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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百科全书式的民俗长卷

如前所述,尺幅的大小对于中国国画价值评定来说是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不只是因为制作大幅画作需要画家付出更多的心血,还因为大幅画作包含的内容更为引人注目。通常情况下,大尺幅和小尺幅中国画的价值并不是简单按数学比例来计算的,特别是巨幅长卷的价值要超过同一位作者的小幅作品的成百上千倍,有的可能是无价之宝。

北京故宫博物院有一件极为重要的藏品:北宋大画家张择端的传世力作《清明上河图》。这幅绢本设色的国画长卷以极为完整而周密的艺术构思,描绘了北宋京城汴河两岸物阜民丰、兴旺繁荣的景象,栩栩如生地反映出当时社会各阶层的生活情态。城郭、街市、舟桥、车马,刻画得十分精准细微;商贩、农夫、工匠、艺人、隶役、官绅、仕女、僧侣,各种个性迥异的人物的音容笑貌形神兼备地表现得惟妙惟肖。长卷人物众多、场面壮观、规模宏大,可谓百科全书式地用绘画表现了当时的社会人生百态,其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一直为世人所称道。

同样,特别精彩的明清床榻则以木材为主要载体,以木雕、髹漆、镶嵌、彩绘、贴金等多种工艺为表现手法,其所表现的有人物、动物、器物、神物、山水、房舍、田野、天空、云彩等等,可以说自然与人生无所不包,而且往往也是长卷式的。明清社会的人生百态,明清时人的心灵历程和良好意愿,无不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繁花似锦的床榻之中,不妨说它是家具中的“清明上河图”,是中国古代民俗文化的百科全书式的形象凸现。

从表现民俗的题材方面可以将床榻分为四个大类:

1、“婚床”类

古人对结婚非常重视。男女之交既然被认为是行天地之道,则婚床绝不只是男女交欢做爱的器具,而被认为是承载人伦礼教的合法合理合情的极为重要的器物,将使用者关于人生的基本理念、信仰和美好祝愿蕴含在其间,并且要符合当时的民俗风尚,而如“床笫之事”则必须严加隐蔽保密。

因此,婚床的设计制作力求奢华,极尽雕饰之能事,而且尽可能采取踏步式、围板式,使之隐蔽、庄重和含蓄。

一张十分典型的“新婚床”。整张床高大宽阔,全围窗,踏步宽敞,丰富多彩的图案用阳雕、彩绘、描绘等多种手法展示,洋溢着祥和热烈的新婚气氛。特别是在床前端的四根雕花大红床柱上雕刻着两副楹联,其一是:

夫妻恩爱今宵得,金屋婵娟人如玉。

其二是:

洞房欢笑夜如年,父母辛劳异日知。

简洁生动的四句话既勾勒出洞房花烛夜的良辰美景和新婚燕尔的喜悦,又展示了幸福不忘根本,饮水思源的美好内心世界。

通俗、激情的诗句和高雅、深沉的寓意相合拍,象征着进入这张新婚大床的男女的完美结合和对婚姻终生美满的祝福。

则是一张月拱门围窗雕床,虽无踏步和对联,但繁花似锦的透雕和鲜艳欲滴的大红色彩体现出新婚的特定情景。尤其是半圆形的床门犹如山洞之门,使婚床犹如“洞房”。这里面蕴含着久远的民间习俗:

早在原始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之前,人类处于穴居时代,氏族同姓不结婚,择偶必须通过抢婚取得,抢来的新娘要先得到氏族公众认可,然后才将她深藏到洞室之内成婚——这就是“洞房”的由来。

而的“垂檐圆洞门床”除了月拱门的洞房式床门外,在圆洞门前垂下的“房檐”似乎要遮掩几分新婚的羞涩,同时也反衬出几分初试云雨时特有的不可抑制的昂奋。

清代和合二仙红木嵌骨架床。“和合”是中国古代象征夫妻相爱的神名。床上用黄杨木雕刻嵌于红木中的“和合”二仙,蓬头笑面,一持荷花,一捧圆盒,取和合谐好之意。二仙的表情十分可爱,姿势十分生动,使整个婚床充溢和合之气。

2、“福禄寿祥床”类

摆放在同里古床博物馆门内的第一床,是一张图案精彩,做工精湛的清中期天台银杏围板千工拔步床。该床的工艺之精湛暂且不说,留待后面专门讨论,这里要介绍的是床的门面上别出心裁的图案的含义:这是用银杏木条拼构成的透空图案,图案上有蝙蝠、梅花鹿、神兽和大象。很明显,这都是谐音比拟:

蝠——福;鹿——禄;兽——寿;象——祥。福,是幸运,是幸福;禄,是官运亨通,是地位显贵;寿,是颐养天年;祥,是万事如意,无病无灾。人生在世谁不追求全寿富贵、吉祥如意?图案的设计者巧妙地用简洁生动的线条勾勒出几种动物的形象,象征了人对福禄寿祥的热烈追求,展示出浓郁的民俗风情。

