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又想起母亲小说里那篇叫《我的左边，你的右边》的故事来，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事情竟和那篇故事如出一辙，故事里的那个男人也是爱上了一个比他大好多岁的女人，只是那个故事的结局并没有这般的完美罢了，那个男人带着那个女人一路游玩，最后跑到青岛双双跳海自杀，在临死之前他们还将自己的遗物整理好放到了岸边，直到那个女人的丈夫找来发现了她的遗书才知道，其实她是不愿意死的，只是觉得亏欠了那个男人太多，而不得以。
一个无法让人理解，与现实杂糅起来却又凌乱不堪的故事，母亲把他们殉情的细节描写得异常的细腻，让我莫名的害怕和恐惧，对死亡，对爱情！
其实很多时候我是宁愿看故事而不愿面对现实的，我多么希望我是生活在一个幻想的世界，没有那些所谓的真实的感觉该多好。
在母亲和那个小男人分手之后，她曾经一度的沉默过好一阵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那天我偷偷的摸到她的房里，看见她满床放的都是八十年代特有的书籍，饰物，照片和信纸。
那里有她和父亲学生时的合影，有他们互来的情书，那些是我曾经从没有看见过的，我从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母亲也是年轻过的，也是幻想过的。
那些黑白照片里，母亲是那样的青涩幸福和开心，我都不敢想原来母亲也是会笑得那样的纯净的。
我记得母亲说过她和父亲曾经是大学文学社的社员，母亲是艺术学院的，而父亲是文学院的，他们的相遇相知和那些发生过无数次老套了千百年的爱情故事一样，顺理成章的就走到了一起。
母亲羡慕他的才华横溢，父亲欣赏她的美丽娇柔，众人眼里绝配的才子佳人。那时侯的他们和当年的青年们一样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着幻想和憧憬，迷恋着那些疯子一般的诗人，鬼才一般的作家。
那时候的父亲一心想写成一本书，然后名扬天下，便去追寻幻想中的那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傲然于尘世之外。
或许是所谓的文人都是这样，更或许在那个时代注定所有的梦想都是这般的结局，人们心目中的傲霜花只许有一朵，没有多余的空位。
知道他在幻想中带着承诺与母亲结婚之后，现实开始逐渐打击着他们的最后底线，他们才开始意识到生活便只是生活。
父亲确实是一个孤傲的人，但其实他和那些把自己举了一辈子的所谓的文人一个模样，表面桀骜不驯，放荡不羁，对理想中的世界充满着火热的追求，但实际上他们内心异常的脆弱，受不得半点打击，而一旦他们内心的最后防线也扛不住的时候，他们唯一可以解决的方法便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以示自己对生命和生活看得有多么的透彻！
所以，我向来讨厌文人！
我在想母亲在拒绝了欧阳钟之后想到的一定是父亲，于是那一刻我从没有那么渴望的想要见到我的父亲，那个在欧阳钟眼里不负责任的男人。
也许母亲真的是习惯了这种生活，不需要再改变了！
好多的故事，为什么结局都是不尽人意的，总是留着千丝万缕的想不透和无可奈何，总是让人看得郁闷之至，心情沉重！
所以，我宁愿做一个不要有故事的人，将来老了，一个人浪迹天涯，乞讨要饭，做一个跑江湖的老侠女！
6
十二月的南方其实应该不算冷的，可是重庆的天气却总是喜怒无常，雾气沉沉，看着便是一股冷意。
母亲已经辞掉了工作，这让我忽然对她有了一丝的愧疚和不忍。她把能卖的东西全部卖了出去，房子也到房产中介去登了记，那辆她去年才买的黑色奥迪也只是五万块就抵了出去。她几乎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来做这些事情，然后又托朋友在北京找房子。
十二月十八号，被蓝雪拉到了CD，去参加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与主持的专业考试，表现不佳，倒是蓝雪，很得评委老师的青睐。完了之后在CD疯玩了一把，虽然觉得很多地方跟重庆相似，但毕竟是另外的一个地方，所以便多了一份久违和新鲜的感觉。到小吃街没命的去吃那些辣的要死串串，到女人街没命的买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和护肤品，看那些老爷爷们摆上车马炮跟着在那杀声震天的喊叫着，去茶楼喝那我们怎么也不觉得好喝的泡茶，还要跟蓝雪装作一副对茶道很有研究的样子，去买那些蓝雪怎么也不觉得好看的蜀绣，然后说要拿回家做装饰，看川剧变脸的时候又跟她抱在一起“哇哇”大叫，却忽然觉得生活就这样也挺好的。
