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柳条藤蔓系离情
“你们死到那里去了,怎么现在才来?”正所谓急惊风撞着慢郎中,一向淡定、从容的袁梅又气又急,慢一点她就被羞辱了,换了谁都会生气。
小秋无言,故意把眼光挪开,这种时候最好避重就轻、问东答西、答非所问,或者干脆装傻充愣,什么也不要说。
他不说,自有人说。
“我们这不是及时来了吗?哈哈哈。要是我们真姗姗来迟,慢一点点的话,嘿嘿嘿……你就死定了!”小姑朗朗大笑,笑声中有几分得意:“你还不感谢我挺身而出?”
袁梅气得踹了一脚,从床上跳下来,她一刻钟都不想再与“幽灵”呆在一个床上。顾夫人也下了床,径直走到“稀缺”尸身前,慢慢察看。
“稀缺”已成了一滩烂泥,有什么好看的?
“小秋,你的刀法和剑法一样很好啊。”顾夫人似笑非笑,越看脸色越不自然。
“夫人过奖,比起夫人的‘倾情一抱’还差得远啊,在下自愧不如。”小秋若有所思、神色凝重。
小姑看着小秋,一脸的佩服,顺手给了小秋一拳:“好啊,真有你的,让我也一直担心,早知道你武功这么好,我也不用提心吊胆、喝酒装醉了!”
“可惜,‘针’没有来,没有上当。”小秋叹了一口气:“‘针’比我们想象的更谨慎狡猾、小心翼翼。”
“嗯,你说的不错,‘针’看来不是蝇营狗苟、追名逐利之辈。”袁梅慢慢平静下来:“‘针’很沉得住气。”
“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小秋说:“我们至少知道‘针’已经在关注、追踪我们的行踪,他派遣来的这两个人,更多的作用是在试探我们的虚实。如果真是这样,过早暴露我们的实力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忧心如焚:“敌暗我明,等到‘针’真正出手的时候,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对付的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我们还害怕了不成?”小姑大声叫嚷。
“这不是害怕,是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谋定而后动。”小秋说:“大家知道绵里藏针这个成语吧?”
众人一起点头。
小秋说:“笑里刀剐皮割肉,绵里针剔髓挑筋,‘针’柔中有刚,极可能外貌和善,内心刻毒阴险。”
――顾夫人是不是这样的人?
小秋盯着顾夫人说:“夫人,你没有说实话。”
顾夫人从“幽灵”尸身前慢慢站了起来。袁梅拉住小秋,责怪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小秋解开袁梅带来的包袱,取出那张猫刺绣,放在大家面前,不紧不慢地说:“因为这张刺绣。”
“嗯,请说。”
小秋加重语气说:“你认识它的主人。”
顾夫人这次没有否认:“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感受到的。”小秋解释:“虽然我不懂刺绣,但也能感受到这张猫的精密与美轮美奂、无与伦比。能绣出如此精致完美刺绣的人,一定从小经过了严格而长期的言传身教,并具有极高的天赋和创新能力。以夫人在刺绣界的地位,不可能不有所耳闻。”
顾夫人点点头。
“有的人锋芒毕露,‘针’却是笑里刀,绵里藏针。”小秋说:“可是,无论他怎么隐藏都一定与刺绣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找到刺绣人,就找到了推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针’的面目就会出现了。”
“前提是从这张刺绣入手,从这张刺绣上找到一根不小心突出表象的刺,一经挑起即牵扯出环环相扣、盘根错节的天罗地网,掀开表象底下暗藏的真相。”
“夫人,我说的对吗?”
顾夫人抬起头,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脸色一瞬数变,良久无语。
“如果你为难,夫人,你可以不说。”袁梅体谅地说。
顾夫人摇摇头,接过小秋手里的刺绣,用手轻轻地抚摸,摸得很慢很用心,就似在抚摸自己的儿子,然后缓缓说:“我确实知道它的主人,因为他就是我徒弟。”
“啊?”小姑叫了出来:“我怎么也不知道?”
“这不怪你,我是秘密收他为徒的。”顾夫人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是个男人。”
小姑吐吐舌头:“男人不去闯江湖,学刺绣做什么?”
“是啊。”顾夫人说:“干我们这行,都是女流之辈。男人一般是不屑做的。”她眼睛泛着自豪的光:“可是,他不一样,不仅有着极高的天赋,更重要的是,对刺绣有着疯一样的着迷,如果说,天下还有谁能绣出这张刺绣,非他莫属。”
小秋问:“他叫什么名字?”
