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舞发展至今,已具有其本身学科的训练方法、教学体系以及剧目创作之舞台呈现。然而,如何更进一步地发展中国古典舞的学科体系,丰富舞台创作,提高审美表现力,一直是关注、爱护中国古典舞发展之研究者们所思考与追求的。笔者以归纳法与分析法为基本方法,参照舞蹈生态学的一些重要观点,并且结合舞蹈人类学当中一些核心研究理念共同构成本书的研究方法,通过客观、细致的现状分析,以及与世界舞蹈领域中其他手舞的研究比较,探讨中国古典舞手舞的基本构成和文化意义,从而更深刻地认识中国古典舞的本质。
一、概念界定
1.中国古典舞手舞
中国舞蹈界所共同认知的中国古典舞,是20世纪50年代在北京舞蹈学校创建的中国舞种。经历近六十年的发展,中国古典舞从最初单一的课堂训练,发展至今天,形成了集课堂训练、艺术创作和舞台呈现为一体的重要舞种。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古典舞有了突破性的发展,形成了以北京舞蹈学院身韵课及其代表剧目为标志的身韵流派、以北京舞蹈学院汉唐古典舞训练课及其创作剧目为代表的汉唐流派和以敦煌舞教程及其创作演出为代表的敦煌流派。这三个流派,均拥有各自的舞蹈语言系统。资华筠先生在“舞蹈生态学”的“舞蹈形态分析”中提出,舞蹈形态分析应以研究人的形体运动规律为基点。居于舞蹈形态最底层的单位就是舞蹈形态的起点。资华筠认为“舞动是对舞蹈外形自然切分的最小形态单位”。舞动由节奏型、呼吸型、步伐、显要动作部位及其等因子构成。资华筠在分析舞蹈形态中“显要部位”(显要动作部位)的上肢(手、小臂、大臂)动作时提出:“通常情况下,上肢的绝对运动幅度可能大于身体其他部位,在人类的日常生活、劳动以至进击、自卫等活动中,无论徒手或使用器具,上肢均有不可替代的功能,是‘使人类所以称之为人类的标志’。尤其是手势,它是辅助人类语言的重要工具,与头面部的表情相比,前者微妙、丰富,后者则更具外显性并有强化信息的作用,这些也是我们在观察、分析舞动时不应忽视的。”基于以上认识,本书所研究的中国古典舞手舞,定义为三个中国古典舞流派的手部舞蹈形态。任何舞种都有上肢的舞蹈动作部分,其中手舞,即由手指、手掌、手腕组成的手部舞蹈形态,同时,由小臂、肘、大臂乃至肩部做出的动作,也常常和手部的舞动相关。当手臂舞动以手部动作为方向引领,以手部动作为表情功能,以手部动作为表演目的,则被本书视作“手舞”。凡是中国古典舞三大流派中符合上述动作范畴的,均在本书研究视野之内。这与《舞蹈生态学》中资毕筠先生所谓的“上肢”为同一范畴。
当然,中国古典舞的上身舞蹈形态是很丰富的。如若超出了手舞之方向引领、表情功能、表演目的等范围,则可以归类为手臂之舞或上半身之舞,等等。
2.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
在中国古典舞手舞研究中,我们以手形为手舞的基础研究对象,手形在手舞研究中又分为手形、基本手形、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这三种手形名称的逻辑是这样划分的,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即中国古典舞各流派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手形,在本流派中使用频率最高,并具有一定的符号性,如身韵流派中的兰花指(掌)等;基本手形即各流派中现存并已被规范化命名的手形;手形即在各流派的舞动过程中出现的已规范化与未被规范化的手部舞蹈形态。中国古典舞手舞研究是从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入手,对其三个流派中已规范化的基本手形进行梳理。
任何舞种的历史文化脉络都与人类的生命体验密切相关。本书试图通过确立中国古典舞三个流派中的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来剖析中国古典舞手舞的一般性规律,进而对中国古典舞的文化脉络进行深入的研究,同时探索中国古典舞的品格和审美文化价值。
二、研究状况