走的时候蓝雪硬拉着我去昭觉寺烧香还愿，我笑笑说，都没许过愿，哪来的什么愿还啊？
蓝雪还是买了一大把檀香和黄纸，义正言辞地说，你懂什么啊，我妈说了，这很灵的！没许愿的话就现在去许呗，等我们将来名扬天下威震四海的时候再回来还愿啊，那多风光啊！
然后还煞有其事的围着那几尊佛像拜来拜去的，最后蓝雪把我们俩所有的零钱全部塞进了那个写着“功德无量”的木箱子里便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知道当蓝雪跪在那儿，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的时候，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我记得我有偷偷的睁开眼睛看过她一眼，她好像满脸的笑容，嘴里也念念有词，于是我也学着她的模样做着，嘴里稀里糊涂的念叨一番，然后就很庄严的磕了几个头，完了之后蓝雪问我，你许了是什么愿啊？
我笑着说，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你呢？
蓝雪也是一脸神秘，我也不告诉你，你不说，我也不说！
她哪里知道，其实我根本什么愿都没许，因为那一刻我根本就想不出来要许一个什么愿，只是“南无阿弥陀佛”的念叨了一番，浑然不知自己是在干什么，或许那就我的愿望吧，可以什么都不想！
回来的那天正好是十二月二十五号，母亲便匆匆忙忙的陪我去签了那部戏的合约，不知道怎么的，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忽然有些踏实了，不知道是莫名的兴奋还是疑惑着不明了的将来！
家里一下子显得空空荡荡的了，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我竟有些伤感了。母亲说下午有人要来看房子，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小孙女也要住进来，不要的东西便都留给他们。
而我却发现那么多东西竟都是我舍不得的，陪我度过无数个无聊夜晚的小台灯，书架上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书，还有那些只有它们才能够伴我入睡的芭比娃娃，甚至是那些贴满床头的明星贴画，我都舍不得！
我站在那儿，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忽然想起四年前当我刚走进这房子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的站着，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然而，四年，竟这样的就过去了！
四年，仅仅只是四年，一切都变得那么的快，如同圣诞老人要把礼物藏到袜子里一般，如此的神不知鬼不觉。
我不知道那对老夫妻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从房间里出去的时候便看见他们已经坐在客厅了，母亲正在给他们倒水。
我其实是不赞成母亲把房子卖了的，母亲问我为什么，我说，不知道，只是舍不得！
我不想在我离开的时候把这里的一切一点儿不剩的都带走，我想我终还是有一天要回来的，即便这个我陌生了四年却又异常喜欢的地方并不属于我！
当四年前母亲义无返顾的带我离开北京的时候，我竟没有一丝的舍不得，虽然一切并不是我所愿的，可是这次对这里，我确实有太多的舍不得和放不下。
我并没有太在意他们的谈话，只是老两口看起来倒是很中意这套房子。看着他们满是沧桑的脸，我竟然有一丝的想哭，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我一直很纳闷，一大把年纪的他们为什么还会来买房子，两个老人的身体似乎都不是很好，老大爷的腿直不起来，一直是老婆婆搀着的。而老婆婆一看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满头的银发却是梳得很整齐，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很讲究的知识分子。
他们把每间房都看了个遍，母亲说，所有的家具和电器基都可以留给你们，你们基本上也买不着什么东西了！
在看完房子后他们却沉默了，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这让母亲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母亲问。
