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清明时节雨纷纷
瀚住的山,叫三华山。
第二天一早,顾夫人就带着小秋、袁梅上路了。小姑用舟将他们送上岸,众人在岸边依依不舍,挥手道别。小秋没有再用独轮推车,因为他们是上山,要拾阶而上,走很远的山路。沿途陆续遇到了一些上坟扫墓祭祀的人,“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原来已是清明。
清明是缅怀的日子,是思念的雨季。淋淋的细雨,淡淡的微风,是大地的叹息,苍天的眼泪,是生命的又一次轮回。时光几度荏苒,宿草几度荣枯,回忆化为一阵呜咽低吟和坟上的几柱香火,随风而逝。
小秋每次过清明,心里总是酸酸的刺痛,因为他亲人去世的早,连上坟的地方也找不到。让他如何不伤痛?生前不能尽孝,故后不能祭祀,无法报得三春晖的心情,莫过于此。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自古以来清明就是断魂的沉殇,也是寻人的日子――不管你寻找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生与死的距离仅仅是一处坟茔。
袁梅戴着一顶草帽,跟在顾夫人后面。
山势很陡,石阶很窄,仅能容一人攀援。苍鹰盘旋,鸟音婉转,猿声阵阵,云雾缭绕。崇山峻岭,山峦重叠,一山更比一山高,仿佛直入云霄。
袁梅依然是纯麻长裙,一副农妇打扮,娉婷风姿和“柳夭桃艳”的娇态,令人心仪神往,为之倾倒。美丽决非罪过,而是一道魅力无比的靓丽风景,美化着我们的生活并将世界装点得姹紫嫣红、绚烂缤纷。
她的背景让人赏心惬意、想入非非,如果换成纯,小秋该怎么办?会不会冲上去,就在这群山之中,和她疯狂的做爱?
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率性而为的销魂滋味。
行到半途,仅能容一人的狭窄山路中,竟然有一僧一道在下棋。
僧手捻佛珠,慈眉善目,大有凌云之气,道身背桃木剑,离尘脱俗、飘然欲仙。棋盘放在路中,几乎占据了整个路面,僧执黑子,盘膝打坐,道执白子,一脚临空,两人均半悬于峭壁,如入云雾却纹丝不动,心无杂念,专心弈棋,仿佛已经入世,时光已经凝固。
唯有鸟语花香、微风拂面,苍鹰在空中自由盘旋,飞得近的时候,仿佛就在头顶,难道它们也在观棋?
小秋一行实在不忍打扰,可是不从棋盘上跨过,又不能通过,若大刺刺地从棋盘上跨过去却又太不礼貌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袁梅示意大家停下来,先等等再说。
僧与道一劫一断,正杀得是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看了一会,僧落了一子,袁梅在一旁说:"高僧的这一劫下得好。"
小秋对于围棋只懂粗略,不由讨教:"为什么?"
袁梅说:"博弈之道,贵乎严谨。高者占腹,下者占边,中者占角,此棋家之常法。高僧的这一劫就是要逼对方开劫,被开劫的次数越多,其劫才越少,就越不利。"
"嗯,是这样。"小秋似懂非懂。
说话间,道士断了一子,袁梅点头称赞:"这一子断得好。"
小秋问:"为什么断得好?"
袁梅解释说:"围棋谚云’棋逢断处生’!在高手对弈,’断’是严厉而巧妙的手法。攻击中,’断’是为了隔而歼之;在防守中,’断’可以借劲腾挪;对杀中,’断’是紧气妙手,断很重要,道土的这一断就巧妙地解开了这一劫。"
僧漫不经心地看了袁梅一眼,又下了一子,袁梅大声叫好。
小秋看了半天,不知所以然,忙问:"高僧好象被吃了几子,怎么会是妙手呢?这一子好在何处?"
袁梅说:"这你就不懂了,下棋关健要争主动,宁输数子,不失一先,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势;与其无事而独行,不若固之而自补。高僧虽然被吃了几子,却仍然占了先机。"
这次道士忍不住看了袁梅一眼,想了很久,方才落子,落的却是另一个方向。袁梅看了看,拍手叫好:"妙!妙!妙!"
小秋更看不懂,喃喃的道:"没有断,好在何处?"
袁梅耐心地解释说:"高手对弈也不能’见断就断’。围棋的妙就妙在这里,有断不断、引而不发,这在围棋里是试应手,开劫以换取劫才的利益。"
――"行棋的大忌就是随对方落子,对方越是想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开劫,我们就越不能随之而动,我们应手的地方,很可能是对方最不希望我们落子的地方。而这个劫什么时候开,开到什么程度,主动权是掌握在我们手里的。"
――"道士这一子妙就妙在从对方手里拿回了主动权。"
一僧一道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袁梅,眼中均有些惊讶和赞许。
僧白眉耸动,笑着说:"小姑娘好眼力!"