在国内,目前还没有涉足中国古典舞手舞研究的专著。仅有少量与中国古典舞手舞相关的论文,如《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李婷所撰的《中国古典舞“兰花掌”的表现价值》,从兰花掌的文化寓意、手形特点、训练和表演中的意义、研究价值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是非常难得的专门研究手舞的文章。过节发表于《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的《中国古典舞袖法表现性探究》,也只对中国古典舞手舞的表现性审美特征从一个角度进行了探索。所以,从现有的资料来分析,直接论述古典舞手舞的文章至今未见。因而,可以说本书对中国古典舞手舞的探索研究为首创。
“身体语言研究”这一学术课题在西方与我国都已有学者作了相关的研究与探索。弗洛伊德曾说过,没有人可以隐藏机密,假如他的嘴不说话,他会用指尖说话。福金也曾说过,舞蹈是手势的发展,是它的理想化。早在19世纪初期,法国音乐家、教育家弗朗西斯·德尔萨特就在人体动作语言的观察基础上,提出了“德尔萨特表情体系”,研究了动作语言的表情效果和功能。德国著名舞蹈理论家拉班所创建的“现代人体动作科学”,被后人称为拉班动作体系。他对“人体在空间中运动的各种要素进行了科学分析,提出了著名的‘球体空间’概念”,“动作的内容与形式紧密相连,共同形成具有丰富表现力的、充满内在含义的动作符号,通过这些无法转译的动态语言,人类理解生命并与生命交流”。20世纪中期之后,身体语言的解读研究逐渐兴盛,西方出版的各种专著越来越多,极大开拓了人们的视野。20世纪80年代之后,舞蹈语言的研究受到了重视。1979年,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在《区分:鉴赏判断的社会批判》一书中,除了颠覆康德以来“高等美学”的观念之外,还直接汲取了“身体研究”(Body Research)、“体态语言学”(Body Language)等有关身体语言研究的“营养”对舞蹈进行解构,这是较早出现的专门以“身体研究”与“体态语言学”的方式来对舞蹈进行研究的。
国内对“舞蹈身体语言”进行专门研究的人员比较少,但在一些学者与教授的研究领域中实际已经关注到这个层面的。吴晓邦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开始把德国现代舞的动作“自然法则”介绍给国人。戴爱莲先生把德国现代舞的“舞情”、“舞律”传入中国,其中都有对于身体语言的分析。从美国留学归来的郭明达先生也曾经将“拉班舞蹈理论”和现代舞的身体训练体系引进大陆。这些研究对本书写作很有启发。资华筠先生的《舞艺舞理》、《话说中国舞蹈》等作品中,有许多视角是以透过身体看文化的方式来解读中国舞蹈的。冯双白先生的《新中国舞蹈史》、《宋辽金夏舞蹈史》也有从这样的视角来剖析的内容。另外,罗斌先生追寻中国古典舞本质特征的扛鼎之作《中国古典舞蹈的“和”品格》以及有关“和”品格的多篇论文和讲学,对于中国古典舞的本质特征给予深刻的说明,对于本书理解和把握中国古典舞“手舞”的特征有很大启示意义。欧建平老师所译介的《当代西方舞蹈美学》中关于舞蹈审美模式的论述,以及《西方舞蹈文化史》中关于舞蹈与文化相关关系的论述,为本书关注手舞与历史文化的关系提供了理论思考的支点。江东老师对中国古典舞、印度古典舞、古典芭蕾舞等分别从历史、文化、肢体动作等不同的角度深入研究,其中都含有对“舞蹈身体语言”这个概念的诠释,对本书的写作有很大启发。刘青弋老师《关于中国古典舞的基本范畴和概念丛》一文,对于手眼身步之法的归纳总结,从审美概念的基本要点的角度给我们启迪。她对于西方现代舞身体语言的聚焦,她发表于《北京舞蹈学院学报》上的论文《女性化的身体》等,给予本书研究手舞中的女性特有形态以有力的影响。金浩先生的专著《新世纪中国舞蹈文化的流变》、论文《试论中国古典舞剧目的发展与演进》等,直接启发了本书对于手舞研究的一些思考。贺燕云老师在《对敦煌舞体系的认识》一文中充分肯定了敦煌舞作为体系的历史基础和现实存在,对本书分析古典舞三大流派之手舞以有力的支持。
专门以舞蹈身体语言为基点的理论书籍,如于平先生的《舞蹈形态学》,其中有关“舞蹈历史文化形态学”和“舞蹈艺术创作形态学”相互对应的研究思路和某些观点,直接启发了本书的一些写作。再如刘建教授的《无声的言说——舞蹈身体语言解读》,将“身体语言”这一学术视角用于对舞蹈的解读与分析中,并加以相对全面的论述。该书“前言”中,吕艺生先生给“舞蹈身体语言解读”下了一个定义:“舞蹈身体语言的解读,就是要把艺术化了的人体表情、姿势、动作还原到它们的原生态意义上——无论是形而下的日常状态的表达,还是形而上的精神状态的追求。无论是社会阶层构成的差异,还是文化个性形成的所指。这种解析或许很破碎,不仅要把舞蹈置入繁杂的符号世界,要把舞者的身体置于切割成块的生存空间;还要把舞者肢解为‘手舞’的上肢、‘足蹈’的下肢、中间的躯干、上端的头和五官以及用强化和延伸身体语言的服饰道具,甚至仅是下肢,也要把它拆解成胯、膝、小腿、踝、趾进行烦琐的‘个案’分析。”吕艺生先生关于“舞蹈身体语言解析”的定义,对于笔者进行手舞研究的概念性问题给出了答案。笔者一直在思考:什么是中国古典舞手舞?在舞蹈身体语言解析的方向中,可以理解手舞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的局部研究。在舞蹈着的人体状态下,手指、手掌、手腕是手舞的直接呈现形式,而小臂、肘、大臂乃至肩的舞蹈运动,都与手舞息息相关。
