓娟变得沉默甚至有点畏缩,整天在压抑中挣扎。

那个期间,她的丈夫患了心脏病,因而顺势从家庭的各种负担中“退休”,把家里的所有重担一股脑儿推到夏晓娟一个人身上。她的儿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子女,也无力为她提供多少经济资助。凭着他们夫妻两个人加起来每月不到4000元的退休金,赡养年近90岁的婆婆和她自己快到80岁的爸爸,日子已经显得很拮据。为了还清债务维持家庭生计,她忍痛卖掉了自己的房子,从此变成了无房户,依靠租房度日。为了生活,她在年过半百以后,还不得不从事化妆品和保健品的推销工作,并且凭着干练和业绩脱颖而出,赢得了外派区域经理的职位。虽然这是对她工作能力的认可,但对于一个有着沉重家庭负担的女人来说,这种长年漂泊在外的日子,无论如何都是难以承受的。

她被外派洛阳,长住在牡丹广场边上一个小宾馆里,每个月在半岛和洛阳之间往返一次,直到2009年秋天才辞去工作回到半岛。当时,恰好夏风正在运作那个大项目,经常住在洛阳友谊宾馆,与夏晓娟常住的宾馆相距不过300米。不知道是他们从未碰过面,还是虽然碰到过彼此没有认出来,总之那个时期他们也许错过了应有的一切机会。自从去年意外邂逅夏风以后,夏晓娟不止一次地偷偷设想过,假如早十年,或者哪怕四年前,在驻洛阳时见到夏风,也许自己的人生轨迹会有某种形式的改变。如今,这一切都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夏晓娟陷入对自己不幸命运的哀怨之中,对席间其他人的谈话几乎充耳不闻,直到夏风喊了她两声才回到现实中来。

“晓娟,晓娟!你今天回半岛吗?”

“嗯?嗯,回去。”晓娟垂着头回答。

“跟我们的车一起走吧?”

“方便吗?”她瞅了高雪梅一眼。

高雪梅点点头。

“方便,没有别人搭车。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们吃完饭去看看姑姑,然后回来接你。”

夏晓娟这才想起高雪梅所说的姑姑,就是文秀的妈妈。农村的街坊辈分让她至今也不习惯,嗫嚅了一下说:“不,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姑太太,我妈妈活着的时候经常说起,她老人家对我们全家有恩,40多年没见了,她是不是快到90岁了?”

“今年89虚岁。我妈现在有点糊涂,恐怕认不出你了。”何淑岚对着夏晓娟回答道。

夏风在每年的元旦、春节、五一、十一这四大节日都必然要回老家看望姑姑,他知道姑姑从去年开始就出现老年痴呆的前期征兆。老人家的记忆似乎停留在50年之前,对当下发生的事情则几乎完全记不住,有时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孙子。然而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从来没有认不出三个侄子的时候。听何淑岚说过,今年二月初二那天早晨,姑姑对文秀说:你大舅妈家没有包饺子的白面和猪肉,过不去这个节了,你快送点过去,直到看着文秀拎着半袋白面和一块猪肉出了家门才作罢。至于夏风全家早已搬出石桥,老人家此刻却完全不记得了。

也许,这个故事会让很多人发笑,然而夏风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夏风小时候那段艰难的岁月中,对夏风全家最挂心、最关照的是姑姑。毫无疑问,姑姑二月初二那天在脑海中反映出来的幻象,正是她在那个年代就深深刻印在心里的牵挂的反应。这是比任何宣言更加令人动容的血缘亲情,姑姑对几个侄子有着犹如亲生儿子般的感情和关怀,使夏风哥儿几个对姑姑一直怀有难以泯灭的亲近、感恩和尊重。如今,姑姑的状况使夏风从心里生出一种悲伤和苍凉之感。

夏风几个人来到姑姑家街门外时,夏晓娟打量着依稀保留着昔日旧貌的院子,街门旁那两棵杨树已经长得粗可合抱,在微风中摇晃着枝条,仿佛在欢迎40年未归的游子。房子还在40年前的位置上,只是经过翻新,显得高大而新潮,在冬日阳光下骄傲地凝视着房前那一片已经变成果园的土地,完全没有了当年的破败相。

姑姑和姑父正盘腿坐在炕上。见夏风他们进来,姑姑的眼睛一亮,满面笑容地拍着炕沿说:“风儿和雪梅来啦,快上炕坐。”说着,看看站在高雪梅身后的夏晓娟,仿佛努力地思索回忆着什么,终于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人是谁呀?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夏晓娟上前一步,伸出两手分别握住两个老人的手,轻轻摇晃着说:“姑太太姑太爷,我是夏晓娟啊,40年前的下放户,刚下乡时就住在您家西头的三间房里,我妈叫周美华,是老周家的二姑娘。能记起来吗?”