老婆婆有些局促的笑了笑，摇摇头。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无非是想再杀杀价。但其实母亲开的价格已经是不能再低了的，母亲在房产中介的标价是三十五万，而这套房子我们买的时候却是花了五十多万的。如果不是为了我，这套房子怎么卖也不会低于三十万，况且还有这些家具和电器。
我看了看母亲，便不再理会他们，有些事情，永远不属于我！
重庆的冬天总是很多的雾，天也阴靡靡的，我的心里突然的涌出一丝的难受，然后便浑身发凉。
我躺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有些刺眼的天空，远处一团团水墨色的云也是匆匆忙忙地划过天际。风拂过我的脸，干干的，除了冷，再无知觉！
我记得那年冬天，当我和蓝雪还有满丫头三个人挤在宿舍的那张床上的时候，蓝雪突然捡起鞋子就朝窗户的玻璃扔去，之后一阵风刮进来，吹在我的脸上也是这样的感觉。
而后我也站起来如疯了般的撕扯着被套和床单，满丫头吓坏了，冲过来死死地抱住我。蓝雪却一直在笑，对满丫头说，我们俩都是疯子，呵呵，你跟着我们，很快也会成疯子了！
我也跟着笑，披散着头发，后背也是今天这般的凉！
满丫头说，我不管，就是疯子我也跟着你们！
那一年我们和满丫头在蓝雪的怂恿下一起逃课，跑到江边去捡鹅卵石。那天我的心情特别的好，跟着蓝雪在江滩上追来追去，满丫头站在江堤上不肯下来，风吹起她的围巾和她的头发，时不时的打在她的脸上，我忽然在那个时候觉得这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在这阴冷的天空下竟也是如此的瘦弱和单薄。我停下来，站在那儿看着满丫头，一动不动，手里的鹅卵石拽得紧紧的。
蓝雪哈哈大笑，捡起石头便朝满丫头扔了过去，然后抱起我说，语灵，总有一天我们都要飞起来的，会的！
石头在离满丫头很远的地方落了下来，满丫头在那上面拼命的喊着，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于是她也跑了下来，跟我们死死地抱在一起，半懂不懂的笑着。
我们三个躺在江滩上，看着天空，听着江水“哗啦哗啦”地荡着。远处一只水鸟“腾”的一下飞起来，飘过长江，飘过城市，飘过我们的天空，消失在水墨色的天空里。
而那一年的天空也如今天！
后来教务处让我们三个每人写了长长的一份检讨，那个教务主任脸色死一样的难看，吼着叫着让我们三个站在一排，抬头挺胸，不许说话，然后就开始训我们。而我的手里还拽着那块石头，她的却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在感觉突然有一两滴凉凉的东西滴到我的脸上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然后继续盯着她眼睛上的那副白边眼镜，看着她的鼻梁因为情绪的激动而不停的伸缩，一动不敢动！
太不像话了，你说你们几个啊，哪点儿像一个女孩子，竟然还逃起课来了，你说你们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儿吧！你们把学校当成什么了，你们把学校的规章制度又当成什么了，啊？特别是你蓝雪，你说你这是第几次来这儿了？隔三岔五的你就给我闹出点儿事儿了，你是身上的皮不动就浑身痒痒是不是？你爹妈那钱是让你上学来了还是让你逃课来了？你说你爹妈就是有造钱机，那他们也得花出时间来造啊，是不是！那一大把钱扔给学校，你们不心疼，我都还心疼！你说你们好歹也还是个女孩子吧，啊，成什么样子了，还逃课，像什么话嘛？
蓝雪愤愤地看着她，顶了一句，女孩子就不能逃课了啊，女孩逃课就不成样子了啊？你还不是在上班的时候偷偷地跑到学校外面的投注站去买彩票，扔进垃圾篓的彩券都还要拣出来重新再看看，还以为我不知道！
教务主任“刷”的一下脸就变了，叫道，打电话，打电话！成什么样子了，啊，还翅膀硬了啊，敢顶嘴！你还有理了不成，打电话，让你家长过来，我还就不信了，搬不弯你！
蓝雪便不再做声，结果教务主任说累了，我们也听累了，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回到宿舍蓝雪就开始骂她，于是我们也跟着骂，骂道我们实在没有力气，然后把一暖瓶水全给喝光了。我们三个挤在床上，看着满地的玻璃，忽然觉得很开心！
窗外，依旧是冬天！
良久，蓝雪突然说，等我们要分别了，各奔前程的时候，我就送你一罐儿石头，因为，我们几个就是这将会飞上天的石头！
那一年，我们只是说，便什么也没想！
醒来的时候母亲正抚摸着我的脸，她的手很暖，或许，是因为我的脸很凉！
我回头看了看，那对老夫妻已经走了。
怎么在这就睡了，这么冷，别冻坏了！母亲看着我轻轻地说。
我抬头望着依旧阴靡的天空，妈，我们真的就要走了吗？
母亲抱着我，笑道，傻丫头，想那么多干什么，一切都会好的！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紧紧地抱住母亲，不敢松手！