在各种各样的床榻的图案中,蝙蝠、大象、梅花鹿、神兽、喜鹊等具有象征性的动物形象比比皆是,它们变换着姿势和组合,留下了许多耐人寻味的艺术造型:蝙蝠和云纹交织的“福从天降”图案;蝙蝠和古钱组成的“福在眼前”……

红木床花板上花篮的造型,包含了福禄寿吉四层意象:底部为寿桃的叶子向上托起寿桃;缠绕成结状的枝丫表示大吉;多个小葫芦代表多子多福;当中头向下的蝙蝠表示福到;而花篮的托盘上阴刻的云纹则表示青云直上,官运亨通,禄禄有为。

还有的床直接以其特别的整体造型来表达对福禄寿祥的崇尚。如的官帽围窗床。且不谈该床的精雕细琢、富丽堂皇,仅就其整体造型来说,活像一顶硕大无朋的官帽。床上端宛如帽顶的前沿有七根下垂的木雕小柱,犹如清代京城老房子门前的“门档”——此档愈多则代表屋主人的官阶愈高。该床的特别造型及结构上的细节均反映了床主檐人对“禄”的一往情深。

再如的船形古床,整个造型像一条满载而归的船。估计床的主人是浙江沿海靠捕鱼为生的,而且他拥有一定数量的海船,生活较为富裕,足以有财力请人打造这样一张红漆描金、精工细作的床。他将床设计成满仓的船,用特别的形式寄托对“福”的祈求。而则在船形古床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它在美丽的船上添加一条搁几,可谓锦上添花。这两张船上的雕饰,均为体现福禄寿祥的符号。

则是一组关于寿星的画面。

3、“育子床”类

床是人的重要生存空间,特别对于儿童来说,床几乎就是他们的世界,是他们成长的重要环境。古人充分利用床的这种特征,把床作为对儿童施教的一项工具。

首先是对得子的热切期盼,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明清时代对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极为重视的态度深刻地反射到床的设计制作之中。

观音送子图,老冉送子图,均反映了床主早得贵子的迫切愿望。千秋万代图,用无数的葫芦代表子子孙孙无以穷尽。

其次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即对后代能出人头地的满腔期待。如的“五子登科”床。此床四块后围板上分别镌刻着“五”、“子”、“登”、“科”四个字,整体设计古朴、精灵,且后围板必要时可以拆卸,除了它的实用功能外,这种可以“开后门”的床亦不无“子孙前途通达无可限量”的含义,可谓用心良苦。

是一张木床上的花板,题为“麒麟送子”。为“瑞应祥麟图”。麒麟是民间传说中的仁兽,其形象为龙头、独角、牛尾、圆蹄、全身鳞甲。它含仁怀义、不践生灵,是仁慈和吉祥的象征。“麒麟送子”喻示培养出杰出的人才。再者就是在床上描绘、雕刻种种寓教于乐的图案,特别是人物故事,让床成为一张随时可读可见的教科书。就是一张典型的“育子床”。此床很小,专为儿童设计制作。造型活泼,为孩子喜闻乐见。床上雕刻的内容与德育、智育、体育、美育有关,真是一张煞费苦心的育子床。

如果说上述一张如小家碧玉般的育子床,那么便是一张大富大贵人家为爱子量身定做的高档精品床。此床通体造型是空灵隽永的明式架子床和繁华雕琢的清代小开门床的混合体,应作于明末清初。该床用料厚实,框架沉稳,加上顶端代表一品诰命的凤凰雕刻,告诉人们床的主人出身于显赫的家族。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该床三块厚实的围板上,以黑漆底子上描金刻画出近百名儿童在玩耍,他们进行着八十多种不同的文娱体育活动,稚态可掬,虎虎有生气,可谓是“清明上河图”式的“百子百戏图”。这张床显然是为青少年制作的。这里的“百子百戏图”除了对于研究明清时期甚至更早年代的中国文娱体育活动形式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之外,也生动地反映了古人用床作为育子教科书的匠心。

则是婴儿立筒与幼儿迷你床及少女子小姐床,它们交织成一首美妙的摇篮曲。

为母子动物雕刻床。该床的“寓教于床”之功能显而易见。它的整体造型轻灵、活泼;床门面精细雕刻的老虎、狮子等各种动物都是一大一小,即母子相伴。这些母子动物依恋不舍的神态极为精准,可谓惟妙惟肖,令人动容。这张床的创意者以母子情深的动物画面倾注了父母对子女的拳拳爱心,并以此潜移默化地来熏陶儿童的博爱情操。这样的育子床实在值得今天的年轻父母们效法——何不也如法炮制,这样对幼儿的教育功能绝对是事半功倍的。同样,中的琴棋、书画育子图也可以对儿童心灵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4、“纳吉辟邪床”类

