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血劫崆峒山 绿林剑戮陈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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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
密林中,雪地上,一黑衣少年背负包袱,步履踉跄,亡命窜逃。
他正是家遭大难,亡命在外的天赐。只见他衣袍褴褛,蓬头垢面,双手血迹斑斑,冻伤累累,在没膝积雪的峡谷松林之中挣扎前行。
他早已迷失了方向,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强烈的仇恨,是他的精神支柱。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欲望。
“访师习武,报仇雪恨!”
再奔出四五里,前面豁然开朗。
好大一块平坦之地,在这地无三尺之平的崇山峻岭中实属少见。正当他举目相望时,忽然发现丈外雪地上,—个蓬头垢面,身着百补破衣,足登草鞋的白发怪人,怀抱一根通体乌黑发亮的拐杖,当道而卧。在这雪地奇寒之中,竟酣然而睡,鼾声如雷。天赐倏然止步。
天赐已是惊弓之鸟,不敢惊动,打算从他脚旁绕过。岂料刚至脚边,便“轰”然倒地。只听那怪人梦呓般吟道:
“头枕白玉眠,身卧崆峒山;谁闻成纪谷,敢染血流年。…何方小兔儿,不在妈妈窝中享福,跑来扰吾清梦?”言罢,一抬腿,竟将二条臭哄哄大腿搭在了天赐颈脖之上,又呼呼睡去。
天赐心中急迫,顿生恼怒,运力挣扎几下,岂料那两只臭足竟重若磐石,将他压在雪中,任他蹬腿、拱臀,兀自挣扎不起,急得“哇哇”乱叫,伸出双手,抓住那只臭腿脖全力一扭,却如蚍蜉撼树,纹丝不动。
“老人家,求你快快高抬贵足,后边有恶人追杀,小生要逃命去也!”天赐不得已,只好苦苦哀求。
老人翻身坐起,伸胳膊,打哈欠,慢慢睁开了一双眼睛,好似才发现脚下有人,轻“咦——!”一声道:“小娃娃,你钻在我脚下作甚?莫非相中我老怪这双破草鞋儿,要干那鸡鸣狗窃的勾当?”
天赐啼笑皆非,讷讷道:“老人家,求求你,快放了小生,他们追来了……”
老人又是“咦”一声惊欷,面上异光一闪,突地抬脚,出手如风,抓过天赐,横放腿上,在他前胸后背,双脚四肢,遍体捏摸,愈摸,面上喜色愈盛,最后,竟如获至宝般放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好根骨!千金难买,百载难逢!好一块未琢璞玉!我老怪看看行将就木,却能得此奇材!哈哈哈……”怪人诩诩连连。
天赐被他捏摸得异痒难禁,却又挣扎不得。便发起怒来:“你是放也不放?你再不放,我便…我便咬你了!”
怪人笑嘻嘻地道:“小驹儿不妨咬咬看,我正痒痒不适,你就使些劲,嗯!”
天赐长这么大,何曾咬过人?但此刻事急,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一张嘴,在怪人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哈哈!小狗儿果然说咬便咬,味儿如何?若还不过瘾,不妨再来一口。”
天赐哪敢再来,方才那一口,竟如咬在了生铁上,崩得牙床生痛,几颗门牙险些崩飞。无可奈何,他只好软语恳求:
“老人家,老伯伯,快放我,眼看着被贼人追至,小生性命休矣!”
说话间,数十名蒙面人电射而至,将一老一少围在了核心。
“吾命休矣!老人家,请放开小生,速速逃命去吧!”天赐苦苦哀求。
怪人依然我行我素,连眼皮也未抬—抬,好似浑然不知已身陷重围,搂着天赐,拍小儿般拍着他的背,半支香的工夫后,他才笑呵呵地说道:
“小驹儿,莫怕,我老怪要收你为徒,看谁还敢截杀你?你允是不允?”
天赐哭笑不得,二人身陷重围,即将命丧于此,还敢那里奢谈收徒,这老怪物莫非是个疯子?事已至此,他自知绝无生望,心中反倒坦然起来,索性赖在人家怀中,笑骂道:“老怪物,老疯子,你我死在眼前,等下一世共拜高师,作个师兄弟吧!”