“叫瀚。”
“瀚?”
“是的,就是广大的意思。”
“他住在什么地方?”
“三华山。”
“我能荣幸认识他吗?”
“嗯,我可以带你们去。”顾夫人说:“你们见到他,一定会不枉此生、不虚此行,一定会感激得要死,说不定你们还会成为朋友。”
她眼里象有根针:“他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其实,小秋向神眼请教的时候,还问了一个自相矛盾、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既然‘针’是一把不祥的剑,凡是看到它的人都会死,那么,‘针’的主人见到它,岂不一样要死?照这种推理,岂不是没有人是‘针’?”
神眼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你养过藏獒吗?”
“没有,但我听说过这种狗。”
“藏獒是人类已知的最凶猛的狗,是世界上惟一敢与野兽搏斗的犬,一旦攻击,就是不死不休,而且喜欢吞吃被它杀死的猎物,包括人!”神眼说:“但是,藏獒也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主人特别忠诚,不是主人给的食物,宁愿饿死也不会吃。”
“‘针’也是一样,具有藏獒的灵性,它会找到自己的主人,并终身为它的主人服务。”
小秋不敢相信:“它难道会走?自己用脚去寻找主人?”
“它当然没有脚,但它会利用人类的好奇、贪婪、争夺,从一个接一个人的手上传下去,最终传到它的主人手里为止。”神眼说:“那些见到它死去的人,不过是中途的一处驿站而已,只有到了终点,它才会停下来。”
小秋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头凉到脚。这究竟是把什么样的剑?
当时在场的,还有林啸风,小秋和神眼一问一答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一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到神眼柱着拐杖“笃笃笃”地渐渐远去,他才说:“小秋,你好象不太相信。”
“我信。”小秋坚定地说:“我相信神眼先生说的话。”
“哦。”林啸风说:“我还不了解你?你别口是心非,鸡同鸭讲。”
“神眼先生所‘看’到的,所描述评论的确实没有错,可是你别忘记了,他毕竟是一个瞎子。”小秋说:“我没有损害神眼先生形象的意思,我只是说一个事实。”
“神眼先生是相剑的权威啊,经验之丰富,天下无人出其二。我对神眼先生非常崇敬。”林啸风神情严肃:“他说的非常有道理,今天听其一席话,受益非浅。”
“嗯,我也是。”小秋也是一脸崇敬。良久,方说:“你知道瞎子摸象吗?”
林啸风对答如流:“‘瞎子摸象’典出《大般涅磐经》卷三二。说的是一群瞎子想知道大象是什么模样,他们围着象摸。摸到鼻子的说大象像一根管子,摸到耳朵的说像一把扇子,摸到牙的说像一根萝卜,摸到象身的说像一堵墙,摸到腿的说像一根柱子,摸到尾巴的说像一条绳子。谓人若如井底之蛙,以管窥天,即与瞎子摸象无异。”
“嗯,正是这样。神眼先生所‘看’到的,如瞎子摸象,只是‘针’的一部分。比如,‘针’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究竟有没有这个人,有没有这把剑,目前都没有人确切知道。”小秋说:“盲目导致盲摸,但跟在瞎子后面的瞎子叫盲从。我们目前对‘针’的认识和经验只是阶段性的成果,远远没有完成对其完整的认识。所以,我们要知道‘针’的真相,就要亲自去摸老虎的屁股,亲自去摸大象的全身。”
林啸风承认有点道理。
“不过,瞎子也有瞎子的优点。人们总是先扬起灰尘,然后又抱怨看不见。瞎子则可以不在乎这些灰尘,直接‘看’到事物的深处。”
“神眼先生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窗口,他虽然看不见,却提高了我们的眼界。”小秋说:“眼界决定境界,思路决定出路,他给我们至少找到了一条认识‘针’从未有过的思路。”
他说:“同样,瞎子摸象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也有它的好处。”
林啸风说:“请讲。”
“瞎子摸象的人多了,可以正本清源,化零为整。”小秋目光沉静地说:“不管‘针’隐藏得多么深,不管是什么真面目,我们迟早会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并找到它!”
“不要耽心我们的认识是否正确,是否片面,是否有偏见,只要是我们所亲眼看到的,是真实的经历和感受,那就对得起后人,对得起自己。因为我们都是……瞎子摸象。”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任务正是瞎子摸象,摸着石头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