袁梅谦虚地裣衽一礼,说:"高僧与大师面前班门弄斧,见笑,见笑。"
"小姑娘不必自谦,你也是个棋中高手啊!"道士手抚白须,大笑道:"不知姑娘要到哪里去"
袁梅说:"我们去找一位叫瀚的先生。"
"瀚先生?"一僧一道对视一眼,神秘一笑。
"嗯。"袁梅说:"不知二位前辈知道瀚先生吗?"
"知道,当然知道。"僧说:"说起来他还是我们的徒弟。"
"哦。"袁梅看了顾夫人一眼,好象在说,瀚怎么到处都有师傅。
顾夫人微笑不语。
道士说:"瀚先生与我们名为师徒,实为良友,只是他一向志存高远,发誓要学会世上所能学到的一切知识,方才拜我们为师。"
袁梅问:"瀚先生跟你们学的什么呢?"
僧笑说:"就是下棋。"
"围棋?"
"是的。"
"以瀚先生目前的棋艺,学到了你们多少?"袁梅说。
道士满脸自豪:"他目前的成就,远在我们之上。"
袁梅说:"你们教了多久?"
"三天。"
"啊,仅有三天?"袁梅不敢相信。
"嗯,是的,三天,我们只教了他三天棋,他就出师了。"僧望着天空,看了看若有若无的太阳,说:"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瀚先生聪明过人,天资英武,实是百年难得的人材,我们与他比起来,就象萤火之虫与日月争辉。"
小秋问:"瀚先生的武功如何?"
"我们教他下棋,他教了我们三招武功。"道士说:"他仅用三招,就打败了我们的联手攻击。"
众人无不骇然。
袁梅看到僧手中的佛珠平常而又发黄发亮,显然已用了很久,不由感到奇怪,说:"正所谓高僧配宝珠,高僧手里只是一串普通的檀木珠,为何却一直不离不弃?"
僧笑了,说:"让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一个小波浪对大波浪说:’我好痛苦呀,别的浪那么大,而我这么小,别的浪境遇那么好,而我又这么差……’"
"大波浪说:’因为你没有看清你的本来面目,所以才会有痛苦。’"
"小波浪说:’难道我不是波浪么?那我是什么呢?’"
"大波浪说:’波浪只是你的瞬间现象,其实,你和我一样,是水!’"
袁梅听后,笑了:"我明白了,我之所以没有悟通,是没看清佛珠的本质,于是就产生比较,其实佛珠和我们一样,都只是自然万物的一部分。"
"对吗?"
僧微笑。
小秋好奇地问道士:"应该如何努力于道的修习呢?"
道士说:"很简单,肚子饿了就吃饭,疲倦了就睡觉!"
"这么简单?这样就能成道?"小秋不信:"一般人不就是这样么?他们为什么没有成道?"
道士摇摇头说:"一般人并不是这样的,一般人吃的时候在想一千个欲望,睡的时候在解一万个结!多少人每一个早晨不是在摆脱数不清的昨日的束缚中醒来?应把一切使心灵臣服的危险抛开,用本性去生活,因为’平常心’就是道!"
顾夫人上前行了一礼:"我已经几年没有见过瀚先生了,请问他还在三华山原来住的地方吗?"
"瀚先生一向行踪飘浮不定。"僧双手合十:"我们下山的时候,听说他要外出采茶。"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三华山群山如垒,直入云霄,何处觅仙踪?
小秋说:"请问二位先生,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瀚先生呢?"
僧说:"山上的花开得很美,美得如锦绣一般;看似静止的溪水,实际上在不停的流动着。花儿容易凋落,但仍不断地奔放绽开;涧水虽然流动,溪面却永远不变……"
"生命的意义在于生的过程,移行才是永远不变的真理!"他微笑着接着说:"你们目前不也正是在寻找瀚先生的过程中吗?"
僧指着道士说:"在前生,我是烛芯,他是烛,我点燃了自己融化着他,在融化所产生的火焰中继续地燃烧!"
道士微笑道:"那今生就是我点悟了你,我渡化着你。"
僧点头说:"所以,佛道虽然不同,我和他却结缘于禅,相识于棋,相交于心。"
最后,他说:"你和我们相识便是缘,有缘你自然就会和瀚先生相遇的,这就要看你的造化和诚心了。"
只要有缘,一切均有可能。
一切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