老怪勃然大怒,喝道:“放屁!下一世我老怪依旧是你师父,还不快快起来拜师!”
天赐跃身站起,笑嘻嘻讥讪道:
“老怪物,你恐怕当不成我师父,我先死先投生,你后死后投胎,下一世我是你师兄,你是我师弟,若再胡言乱语,调皮捣蛋,我便打你屁股,嘻嘻嘻……”说到得意处,他不禁仰天大笑起来。
老怪微愕之后,亦放声狂笑起来,“哈哈……小驹儿与我老怪一般的怪!老怪、小怪聚作一处,必将妙趣横生,其乐无比,令吾乐不知年,生而忘死也!哈哈哈……”
“啶!小狗,休得张狂,看你逃往何处?今日若不交出宝物,你插翅难逃!”—名白衣蒙面人跨前几步,指着天赐喝道。
此刻,天赐巳将生死置之度外。经过这场惨变,性情也大大改变,一切似乎变得坦然。他笑嘻嘻指着白衣人反唇相讥道:
“啶!穿着丧服的白衣狗,你狂吠什么?莫非亦想先死先投生,再来拜我为师?去你妈的!老夫宁愿收几只花狗儿、黑狗儿看家护院,也不收这身着孝衣的癞皮狗儿!”
身着白衣之人,在龙虎门中,身份仅次于金衣人和红衣人,最低也是个分坛副坛主,其次为蓝衣,黑衣。这位白衣老兄,年纪不算小了,身份也不算太低,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如此辱骂,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骤然跃起,如巨鹰般伸出双爪,疾扣天赐双肩肩井穴。
那白发老怪席地而坐,与天赐斗嘴正斗到兴致处,被白衣人打断,心中极感不快,又见其骤然出手,欲擒天赐,口中连连冷笑,信手拈起几粒雪粒来。
白衣人跃起当空,十指如钩,看看将及天赐身体,突地闷“哼”一声,“噗嗵”栽倒在天赐脚前,气绝身亡。
众贼见状惊骇万分,怔愕当场,呆望着天赐,只当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天赐见他忽然倒地不起,唬了一大跳,伸足小心翼翼地踢了他一脚,笑道:“白衣狗,休要行此大礼。尔既有改邪归正之心,速速起来归巢哺育狗崽儿去吧!”
“小怪,人家瞌睡了,你何必打扰人家?不信你扯开破布袍看看,这会儿准是睡态可掬呢!”老怪在身后接言道。
“老怪物,休来哄骗小生,瞌睡再重,踹一脚也得‘汪汪’吠叫几声呀。”天赐说着便俯身去揭那人头上的白巾。只见那人面色如土,嘴角与鼻孔一缕血流缓缓而出。
众贼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凡同门之人遭到祸殃,气绝身亡,龙虎门中有规矩,是不容外人揭开同伴头巾察看真相的。
“住手!”说是迟那是快,就在天赐揭开的一刹那间,一名红衣人大喝一声,越众而出,警惕地望着天赐,厉声道:“小狗,你居然是个藏头露尾的练家子!”
天赐自幼身居深山,极少外出,与江湖人物从无来往,不解“练家子”这句江湖术语是何用意,只当不是甚好话,干笑一声道:
“是便如何?不是又当如何?不服再放马过来几个,吠叫几声为本少爷解解闷!”
红衣人信以为真,将手一挥,历声道:“众英雄,给本令主一起出手,拼死一博!”
四名白衣人暴喝一声,将陈天赐围在核心。但见四柄利剑,闪电般分挑天赐双腿弹跳穴,两肩肩井穴,狠辣至极。就在那刀刃行将触及天赐皮肉之时,白发怪人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身形看似歪歪扭扭,却是奇快无比地横拦在他身前,一边口中狂叫:“哎呀呀,不得了啦,要杀人啦,救命呀——!……”一边将手中拐杖信手乱挥。
“嗖嗖嗖!”雪末飞扬,树枝“吱喳喳”晃动,若飓风卷起,三道寒光掠空而过,落于十余丈外,入雪而没。
红衣人急退三步,轻“咦”一声,低头看看手中断剑,说一声“原来是老狗作祟”抛下断剑,厉声叫道:“并肩子上啦,先毙下这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