有关其他舞种的手舞研究,虽然极其少见,但是也给了我很多启发。例如发表于《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05年第2期上李佳的文章《从蒙古舞的手舞谈起》,从教学实践、剧目演出、历史渊源等方面论述蒙古族手舞,文章虽然属于简述,却也对本书不无启示。此外,李北达老师的《武术舞蹈的本体特质与审美价值》,为我们开启了研究舞蹈与武术关系的一面窗子。在基础资料方面,茅慧老师的《新中国舞蹈事典》为本书的写作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当代历史脉络方面的丰富资料,使得笔者在艰难的身体极限挑战下可以方便地检索到最重要的历史事实。
对身体这些部分的分析研究,其所形成的文化背景、展现的动作语汇、传达的思想内涵、蕴含的审美意蕴,都是“手舞”研究所涉及的范畴。中国古典舞手舞的研究试图从动作语汇入手,将现有手部动作分析的同时以戏曲中“梅派五十三式”作为一个切入点,建立手部的中国古典舞手舞语料库,为今后中国古典舞的发展提供了有利素材。在研究过程中,希望做到“透过动作看文化”,并且注重动作本身所传达的语义性,剖析语义性之上的审美性。
众所周知,语言是语音、语法、词汇和文字等等构成的人类交往工具。由字、词、句、段落构成的一篇文章,以语言的特有逻辑方式推进,其基础是微观的语音和字词。人类的舞蹈活动,如同人类所有的交流工具一样,也具有自己的微观基础和推进逻辑。无论是原生态的传统舞蹈,还是舞台上的舞蹈作品,其结构方式都有自己的逻辑,都有自己逻辑的起点。本书是由“舞蹈语汇”这个单位为起点,以中国古典舞手舞为研究对象,对其现状做一个比较系统的分析。为了能够更深刻地认识研究对象,本书还将中国手语、中国佛教手印、中国戏曲舞蹈中的手势动等作为参照,力求比较细致地对比它们之间的异同,发掘中国古典舞手舞的研究途径,从而更深地探索和认识中国古典舞。本文对中国古典舞现有的丰富手部、手臂动作进行收集、整理,以此类富有文化内涵的“手舞”动作元素,探求中国古典舞大厦建构的原理,以期从微观到宏观更深刻地认识中国古典舞的本质特征。
三、研究方法
本书主要采用了归纳法与分析法等传统的理论研究方法,试图对中国古典舞的一个局部——手舞做理论上的阐发和分析。同时,本书也试图使用历史与理论结合的研究方式,因为从历史深处挖掘精神层面和具象的图式,佐证中国古典舞手舞的本质特征,是非常必要的。
本书参照了《舞蹈生态学》的一些重要观点。《舞蹈生态学》中,资华筠先生已经对舞蹈形态作了比较细化的梳理,如节奏型与呼吸型、步伐、显要动作部位及其动作、零动态与零舞动等,在这些舞蹈形态的范畴内,实际上已经涉及身体局部动作的研究,本书将以手舞这样一个全新的提法,对手部舞蹈形态进行深入的研究。“舞蹈形态是舞蹈自身——通过人体运动表现出来——的外部形式。它是直观——动感与视觉——所能感知的,也是可以进行科学分析的。”舞蹈生态学中舞蹈形态分析的理念,直接影响到中国古典舞手舞研究方法的建立,笔者认为,手舞通过视觉感知带给观众的不仅是审美,手部舞蹈形态可以传达更多的语义表达与文化内涵,手舞研究就是对此类内容的科学性分析。
此外,在研究过程中还结合了舞蹈人类学的一些核心研究理念。李永祥在《舞蹈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一文中指出:“舞蹈人类学真正成为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学科形成于20世纪60年代,1960年,美国人类学家Gertrude Kurath在《当代人类学》杂志上发表了《舞蹈民族学概论》的文章,从总体上来思考舞蹈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论问题,而不是具体地描述某一种舞蹈内容、形式和结构。对于舞蹈民族学的学科内容,研究范围、研究方论和田野调查方法作了深入地研究。