老太太茫然地摇着头。老爷子已经90岁,神志还很清醒,点着头说:“记得记得,你们家在石桥住了4年吧?你妈还好吗?”

夏晓娟回答说妈妈已经去世15年了,走的时候66岁。

“走得太早了,你妈是个要强的人。”姑父不无惋惜地说。

“我们家在石桥住了三年八个月,回城以后我妈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在石桥那几年我还小,对很多事情体会得不深。我妈临去世前还对我们姐弟俩说,石桥的老文书记一家都是好人,尤其是姑太太,那几年对我们这些下放户都很关照,还特地提到那次家里着火的事,要我们姐弟一定不要忘了你们。”

夏晓娟所说的家里着火的事,是指她们家下乡半年多时发生的一次火灾。刚下乡时,生产队里还没有专门为下放户准备的住房,只能利用社员家的空闲房屋,临时安置下来,夏晓娟家恰好安置在文书记家西头一个独立小院中的三间空房里。说是三间,其实可以住人的只有两间,东头一间常年锁着门,里面存放着文书记老父亲为自己准备的一口十分考究的棺材(当地人称为“寿木”)。寿木被漆成赭红色,精心描绘着人们想象中天宫形象的图案。

时当春季。有一天早晨,夏晓娟的弟弟上学后,她和妈妈简单收拾了一下家里,就到生产队出工了。不到半上午,就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后街起火了,正在地里种地的社员们呼啦一下撂下手里的活计,全部拥向冒出冲天浓烟的着火处。当时,夏晓娟和妈妈一边随着大家向屯中跑去,一边根据冒出浓烟的方向,预感到着火的正是自己家。

这个预感很快被证实。在她们赶到院子里的时候,火焰已经从门窗中蹿出,发出一连串噼噼啪啪的响声。有一些邻居正在救火,现场乱作一团。从山上赶来的人群加入以后,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住了,总算没有造成屋顶坍塌的恶果,也没有波及相邻的文书记家。

火是被救灭了,但室内室外已经一片狼藉。两组衣柜被烧毁,柜内的衣服、被褥也不堪再用。睡觉的土炕被救火的人们踩塌了,一个个烟熏火燎的炕洞,露出狰狞的黑色。叠在炕上的几床被褥不知被谁从窗户上扔到院子里,虽然没有被火烧到却像刚从泥潭中捞出,连泥带水惨不忍睹,不经拆洗显然无法铺盖了。东屋的房门歪倒在一边,那口赭红色的寿木被浓烟熏成黑色,曾经鲜艳的图案变得模糊不清。

文秀妈陪着周美华查看着火灾损失情况,从残烟未尽的被毁财物中翻检着尚有利用价值的一切。这一场火几乎毁掉了晓娟家的全部家当。虽然这些家当的总价值不足400元,但对于一个立足未稳的下放户家庭来说,这已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灾难。晓娟那时不满18岁,在妈妈无微不至的庇护下,对于生活并没有多少独立体验,面对这样的打击,除了惊恐和眼泪,没有任何办法。文书记和生产队长则在研究怎样进行救助:门窗都毁掉了需要临时解决,塌掉的炕需要重新盘好,而这些都不能指望她们娘儿俩,生产队长当即派来了木匠和瓦匠。

火灾使夏晓娟家面临着无法做饭也无处睡觉的难题。事过40年了,夏晓娟依然觉得,当时已经年近50的姑太太,不仅在自己家做好饭菜送过来,而且从自家摘下两扇门板,帮她们母女搭成临时床铺,并且送过来三套被褥,在不声不响中帮她们全家度过了那噩梦般的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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