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血劫崆峒山 绿林剑戮陈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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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明,五人逃离黑店,已急驰了近一个时辰。算算已驰行出七八十余里。
在一岔道之处,范浩斌缉住马辔,飞身下马,拂去地上积雪,俯伏于地,凝神细听片刻,猛然跃起,脱口叫道:
“大事不好!”
陈老爷大惊,忙问何事不好。
范浩斌怆惶不安,急促道:“周遭五里,均有蹄声,正向此间逼近。老爷,我等又陷入重围了,如何是好?”
陈老爷闻言,顿感心惊肉跳,浑身酥悚,凄然叹道:“不想我老少五人,终究逃不过这场劫难,若非天意乎?范兄,若无计脱身,不如听天由命,安然等死吧!”
范浩斌一凛,心中急转道:“老爷此言差矣!岂有不战而受死之人,虽说遍地积雪,躲是无法躲的,唯有硬闯或许绝处逢生。但五人三骑目标太大,不如暂分两路而行,前边不远处已是紫荆山,那里浓烟袅袅,火光闪烁,看形势是去不得了,以老奴看,最终在天水郡麦积山下会合。老爷意下如何?”
陈老爷略一沉吟,道:“有理!请范兄带银花姑娘及萧儿奔西北方向的肃州道,小弟带吾儿天赐仍奔正西,沿陇西道前行。”
范浩斌闻言,心中一热,几乎坠下泪来。陈老爷之意已明,他要率独子引开追兵,保范浩斌与银花脱险。范浩斌岂能不解?凭他武功,又与此事关系不大,带银花脱险并不费事。但他是个颇具侠肝义胆的血性汉子,又衔恩数余载,常思报效,岂是临危却步,弃主偷生之徒?于是正色道:
“老爷,此言差矣!我五人唯有老奴与银花姑娘悉知陇西路径,如此分派,明明要陷我于不义,叫我日后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范兄,且听我言……”
“老爷不必多言!银花姑娘,你与陈贤侄同路同骑,保护好小少爷,径奔西北,一路上能躲则躲,尽量避免与贼照面。我与老爷奔西南方向。还不快走?”范千里打断陈老爷的话,毅然道。
“爹爹!”天赐悲声唤道。
远处啾啾马声已隐约可闻,范千里不由分说将陈老爷推上马背,道声“贤侄珍重”便扬鞭催马,急驰而去。天赐赶前二步,却被银花扣住了手腕,大声催促道:“少爷,贼人逼近,快走!”
与此同时,紫荆山山崖之上,那流浪汉陡地身形一变,叫声:“贼子至也!”身形一纵,拔高二三丈,落在身旁一株古松横叉之上,躬身一纵,已在树颠,举目望去,恰恰五人三骑分道而逃的情形落在了眼底。
“糟啦!”他暗叫一声,挪开手,合掌而鸣。“啪啪”两声响,有二僧如苍鹰扑击,从松林中闪出,直泻而落。流浪汉向西南一指,对二僧道:
“你二人速奔西南,截杀群妖,无论如何,也不能令那二位施主落入妖孽之手!智能,随我来!”说罢,四人兵分两路,消失于茫茫林海之中。
且不说陈老爷与范浩斌二人如何突围,单说天赐含泪牵马跟随银花姑娘钻入密林之中,朝西北方向潜行,一路上幸而未遇上贼人。
约半个时辰后,二人登上一座山岭,稍时憩息,进了点干粮,给玉萧嚼点喂上,正待起身,蓦地,隐隐约约,顺风传来一声凄历的呼喊:“少—爷—报—仇—啊!”
银花闻声,刹时面如死灰,偷眼斜睨天赐,天赐怔愕愕侧耳细听。
“银花姐姐,好似范伯伯的声音,你听见了么?”
银花神情惶乱,佯装侧耳细听,随之掩饰道:“我…小婢什么也未听到。是你听错了吧!”
天赐面色苍白,泪如雨下,急促地叫道:“不!不!不!一定是的!一定是的!我听见他喊报仇,他与父亲—定遭难了。姐姐,请你带着小儿沿六盘道独去麦积山,我要去报仇,我要跟贼徒拼命!”
说着话便溜下马来,返身回奔,要去拼命。银花急出一身的汗来,她勒转马儿,双腿加紧马背,上前俯身一晃,疾掠扣住他的腕脉,仓惶道:“少爷,你好糊涂!对头俱是武林好手,你去啻若飞蛾扑火,枉送性命!老爷常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丢了性命,陈家就此断了香火不说,此仇此恨,谁来伸雪?老爷若有不测,在九泉之下也要责怪于你。少爷,请听小婢之言,火速逃命!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仇以图后报吧!”
天赐哪里肯听,欲待挣扎,怎奈腕脉被扣,全身无力,哪里挣得开?
他急促恨声道:“贱婢!你也学我那贱货,扣我腕脉,还不快快放手!”
少女面上微微托出绯红,右手略略一松,又紧紧扣住,满眼含泪道:“少爷,你若执意送死,小婢亦无力带小少爷独创重围。夫人至今下落不明,难道你忍心令陈家后继无人么?忍心抛下夫人孤零零一人活于这世上呕心撕肺不成?少爷,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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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全身一震!低泣呐唤一声“母亲!”又回头遥望西南,喃喃说道:“爹爹,范伯伯,孩儿不孝,心有余而力不足,救你不得,如何是好啊!…只等来日,孩儿一定要学得绝世武功,报此血海深仇!银花姐姐,我们…走吧!”