“纳吉辟邪”是床的重要主题,明清床榻的创造者们充分运用比拟、谐音等手法,将代表吉祥并能克服邪恶的鹊梅、凤凰、草龙、山羊、八仙、暗八仙、八宝等动物、植物、神仙和器物刻画在自己的作品——床上面,五花八门、琳琅满目,构成了蔚为壮观的民俗风景长卷。下面以七张床说明之:

其一,见。一般的红木小开门床,其门面中除了红木雕花板,均还有空档配以云石、字画、玻璃等。雕花板的内容通常都是千秋万代(葫芦)、五子登科、蝙蝠、花篮等。但这张清代满雕鹊梅小开门红木精品床却与众不同。该床用玉质感极强的上好红木,满满地精细雕刻了四十六只灵气十足的喜鹊和千姿百态的梅花,构图奇特,充满想象力,雕工老练,色调柔和,令人赏心悦目。尤其值得说明的是,喜鹊作为“先物而动,先事而应”的能感应预兆的、被民间认为是报喜的灵鸟,预示着吉祥喜庆的来临;而“梅”则谐音“眉”,喜鹊登上梅枝则表示“喜上眉梢”;成双结对的喜鹊相对而望,则是“双喜临门”或“喜相逢”。该床雕刻46只喜鹊和如此繁茂的梅花,可见其大吉大喜到了何等惊人的程度。

其二,见,温州豪华围板床。且不说该床围得如此严实、嵌得如此密麻、雕得如此层叠,仅看它门面上一对凸出的圆雕凤凰就不得不被该床的纳吉辟邪的气势所折服:凤凰作为百鸟之长,是民间传说中的瑞鸟,“鸡头、蛇颈、燕颔、龟背、鱼尾、五彩色”,在这里被刻画得活龙活现——就像刚从天外飞来一下子停格在床门的两侧,是何其的吉利、祥和,任何邪妄之灾都将离它而远去。

其三,这是一张清代雕草龙大开门红木精品床。龙是中国古代传说中一种有鳞角须爪能兴云作雨的神异动物。明清时代龙作为皇帝的象征(特别是四爪、五爪的龙),是不允许民间随意描画在床榻上的。既希望借助龙的神力辟邪,又不能越制招来官方的怪罪,于是就出现了形态不完整的、变形的各种“草龙”,如有鳞的蛟龙、有翼的应龙、无角的螭龙、有角的虬龙,以及将龙形抽象化、简化的拐子龙,它和蔓草组合、变幻为一体,意味着幸福无限和尊贵神圣。该床为红木大开门床(即四柱红木床,门面雕花板大且厚),红木透雕的两条草龙,逼真的龙头在下,龙身则衍化为卷草,两长龙互相缠接,流畅灵动,卓然大气,其雕工、磨工极为考究,当为原创作品,而非摹仿之作,加之历时久远而包浆浑厚,在使人感触到浓郁的吉祥之气的同时欣赏到典型的老红木家具凝重华丽之美。

其四,的木床花板为“三阳开泰”。图案中三只形态可掬的羊亲密无间地团结向前。“三羊”谐音“三阳”。《易经》云:

“正月为泰卦,三阳生于下。”意为冬去春来、阴消阳长,为岁首称颂之辞。“三阳开泰”刻在床板上就是称颂大地回春,万象更新,吉运不断,祈望幸福一生。

其五,清代“八仙过海”天台彩绘全围板拔步床。床门面的金粉画是“八仙过海”图。传说中的八仙在唐、宋、元、明文人记载中经常出现,元杂剧中有关他们的故事亦不少,但姓名尚不固定。明吴元泰的《八仙出处东游记传》将八仙定型,如该床所绘:灵魂可以离开躯体而神游八方的铁拐李;由汉代大将得道成仙的汉钟离;常倒骑白驴、日行数万里的张果老;能逆知人之祸福的何仙姑;在闹市中踏歌行乞的蓝采和;游历各地、行止浪漫而富传奇色彩的吕洞宾;狂放不羁的韩愈族侄韩湘子;散财济贫的曹国舅。该床门面所绘“八仙过海”虽较为粗糙简陋,但凝聚了床主人借八仙形象表达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其六,“暗八仙”花板。所谓“暗八仙”是指八仙所使用的主要宝物:铁拐李的葫芦,汉钟离的扇子,张果老的鱼鼓,何仙姑的荷花,蓝采和的花篮,吕洞宾的宝剑,韩湘子的笛子,曹国舅的阴阳板。暗八仙充满祥瑞正气,足以镇住群魔,保佑床主人一生平安。

其七,八宝花板。八宝床称杂宝,其中有寓意吉利的如意、灵芝;显示富有的银锭、古钱;象征高贵的珊瑚;标志喜庆的玉磬;喻示智慧的书本;代表胜利的犀角……八宝在明清床榻中俯拾皆是,是重要的民俗象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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