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对我国古代文献和19世纪以来考古资料的分析,我们对中国古代瓦当的发展历程已经有了明晰的了解。就其传播范围和影响来说,关中瓦当久负盛名,实为收藏大宗。分析原因,一为历史地理因素所致,二由出土时间和有文献记载时间最早使然。
关中瓦当,提供了从西周、春秋战国、秦汉各个历史时间的制品。规制从半圆形到圆形,当面内容从素面到纹饰图案、文字以及文字兼图案等。文字内容又包括不同属性的许多方面,体例繁多,千姿百态,极具文化内涵和艺术水平。镌刻铭文,遂使其身价抬高,影响扩大。关中瓦当于北宋年间出土后,便载入文献,于是有“秦砖汉瓦”之说,盛誉于世,影响深远,提及瓦当,必日秦汉。
齐鲁瓦当的出土,则是在清末民国初年。以战国时期半瓦当为多见,也间有圆形者。以纹饰图案为主,也少见有文字内容。齐鲁瓦当小巧精致,注重写实,当面纹饰简约奇练,多为树木、家畜等与人类生产相近的现实题材,生动自然,真切质朴,现实生活气息浓郁。
燕下都瓦当出土时间则是20世纪初的事情,当文人雅士竞相搜录摩挲把玩秦汉瓦当时,它还沉睡于地下。
当学者专家把目光扩展到齐鲁瓦当的研究时,它才因风吹雨打和农民用土露出土面,悄然进入识者、藏家之室,被人珍藏。20世纪30年代以来,一经考古调查发掘,便大量出土。燕下都瓦当以其大小不等的多种规制、丰富的数量、繁多的纹饰、高超的工艺和完好的品相展示于世人面前。其当面内容不同于秦、齐的动植物、人物构成以及接近现实生活和自然的风格,而是纹饰图案怪诞,多抽象变形,神秘奇谲而又大气磅礴,具有强烈的商周青铜遗风。
上世纪以来,除上述地域瓦当外,经考古发掘,洛阳东周王城、江陵楚都纪南城、邯郸赵国都城、侯马晋国都城、灵寿中山国都城,都有瓦当出土。这些地方,大都是战国时期诸侯国都城所在地,历史上曾修建过壮丽的宫室。封建割据、诸侯争霸造成的政治、经济、文化的相对隔阂使得这些不同地区的建筑及瓦当各具特色。秦统一后,并未在较短的时期内达到文化和艺术上的统一。只有到了西汉,由于中华民族的一统,不同地域的瓦当在形制上、当面内容和艺术风格上虽不尽一致,但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两汉时期的瓦当,虽然使用分布地域较广,当面纹饰及文字装饰风格纷呈多样,但在内在精髓、气息上却是一脉相承,反映了该时代江山一统、宏伟雄强的社会风貌和民族精神。
经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尽管赵、楚、晋、中山等诸侯国都城和东周王城瓦当出土不少,亦各具特色,但在数量之大、纹饰之丰富、工艺之精美等方面,尚不比陕西的西安、咸阳,山东的临淄、曲阜和河北易县燕下都的瓦当蔚然可观和自成体系。为此,我们可以把关中瓦当、齐鲁瓦当和燕下都瓦当看成是我国古代瓦当的三大体系。以三大体系瓦当为主,参以其他不同地域的瓦当,在深入发掘其各自内在发展变化规律的同时,揭示不同地域瓦当特色所蕴含的深厚的文化内涵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从而使独具特色的中国古代瓦当学以其特有的风貌和内涵独立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艺术乃至世界文化艺术之林。
燕下都瓦当在中国古代瓦当领域里的地位是显而易见的,也为文博界、史学界、学术界和收藏界所公认。但毕竟因为其出土时间晚,加之对其陈列、展示、介绍不够充分,尤其是燕文化研究的相对滞后和狭窄,使其影响不够深远。最明显的表现一是至今未见一部燕下都瓦当研究的专著面世;二是不少瓦当著述中缺少燕下都瓦当的论述或是比例较小,份量不够,有的著者还为其著述中缺少燕下都瓦当而感到不足和缺憾;三是一些省级、国家级博物馆在古代砖瓦陈列和专题集刊中也缺少燕下都瓦当,甚至具有一定规模的专业博物馆亦见不到燕下都瓦当。
燕下都瓦当,从春秋早期产生到战国末年燕下都被秦所毁,一直保持着它半圆形的规制,这是区别于其他地域瓦当的特征之一。就是这样一个非常平常的特征,我们倒认为它是值得重视的学术课题。
中国古代房屋建筑由“茅茨”发展到“瓦屋”是在西周早期。当时瓦的基本形制有两种,即筒瓦和板瓦,二者俯仰扣合以覆屋面及檐前部位。檐口部分的筒瓦常向外探出,以蔽护枋木和墙壁。西周中晚期,这部分筒瓦开始在底部施半圆形当,即瓦当。最初的瓦当为半圆形,是由一个带当圆瓦坯切割为二的。当时当面是素面,后来才施以纹饰装饰美化。
生产力水平和建筑结构设计要求决定瓦当的形制,随后才是在半圆的空间设计纹样。而这些纹样则是由社会崇尚来决定的,换言之,纹样不会脱离那个特定时代观念的制约。历史越是上溯,观念的支配作用亦就越大。
到了战国时期,一些诸侯国如秦、齐、赵、中山等有了圆形瓦当。瓦当变为圆形,更利于束水吐溜。到汉代,瓦当基本上皆为圆形了。我们从建筑学角度考察,当板瓦的弧度几近消失,支架板瓦的椽头部位直露于外,这就需要比半圆再大一些的面积来遮护它,圆形瓦当便更为需要了。
在圆形瓦当上设计纹样,自然要比半圆形余地大得多了。
这时,由于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在当面与瓦筒的续接以及切割等制作方法上自然也会有所改变和变化。
如果说我们对瓦当由半圆形向整圆形的过渡、变化的分析是顺理成章的话,那么,一个疑点也就出现了。据考古资料表明,燕下都战国时期的宫殿建筑较其他各国的规模是宏大壮观的,当时的建筑水平也不会低于其他列国,而在宫殿上始终未出现圆形的瓦当。难道说燕国的工匠就不知道圆形在遮护椽头、纹样设计和装饰宫殿等方面优越于半圆形吗?关键在于,半圆瓦当一经产生,在其上设计纹样时起,燕先民赋予其一种什么样的意识,或者说,这半圆形的空间已经不是一种单纯的几何图形了,它的确在象征着什么。
燕从初封到灭亡,周姬一直延续到底而未发生更替,在燕国国君心目中,他们始终是正统的周的嫡系,他们保持从周那里继承沿续下来的半圆规制就像保持商周青铜遗风一样牢固。或许燕先民以这半圆规制象征天地,它是那样稳固、庄严而又不容倾斜和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