一声柔柔的叫声,使眼前的这位少女心中释然,娇面上露出欣慰姿色。她松开手腕,扯住肩头披风,用力一拽,天赐跃然马上,紧紧地贴着她的背脊,二人催马沿谷中小道赶路。
行不及三里,少女银花突然惊呼一声,跃下马来,一把将天赐拎小鸡似的扯进路旁篙草之中,附耳悄声道:
“速速看去!”
天赐寻指望去,低洼小道上,闪出十余骑来,朝着谷道向前狂驰,其后数百米处,又有数骑。他不由噤若寒蝉,倒吸一口冷气。眼看着迫近眼前,天赐晃悠悠站直了身道:
“姐姐,我去诱开他们,你速速带萧儿逃命!”
“且慢!你不会武功,怎的脱身?还是在等等看,或者有隙可乘。”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虽不谙武功,但手足灵活,任是悬崖峭壁,亦能攀登如猿,此去只为诱敌,并非与贼拼命,届时,我自会设法脱身,……快看!前方山腰,有数户人家,你可扮作落难女子,前去躲避数日再走。倘若保住萧儿性命,你就是他的再造父母……”
天赐说罢,不由分说,便脱下身上白袍,披在少女身上,又将范浩斌缴获的金创药散,金娥姑娘所赠短剑,一古脑儿塞在她手中,迅速换上一件黑袍,抱拳一揖,凄然道:
“银花姐姐,小儿托付于你了,我若有不测,请你将他带大,替他寻访一位高师,习练武功,报此血海深仇!我若侥幸,必在麦积山下等候与你。…”
“少爷…”
天赐不答,跃上马背,有意暴露身形,大呼小叫道:“狗贼子,本少爷在此,不要命的来吧!少爷跟你们拼啦!……”
银花姑娘追出两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两行热泪潸潸而下。
两路贼骑已闻声止步,倾刻间,勒转马头,狂追而来。少女樱口之中,发出低低的自语:“少爷,我等你,等你一生一世……”
天赐故显行踪,专拣山高林密之处纵马狂奔,身后贼骑死死咬住,穷追不舍,愈来愈近。
蓦地,树后闪出一名年轻僧人,手执佛尘,朝道旁一指:“施主,往那边去!”
天赐无暇细想,依言驰入一条狭谷之中。不一刻,身后杀声如雷。谁与谁厮杀,他不得而知。
一口气驰出四十余里,渐渐地,坐骑气喘如牛,脚力大减。又勉强行出四五里,终于,马儿不支倒地。
一会儿,蹄声渐近,天赐仓惶中,从马褡中拽出一个包裹,扎在背上,闪身钻进道旁密林之中。
十余骑追至死马前止步,纷纷下马察看。一个身材婀娜,黑纱蒙面的黑衣人,走到死马前察看一番,又看看消失在密林中的足迹,转身对一个红衣蒙面人裣衽禀道:
“禀使者,死马正是陈家之物,小狗逃走,已有半个时辰了,请令主定夺。”
声音清脆谦恭,正是苏纳尔。妻子率众追杀丈夫,真乃世所罕见!
红衣人反问道:“苏姑娘有何高见,不妨道来。”
苏纳尔沉吟片刻后低语道:“老猪狗膝前只此一子,宝物之事定不瞒他,若能将其擒获,必大功告成。”
见红衣人犹疑,苏纳尔暗自思忖:十年前,为着乾坤剑,江湖上曾掀起过一场血腥杀劫,十年过去,当年参与此事者,已所剩无几,有影无形,余者似乎都将此事深埋心底,绝口不提,但从未忘记。年轻一代人物之中,知道此事者却廖廖无几,即便是龙虎门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众门徒只知此次逐鹿是为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就连“乾坤金剑”四个字也从未听说过。乾坤金剑到底是何模样,自己亦无从得知。我委身陈家儿媳,委曲求全也就罢了,还假意投在龙虎门中,地位最为卑贱,偏又生了个比天更高的性儿,自然就安分不下来,若是为将军取不到此宝,死也不回头。可如今…龙虎门既收顾主钱财,理应替他人消灾,偏偏却心存他图,妄自独霸,一举两得之事,自然大动干戈,志在必得。明朝亡党、清廷及各路英豪闻知当年之事者,岂肯旁观冷眼,立时蠢蠢欲动,纷纷参与了这场屠戮闹剧。一场劫掠了十年之久的江湖博杀,再次如火如荼。时下……
红衣人思虑少倾,最后赞赏地点点头,道:“就依姑娘之言,功成之日,本使将如实向上峰禀报姑娘功劳,不亏待与你,金娥姑娘何在?”
金娥姑娘着白衣,蒙白纱,俏生生走上前来,微微一福道:“属下在!”
红衣人道:“你在陈家两载有余,对小狗性情知之甚稔,可随苏纳尔跟踪追击,务必将其生擒,即刻复命!”
“遵命!”
又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操着女人般柔软的声音对红衣人道:“属下愿随二位姑娘前往效命。”
红巾后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
“步孝老弟自愿请命,忠心可嘉!祝老弟有所建树。”红衣人道,说罢,一扫众徒道:“余者四人一队,分头堵截各路鼠辈侵扰!”
众贼得令,分头电射而去。
白衣姑娘金娥,待众贼散去,望望那行足迹,暗暗叹息一声。对苏纳尔与几名黑衣男子道:
“本坛主居中追踪,你等一分二半于两侧三十丈内分头包抄,缓行且细细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