他对舞蹈研究的方法包括:(1)田野调查以进行描述、观察和记录;(2)实验室研究以辨认结构和风格;(3)在土著人的帮助下进行风格的解释;(4)舞蹈的图形表示;(5)基本的动作、主题和舞式步伐的分析;(6)对舞蹈的形态、结构、步伐、音乐和歌词的综合;(7)结论、理论和比较。尽管他的方法论问题比较简单,但还是体现了人类学的舞蹈研究方法,并影响了很长的时间。他将舞蹈分为民间舞、族群舞、民族舞、戏剧舞、商业舞、芭蕾舞、宫廷舞和艺术舞。Kurath的思考是基于对美国印第安人舞蹈和欧洲舞蹈的深入研究之上,由于理论和方法上的结合,使舞蹈人类学纳入了人类学的范畴,成了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学科。”应当承认,舞蹈作为一种社会关系的视角,表现一种精深的美学系统的主题,当然应该是人类学家系统观察的对象和内容。舞蹈人类学的形成,证明了人类学家已经认识到了舞蹈对于理解社会结构和深层文化现象所带来的新的视野。舞蹈人类学形成之后,人类学的理论和田野调查方法深深地影响了舞蹈的研究,而舞蹈理论的更广泛的思考和总结又丰富了人类学的理论。本书借鉴上述研究中关于舞蹈的基本动作、主题和舞式步伐的相关理论。在这种研究方法中,基本的动作可分为手舞和足蹈的部分,为了更加集中地探寻基本动作,我们提出了手舞研究的概念。舞蹈为无声的肢体语言,在这种艺术形态下如何研究它,是手舞研究的难点所在,所以研究中国古典舞手舞的过程,就是建立手舞研究方法的过程,在本书中着重就这个部分进行了探索研究。
四、研究目的和学术创新点
在进行中国古典舞手舞研究的同时,也是对手舞研究的研究方法的首次探索。通过对中国古典舞手舞的研究,建设和积累手舞研究的经验与体系,这是本书研究目的之一。本书的学术创新点除了提出手舞的概念之外,还找到了以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为研究对象的手舞研究方法。本书的第三章第一节和第二节是将中国古典舞基本手形和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进行文化脉络追忆和延展出的多元变化的研究。书中首次对中国古典舞三大流派的手舞进行了综合研究,而这种研究的成果不仅仅是对各个舞种手部舞蹈动作的研究,更深层的意义在于,通过手舞这个载体去探究舞种的本质特征,从一个舞蹈微观的细节——“手舞”,去触摸该舞种最重要之艺术品格。而且,在尝试把手舞与一定的历史文化现象结合起来研究中,不仅探索中国古典舞从何处来,还可以探索它将向何处去的问题。当探究舞种文化与发展的过程中以手舞研究为基础时,我们会发现手部舞蹈动作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明与参照,我们会透过一个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如何被纳入这个舞种的途径,看到这个舞种是怎样形成的历史或者在形成的历史进程中有什么样式的文化元素进入,这些问题都可以在手舞研究的过程中找到答案。
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即学科中基本手形当中出现在课堂训练与舞台作品中频率最高、最具代表性的手形。基本手形是手舞中的基本单位,也就是手部的姿态,如中国古典舞身韵流派中的兰花指、掌、单指、剑指、拳等等,这些手形都是中国古典舞身韵流派中的基本手形,但是在这些基本手形中只有兰花指和掌为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的特点首先要具有代表性,通俗理解为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出现在舞蹈中时,我们可以仅凭手形大致判断出舞种,这点在许多传统舞种中是可以做到的,比如西方的古典芭蕾舞、印度古典舞、泰国古典舞等等。在中国古典舞的三个流派中分别产生了七个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本书第三章将这七个基本样式性质的手形作为研究对象进行研究。
实际上,本书是手舞研究的首次系统性探索,手舞研究的方法将成为舞蹈研究领域的一个新的视角,我们常常说细节取胜,舞蹈研究的方式也可以如此,“一叶知秋”,即如何通过手舞的研究去探索中国古典舞的本质,是此文的研究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